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凌燃为什么在第一天的一大清早就被扣掉了十分, 不光是训练中心的其他人,就连被分到谭庆长手下的罗泓等人,都挠着脑袋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才按照谭教的要求,一起绕着训练场跑了圈,怎么教练就扣了凌燃一个人的分数?
凌燃自己也不明白。
他站在那面贴满姓名的白板前, 一眼就看见印着自己名字的表格后面,用鲜红字迹写的大大的,“-10”。
数字被写得龙飞凤舞,鲜红鲜红的, 是整面白板上唯一的颜色。
非常显眼, 是个人,有眼睛, 第一眼就能看见。
才第一天训练, 甚至还是早上,就被扣了分, 凌燃绝对是整个训练中心的头一份。
不少人在附近窃窃私语,试图从凌燃的神情上窥探他的心思。
毕竟凌燃在训练中心已经出了名,大家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逐人群里会发光最闪烁的那个。
这可是青年组的世界冠军!
居然在第一天就被扣了分!
十分啊, 整整十分!
再扣几回, 凌燃说不定都不能留下来继续参加集训。
谭教练下手可真黑!
凌燃会去闹吗?
好多人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可少年就那么站着, 神情没什么变化,看了一会儿,就往食堂走。
罗泓在后面追着, “凌燃, 要不, 要不咱们去问问谭教?”
凌燃摇摇头, “不用了,先吃饭去。”
他不由得皱了下眉,自己果然还是更喜欢跟薛林远相处。
这个谭教练真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凌燃想着想着,心里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薛林远一大清早就被谭庆长支了出去,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事实上,薛林远还真是谭庆长故意支出去的。
但他是心甘情愿的。
薛林远对自己的恩师很信任,再加上昨天夜里谭庆长把他叫过去,师徒两个一番促膝长谈,薛林远也觉得,或许将凌燃留在谭教手里训上一阵子,对凌燃,对他自己,都会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没办法,凌燃这孩子,说听话也听话,说犟也是真犟。
每次都偷偷加训,比赛时更是不要命地拔高难度,虽然这些可能会成为他战胜同组人,拿到金牌的助力,但薛林远其实心里一直暗暗担心着。
他一开始还会为凌燃的拼命而高兴,觉得自己简直是撞了大运,才会捡到这么个有天赋有毅力的徒弟。
可慢慢的,薛林远就觉出不是味儿了,凌燃训练起来,简直就是不要命,嘴上说着会小心,会爱惜自己,实际上根本就不是那回事!
每次看到凌燃微微变形的右脚脚踝,薛林远的心就揪着疼。
才十五,就已经有了训练多年才会落下的毛病,这得有多刻苦,对自己多狠才能到这个程度。
凌燃简直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在冰上拼命地燃烧自己,只为了得到一块金牌。
拼命其实没错,但不惜命就是大问题了。
花滑男单的职业生命不算长,但仔细数数也不短,凌燃要是因为拼命再把职业生命缩了水,到时候到哪哭,找谁哭去?
薛林远想到谭庆长那些语重心长的话,抱紧了自己的背包,眼里映照着车窗外飞快驶离的风景。
咳咳,不是我不地道,凌燃,加油!
薛林远果断摁断了凌燃打来的电话,还顺手给霍闻泽拨了一个。
合格的教练,会在做出决定之后,狠心斩断徒弟所有的退路。
他把计划和想法都说给了霍闻泽,就是有把握霍闻泽会答应。
果然,霍闻泽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会,就同意了他的打算。
原来早就意识到凌燃的心态可能出了问题的,还真不止是自己一个,薛林远长长出了一口气。
希望谭教一次成功吧,薛林远心虚地把凌燃的电话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薛林远捂着脸,唉声又叹气。
很快又高兴起来。
谭庆长这回安排他去接的人,那可是个传奇。
有点要见到偶像的感觉,薛林远激动地搓了搓手。
电话怎么都打不通的凌燃此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教练已经放手彻底把他丢给了谭庆长。
只不过电话一直打不通这个事,让他难得生出一种名之为焦虑的心态。
太久了,薛林远陪着他太久了,从他第一次站上专业赛场,到他穿书之后再度开始训练,薛林远都一直陪着他。
就像是定海神针似的存在。
没有薛林远在,凌燃连训练都很难专心。
于是,上午的训练还没有结束,凌燃又被用红色的笔,扣掉了五分。
一上午就被扣掉了十五分!
