周颂臣面色难看地从阳台走出,径直往门口走。
肖韵眼疾手快地喊住他:“你去哪?饭还没吃完呢?”
好像这时才想起两位母亲似的,尤其是穆心兰,周颂臣转过身,斟酌言语说了穆于入住酒店失火的事情,他准备现在赶赴深市。
穆心兰面色煞白,险些从椅子上栽下去,肖韵一把将人扶住,看着没什么表情,看起来平静得过了火的儿子:“你说清楚点,是小于出事了吗?打了他电话没有?他们那里的负责人呢?”
周颂臣没有罗军的电话,他和穆于建立起来的联系,也就近段时间才和缓些许,若不然他现在连穆于在哪比赛,入住的是哪个酒店都不会知道。
一行人从家里匆匆赶赴机场,买了最近的一个航班。
周颂臣腿脚仍未恢复,拄着手杖触地的声音很急促,动作也比以往更快了些,他不断地试图拨通穆于的电话,始终关机。
后来他便也不打了,攥着手机沉默地等待登机。
肖韵不断安抚着情绪激动的穆心兰,偶尔转过头来看自己儿子,不由被对方镇定的态度所感染。
可转念一想,周颂臣跟穆于从小关系好,怎么在穆于出事的时候,自个儿子能这样冷静呢?
肖韵来不及细想,身旁的穆心兰状态不好,濒临崩溃。
她只能用老一套的安慰术语,肯定没出事,出事了一定会有人联系家属,又说自己才给穆于求了平安符,肯定没事的。
她从包包里取出那个平安符,就被一旁的儿子接了过去。
周颂臣把符攥在手里,任凭肖韵怎么说也不肯还。
周颂臣从不信鬼神,更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平安符能够保人平安。他不喜欢将自己的期望寄托在别的事物上,他这辈子从未祈求过虚无缥缈的神明。
那是迷信、可笑、庸俗,无能的人才会做的事情。
但当下的周颂臣却可笑得攥着这个符不肯松手,这一瞬间的他也不能幸免地沦为凡夫俗子。
只因他不在深市,他无法深入火场,他…… 无计可施。
周颂臣厌恶失控,自知薄情,当年在那个病房里,他知道穆于想要什么,当初吝于给予,不过是因为那种东西他本就没有。
如果控制欲、独占欲,贪欲与情欲是爱,那他对穆于的爱或许有很多。
周颂臣自幼得到过太多的爱,那些爱唾手可得,也无法让他感到珍惜,就算真心再昂贵,数量多了也会变得廉价,即便扔了都不值得可惜。
同样的,穆于如果离开了,他难道就不能寻找一个新的“穆于”?
这个念头曾经在公园里短暂浮现过,可是身体告诉他不行,他只要穆于。
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卑鄙地凭借着多年来对穆于的了解,知悉其心软的弱点,针对性地进攻、谋划,夺取。
让穆于回到身边,是周颂臣排在第一序列的事,其余的所有事情,都可以排在这个目标之后,包括交换生这件事。
如果穆于死了,周颂臣很冷静地想着,这世上就不会再有穆于了。
周颂臣这一生中罕见迷茫,想要做成,想要得到的事物,他都能快速地采取行动,短时间内获得成果。
不管他用什么方法,穆于都不会再回来了呢?
到那时,他该怎么办?
如果法律失去主要规则,法律体系会瓦解失效,社会将陷入混乱。
要是一个程序失去了最主要的代码,会崩溃失控,再也无法运行。
法律可以不断更新修订,程序能够维护升级,这些都能够让其恢复运转。
失去穆于的周颂臣,该用什么方式恢复运转?
直到上飞机时,两个家长都乱作一团,穆心兰甚至在登机口处险些摔跤,是周颂臣一把将她扶了起来。
他就像一个万分可靠的成年人,用他的镇定安抚了身边的两位长辈。
除了他不愿将护身符还给肖韵,忙着安慰穆心兰的肖韵也无暇顾及。
飞往深市的航程得有两个小时,肖韵偶尔转身,能看见周颂臣面朝着窗外的侧影,握着护身符的手因为长时间的紧握而指节发白,细看还有些许颤抖。
肖韵叹了口气,拍了拍周颂臣的手。
好不容易飞机抵达深市,周颂臣第一时间拨出电话,刷新公众号,依然是无法接通,公众号上的消息未曾有变化。
他们当即坐车赶往现场,酒店的火已经灭了,建筑物黑了一大片,可以看出是从三楼开始起火,一路蔓延向上。
地上到处都是湿滑的积水,酒店外围已经被围了起来,不时有消防人员进出。
穆心兰盲目地问围观的人,是否有看到过穆于,她已经全然慌了神,而周颂臣则是拄着手杖,迅速地走到其中一位警察面前:“你好,请问穆于在哪里?就是入住在这个酒店准备参加翠湖杯的棋手,男性,22岁,身高175,照片…… ”
周颂臣拿出手机,飞快地翻出穆于的照片,递到警察面前。
警察刚抵达现场:“先生,请你冷静下来,我们正在处理火灾,逃生人员已经被疏散到安全地点,我们会尽快通知你有关他的情况。”
周颂臣等不了,他已经等了四个小时零十五分,他一把抓住那个准备离开的警察:“酒店的工作人员在哪?”
警察安抚道:“先生,一旦有消息我们会立刻通知你。”
说完他推开周颂臣的手,快速地往事发现场走。
周颂臣拄着手杖追了几步,他甚至察觉不到脚踝传来的负担,那一刻他几乎跑了起来,然而下一秒,手杖在泥泞的地面中飞了出去,他也重重地摔在地上。
周颂臣并未感知有多疼,他快速地爬了起来,没有去寻找那飞到不知哪去的拐杖,没有理会浑身的污泥,一瘸一拐地试图往事故现场走。
很快他就被现场的工作人员拦下了,他们都在让他冷静。
周颂臣觉得自己很冷静,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拦着他。
为什么没人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为什么没人能告诉他穆于到底在哪?
周颂臣看着这些人不断张合的嘴,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在发生扭曲。
世界在混乱地旋转,刺鼻的灾后现场的气味,无数的嘈杂的环境音在耳朵里变成巨大的,尖锐的嗡鸣,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几近嘶哑:“他到底在哪?!”
肖韵的叫喊,穆心兰的哭声,像是某种不详的哀悼,他想说别哭了,穆于还没找到,没有确认他出了事,为什么要哭成这样。
不断有手抓住他胳膊,强制地将他控制在原地,骨折的脚踝发出尖锐的疼痛警告着身体的主人。
然而周颂臣浑然不觉,直到脚尖踏破一汪污浊的水,光面折射出他此刻模样,双目通红,额上青筋凸起,面容扭曲。
那嘈杂的声音中,疑惑地传来的问询声:“妈,肖姨,你们怎么在这?”
那道声音很轻,像道很细很弱的绳索,捆住了身处深渊的周颂臣。
他回过头,隔着人潮看到了穆于的脸。
安然无恙,完好无伤的穆于。
穆于的目光从肖韵和穆心兰身上,移到了被数个人按住了周颂臣,那瞬间他的目光带着些许惊诧。
穆心兰看到穆于没有事,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面对穆于素来的强硬让她忍住了眼泪:“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们都以为你出事了。”
穆于还未从这几人突然出现在深市的意外中回神,道:“手机在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没能拿上……”
穆心兰刚想上前几步,然而一道劲风旋过了她的身侧,她指尖还未能碰到穆于,就见穆于被周颂臣一把抱住了。
紧紧握在掌心里的护身符终于从手里掉了出去,周颂臣抱住了真正的“救命稻草”。
穆于被用力搂住,身高的差距让他只能仰首将下巴垫在周颂臣的肩膀上。
刚才穆于就发现了,周颂臣这样洁癖的一个人,身上怎么脏成这个样子,而且骨折的地方应该还没好,他的手杖呢?
诸多疑问滑过穆于的脑海,而理智提醒着他,当着两个母亲,他和周颂臣的拥抱不宜太久。
前不久周颂臣还跟肖韵出过柜呢。
穆于拍了拍周颂臣的背,掌心下的身躯轻轻颤抖着,周颂臣的脸埋在了他的颈项里,他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表情。
穆于只能艰难地将视线移回两位母亲身上,他看到穆心兰眼眶发红,面带诧异。
看到肖韵脸上的神情逐渐僵硬,惊疑不定地注视着他们两个。
穆于正想用力将周颂臣推开时,颈项传来的温热感让他感觉就像晴空的一道霹雳——周颂臣又哭了。
前所未有的困难抉择放在了穆于面前,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推开周颂臣。
这时肖韵尴尬的声音响起:“心兰,吓坏了吧,我们到旁边坐着等一等吧。”
穆心兰困惑道:“不是,穆于…… ”
肖韵温柔劝道:“穆于现在没事,反而是你得好好平静一下,想想医生说的话,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深呼吸……没事的。”
肖韵温声细语安抚好穆心兰后,穆于就听见肖韵用前所未有的严厉声音道:“周颂臣,一会过来,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