即使不在意分数如凌燃,也会在上午训练结束时,拦住谭庆长,“谭教练,我可以问问,为什么您会扣掉我那么多分数吗?”
明明他的训练完成得不错,不是吗?
其他两个,即使是罗泓都赶不上他完成的质量和强度。
谭庆长让他们跑十圈,他就跑二十圈,仰卧起坐让做五十个,他就做一百个。
足足比别人多了一倍的训练量,还都是保质保量地完成,没有一点缩水和含糊,难道这样还入不了谭庆长的眼?
凌燃不信邪,所以才会拦住谭庆长。
谭庆长慢悠悠地往边上扫了一眼,其他本来好奇围观过来的队员们就一窝蜂作鸟兽散。
罗泓也一激灵,冲凌燃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神情,跟着其他人一起跑了。
对不起啊凌燃,不是哥们几个不讲义气,实在是教练太魔鬼,他们心里虚。
单间的训练室里,就剩下年龄明显隔辈的两人。
谭庆长看着目光熠熠,倔强地想要个答案的少年,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是沉着脸色,“为什么扣掉你这么多分数,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凌燃抿了抿唇,因为剧烈运动淌下的汗珠顺他的脸颊滑到下颌,痒痒的,但他顾不得擦,语气笃定,“我的训练完成得很好。”
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努力了。
这点自信,凌燃还是有的。
谭庆长冷哼一声,“你上午完成了多少训练?”
凌燃连眼都不眨,“二十圈跑,一百个仰卧起坐,六十个空中大跳,跳绳六百下……”
一连串听起来就让人腿酸手酸的训练被他用毫不在意的语气报了出来,就好像他只是喝了杯水,吃了个饭。
谭庆长听得眉毛都皱了起来,“完成的是这些?”
凌燃点点头。
谭庆长布置的就是这些,他都是翻倍完成的。
难道还会不满意?
教练不都应该喜欢更勤奋的学员吗?
凌燃没指望让谭庆长喜欢自己,但最起码的,他加训碍着谁了?
难道还能是因为自己私自加训,谭庆长才会扣掉自己的分数?那也不应该啊,加训反而扣掉自己更多的分数?
明晃晃的疑惑,不加掩饰地浮现在少年乌亮的眼瞳里。
谭庆长见这个小兔崽子腰板挺直,满脸疑惑,丝毫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再想想薛林远说的那些话,脾气就上来了。
当即甩了凌燃一个冷脸,“想不出来自己哪里错了就再去想!直到想出来为止!”
谭庆长脸黑着就走了。
一出训练室就阴雨转晴。
这小子就是吃硬不吃软,脾气犟得要命,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好好说话好好劝根本就没用,非得先狠狠压他一阵子,再逼他自己想明白才行。
凌燃脸上的疑惑更深了。
不对啊,生气不应该是自己吗?
谭庆长生什么气啊!
一直不把其他事放在心上的凌燃难得也有点意见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从背包里拿出毛巾擦了擦脸,又摸出了半天没看的手机。
薛林远还没有回他电话,连个短信都没有。
真奇怪,薛林远该不会是故意被支走的吧?
想到这个可能,凌燃背后一僵。
他想了想,又给霍闻泽拨了个电话,结果是对方的助理接的,用很客气的语气,告知他霍闻泽在开会,正在讨论一个重大的投资项目,近期都会很忙碌。
好像突然就被全世界抛弃的凌燃默了默,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但他身上的训练服都被汗水打湿了,还是先去冲个澡换身衣服比较好。
凌燃背起自己的背包,往洗澡间走。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少年还不知道,薛林远和霍闻泽已经站到了谭庆长那边。
但眼下,凌燃还是在隔间里冲着热水,往后抹了一把被水打湿,黏到额头上的头发,透明温热的水流就顺着他白皙的脸颊一直淌到脖颈里。
外间隐隐约约的人声听得很清晰。
“你们听说了吗,凌燃一上午就被扣掉十五分了!整整十五分呢!”
“真的假的啊?他不是才拿到青年组的冠军吗?带他的教练下手这么黑?”
“肯定是真的啊,我都亲眼看见了,整个白板上,就他一个人被扣了分,还是一扣就整整十五分!”
“该不会是做了什么惹到教练了吧?我听说那个谭教练脾气很不好,凌燃可能脾气也横,就惹到他了。”
“不会吧,我看凌燃虽然不太爱说话,但是好像脾气很好的样子,他那几个队员总爱往他边上凑。如果是真的脾气不好,他那几个队员肯定不会搭理他。我跟j省队的人在一组,也没听他们说凌燃的坏话啊。”
……
凌燃听了一耳朵关于自己的闲话。
嗯,挺好,起码现在还有人替自己说话了。
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等洗好了,就换上干净衣服往外走。
正在说他闲话的人登时脸就青青白白。
可见凌燃连眼风都没扫过来一下,就很平静地走出更衣间,他们相互对对眼色,居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凌燃冷着脸的时候气场还挺强。”
几个人面面相对,也都把这事搁下了。
比起关心别人,他们更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留在队里。
凌燃这么优秀的运动员,明摆着肯定会被留下的,都会被扣分,他们要是落到谭教练手里,怕不是死得更惨。
这么一想,说闲话的心思都没有了。
能来国家队集训的机会多难得啊,说出去腰杆都硬气,他们又不像凌燃,拿到过a级赛事的金牌,底气十足,还是得拼了命了去博一个留下的机会。
跟他们一样想的,还有罗泓。
他今天没有被扣分,但凌燃那张鲜红的扣分记录总是在他眼前来来回回。
这下饭都吃不香了。
等凌燃一回来,就巴巴地凑了上去,“凌燃,谭教说了为什么会扣你的分数吗?”
凌燃摇摇头,把背包搁到桌上,又从床下拉出瑜伽垫和平板,双腿一劈,稳稳劈开坐到瑜伽垫上,开始看今天打算看完的比赛视频。
他甚至还拿出了一个笔记本,认真记录看比赛的要点和体会。
就好像劈得笔直笔直的那两条腿不是他的一样。
罗泓看着就觉得腰部往下一凉。
他一直都知道凌燃很卷,训练起来更是不要命,但也没想到,凌燃居然这么卷啊,上午的训练任务加到他们的一倍不说,中午回来还不休息一下。
怪不得人家能上贝尔曼呢。
罗泓别开眼,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又扭开视线,又忍不住看一眼。
来来回回,连凌燃都发觉了。
“罗哥,怎么了?”
他看看自己,很正常啊,就是在看比赛啊。
罗泓也不好跟他说,就是看见你劈一字马,觉得自己的腰和腿都有点疼。
他犹豫一会儿,想劝又不知道怎么劝。
劝凌燃歇息一会儿吗?
可勤快和努力又不是错。
可今天上午的训练强度那么高,有好几次,罗泓累得气喘吁吁,一转眼就看见凌燃白着脸,明明都快累到虚脱,还硬生生咬牙坚持下来。
就不累吗?
就不能休息一会吗?
你又不是铁打的人。
罗泓心里堵着话,但他嘴笨,又觉得劝凌燃别练习放松一会的这种话说出来很奇怪,憋红了脸,还是忍了下来。
凌燃自顾自地完成中午的拉伸,才终于打算休息一会儿。
可他才躺下没多久,手机就嗡得震动了一声。
又困又累,一躺下就迷迷糊糊的少年勉强睁开眼,就看见薛林远三个字。
他一下坐了起来,点开了薛林远的短信。
只有寥寥几句话。
“谭教人很好,他其实很欣赏你,你好好听他的话,我过几天就带着惊喜回去看你!加油!”
薛林远到底还是忍不住,哪怕心里再告诉自己,不能心软,不能心软,还是忍不住把凌燃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发了这么一条鼓劲儿的短信。
发完就后悔了,又麻溜心虚地把凌燃拉黑。
短短几行字,凌燃看了好几遍,这才觉得心里不上不下卡着的那口气稍稍落了下去。
薛林远就像是他在这个陌生世界里的锚点。
船有了锚点才能在瞬息万变的大海上停泊,而自己有了薛教这个锚点,才会有一种自己还是凌燃的感觉。
凌燃摩挲着手机屏幕,黑下去的屏幕就印出一个浅浅的笑脸。
但对于薛林远的话,他其实是不太相信的。
谭庆长真的欣赏他,为什么还要一直狠扣他的分数。
那可是整整十五分。
如果最后不及格,依着陆觉荣一口唾沫一个钉,眼里坚决不揉沙子的性情,说不定真的要毫不留情地把自己赶走。
正想着,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是霍闻泽的电话。
凌燃赶紧下床,推开门往走廊里走。
“闻泽哥,”他轻轻呼吸,不知道霍闻泽明明很忙,为什么突然给自己打电话。
电话那头很安静,似乎是在室内。
“阿燃,最近在集训中心还适应吗?”
他明明昨天才到集训中心啊?
凌燃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还好,薛教今天出去了,安排的新教练对我很上心。”
是很上心,上心到上来就扣他十五分。
霍闻泽轻笑了一声,“很辛苦吧?”
“也还好,”凌燃点点头,才反应过来,霍闻泽其实看不到,就加了一句,“跟平时训练的强度差不多。”
他早就习惯了,也不觉得苦。
从f国战失利后,他为了备战总决赛,可比这苦得多,是半夜惊醒都要去健身房加训的程度。
霍闻泽顿了顿,“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拿到金牌固然好,但你的人生并不是只有拿到金牌这一件事。”
可他就是为了拿到金牌,才会穿进书里。
凌燃默了默,还是嗯了一声。
霍闻泽一听,就能猜到电话那边的少年肯定又是一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上,看上去就很乖巧很恬静很听话的样子,其实心里却早就打定了主意。
是得让他的新教练掰掰这个牛脾气。
霍闻泽对薛林远的话更赞同几分,又交待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凌燃靠着走廊墙壁上冰凉凉的瓷砖,微微仰起头,看着走廊里挂着的大灯。
跟冰场的钢铁骨架上悬着的一般无二,大概是采购的人嫌麻烦,干脆装得都一模一样的灯。
白花花的,很明亮,又很冰冷。
就像是冰场的温度。
他知道霍闻泽没有说完的话意。
霍闻泽想劝自己,不要执着于金牌,更多地去享受挑战和比赛的过程。
但真的能做到吗?
少年用手捂了下脸,神色反而越发坚定。
他是真的很想拿到所有的金牌。
明清元的情况,即使他自己不说,凌燃也能猜到,这位现役的一哥大概熬不了多长时间了。
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凌燃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漫天即将压下的密布乌云。
这是华国男单的deadline。
一旦明清元倒下,以华国现在的男单储备,只怕是连一场国际赛事成年组的自由滑都进不去!
到时候,原本不多的冰迷一定会流失,国内冰雪圈更是唱衰一片。
且不说夏正天刚刚起步的冰刀厂一定会被卷土重来的IR压倒,就连普通的冰雪俱乐部都会流失大批客源。
原本,俱乐部就是吸收大量退役运动员的去处,这一下,又不知有多少运动员会流离失业。花滑圈的运动员虽然相对家境不错,但在街头卖艺的运动员,又不是第一次在报道里出现过,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凌燃不缺钱,但他的那点钱,比起这个巨大的缺口,绝对是杯水车薪。
所以凌燃总觉得,有什么在背后推着他走。
他自己也想走得快些,再快些。
虽然这个负担,没有人逼他,是他自己强行加诸到自己身上的,但这就是残酷且可预见的现实。
在拿到大奖赛总决赛的冠军之后,短暂的满足和高兴过后,凌燃就开始思考起这些现实的问题。
他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小孩,在这具青涩稚嫩的身体里,装得是二十五岁的灵魂。
二十五岁,扛起多年男单大旗的凌燃深深知道,花滑男单这个弱势项目的一哥倒下,到底意味着什么,要不然他前世也不会打着一针针封闭,也要强行上场。
凌燃靠着墙,想了一会儿,就往宿舍走。
微微变形的细瘦脚踝没有袜子的遮挡,一晃一晃白得扎眼。
思考这些太遥远,他目前更迫切的,是如何留在国家队,如何提升自己的技术水平。
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找到谭教练之所以扣掉自己分数的原因。
少年皱着脸,难得显出几分与身体年纪相符的纠结与为难。
谭教练,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学生呢?
难道是自己还不够努力?
还是第一天见面就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应该不至于吧,凌燃凭借自己的直觉觉得谭庆长并不是一个会计较细节的人。
要不然他也不会点名要带自己了。
凌燃躺在床上反复思量,也意识到自己可能因为习惯薛林远那种温和包容式的教导,对谭庆长这种偏严苛的教导方式其实隐隐有些抵触。
不该是这样的。
凌燃想到自己前世刚刚接触到花滑,那时候薛林远还没有挑中他,他没有钱,没有家人的支持,只能在帮忙的俱乐部里偷偷摸摸地学习,再在客人少时才敢上冰试试。
即使后来被俱乐部相中,也是随大流跟好几个同伴一起学,时不时就换教练,看见同龄人有专属教练的教导,暗地里羡慕得无数次红了眼。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
只要有教练愿意带他,他一定什么都听教练的。
那为什么现在谭庆长点名要教自己,自己反而会心生抵触。
明明自己也承认,自己的理论经验其实还有不足,不是吗?
一上午辛苦训练的劳累慢慢涌了上来,凌燃强行清空脑海里乱糟糟的想法,用力闭上了眼。
不管怎么样,先休息,下午才能有体力继续训练。
上午练了一上午的体能,包括凌燃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下午应该是要上冰训练,可一觉睡醒,就发现小群里多了条语音。
点开,就是谭庆长中气十足的东北腔。
“两点半在三楼训练馆集合!迟到的罚跑十圈!”
三楼训练馆,是陆地训练馆。
凌燃皱了皱眉,他们已经练了一上午体能了,还不上冰吗?
但谭庆长发了话,所有的队员还是准时在三楼训练馆集合。
原本还有点拥挤的训练馆空空落落的,上午还在这里跟他们一起训练的其他人都已经去上了冰,楼底下甚至能听见他们在冰上叽叽喳喳的声音。
就连一贯不吭声的罗泓脸上都带出了点羡慕。
谭庆长在三个队员面前溜达了一圈又一圈。
除了罗泓和凌燃,他还挑了一个选手,一个叫焦豫,都是相对而言比较沉默话少的。
陆觉荣知道的时候,还打趣道,整个队除了谭老自个儿,就没几个高声的,一屋子训练说不定都没什么大动静。
三个小队员充分发挥了自己沉默的本性,以至于谭庆长都开始有点犹豫,自己当时是不是该挑个活蹦乱跳的,这三个站一排,跟哑巴似的,自己训话都没什么存在感。
被三双眼睛巴巴地看着,原本打算训两句的谭庆长都有点不自在了。
他咳了咳,“都先去跑跑台阶热热身,我请了个舞蹈老师来,一会你们跟着她练舞蹈。”
就这?
练舞?不是上冰?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低下去。
那叫一个低落。
谭庆长忍着笑,背着手走出去。
他就是故意的,上冰上冰,一个个天天就想上冰,陆地训练的火候都没到家呢,上什么冰,这股子急躁性子不磨磨,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尤其是凌燃,一看就是速成出来的,身上的肌肉群都没发育好,之前能蹦出来三周还没有受过重伤,绝对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就这,还想上冰?
谭庆长黑了脸,又想把远在火车上的薛林远揪回来,要是这根好苗子让薛林远嚯嚯废了,他非废了薛林远不可!
罗泓苦着脸,“我还以为下午可以上冰,没想到居然是练舞。”
华国男单弱势,又是p分沙漠,主流的训练观点还是以跳跃等容易拿分的硬技术为主,罗泓在j省队的时候,虽然也有舞蹈老师教,但相对耗时很少。
听谭教的话音,怕是要狠抓他们的舞蹈功底了。
练舞其实是个基本功。
花滑别名冰上芭蕾,注重的不止是力量还有美,事实上,在与华国相邻的e国,那边的运动员都是打小就学芭蕾的。
甚至e国曾经的传奇,被称之为皇的那个运动员,年轻时候好险被选去芭蕾舞团。
凌燃倒也不排斥练舞,只不过他更想上冰。
如果真的可以,凌燃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长在冰上。
可他中午才下定决心,要压着自己的性子听谭教的话,自然不会有别的意见。
三个队员沿着楼梯跑,不时就听见楼下冰场上的声音。
“唰——”这是有人在滑行。
“唰!”应该是有人在练跳跃。
“怦!”这是哪个倒霉蛋摔了撞挡板上了吧?
三个人心里都痒痒,相互对视一眼。
好不容易活动开筋骨,舞蹈室里,一个温雅美丽的中年女性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她大约四十,美貌没有被岁月剥夺,只有眼角的细纹才会暴露出她的真实年纪,却让这份美丽变得更加优雅。
凌燃瞳孔一缩,就认出了来人。
没想到谭庆长一出手就请来了这么大人物。
曾经国际芭蕾舞团的首席,也是唯一一位以华国人的身份成为首席的时灵珊女士。
凌燃业余也会看一些舞蹈类的视频,试图提升自己的艺术鉴赏能力和表现力,时女士的视频,他就不止一次看过,很美,也很有自己的风格,焕发着生命力。
罗泓和焦豫显然不认识来人,但也不妨碍这两个乖乖仔认真听话。
时灵珊的目光滑过罗泓和焦豫,落在了凌燃脸上时,不由自主地被惊艳了一下。
这孩子生得也太好了些。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凌燃,不由得有点叹息,这么个好苗子,身材纤细手腿修长,就应该送来学舞蹈!
不过花滑也不错。
时女士拢了拢披肩,开始了今天的教学,“我叫时灵珊,是你们谭教请我来指导你们的舞蹈教学,从今天起,你们每天下午都要跟着我学习舞蹈……”
每天下午?
凌燃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登时就有点懵。
舞蹈功底是很重要,但需要每天下午吗?那还上不上冰?
他心里晕乎乎的,难免就有点跑神,被看似温和的时女士拿教鞭指点了好几下。
一点都不客气地敲在了错误的位置。
用词也很不客气,像罗泓那种脸皮薄的,分分钟就红了脸。
嗯,凌燃终于知道时女士为什么会被谭教练请来了,原来他们都是暴脾气,只不过谭教的暴脾气显露在脸上,时女士的暴脾气只有在他们做错动作时才会爆发。
一下午的辛苦,一点也不比上午轻松。
等终于坐到食堂吃饭的时候,罗泓苦着脸,话都变多了。
“我宁愿绕着跑二十圈,啊不,跑三十圈,都不想去上舞蹈课了。时老师说我跳得简直像青蛙……但我总觉得,她其实是想说我像癞虫合蟆,还是想吃天鹅的那种!”
他羡慕地看向凌燃,“你是不是学过很久的芭蕾啊,我看时老师看着你的时候总在点头。”
凌燃点点头,算是默认。
上辈子学过好几年,这辈子的身体小时候就学过,加起来真的很多年了。
不过时灵珊教他们的,还真不是现在主流的芭蕾舞曲,像天鹅湖,胡桃夹子之类的,她似乎偏爱尼金斯基,上来就放了牧神的午后,春之祭,玫瑰精灵之类的视频给他们看。
尼金斯基被誉为“舞蹈之神”,是芭蕾舞史上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惜还不到三十就因为精神失常进了精神病院。
说起来,尼金斯基对舞蹈的理解,凌燃很是赞同。
尼金斯基曾说过任何动作,哪怕是癫狂凌乱,普世价值上认为没有美感的动作,只要能够表达出节目的内容,就都可以应用在作品之中。但前提是,这些动作必须基于某种技巧体系,而不能是随意编排。
这不就跟花滑一样吗。
追求更高的技术分和更高的节目内容分,或许并不一定相驳斥,只是需要更好的融合点。
凌燃出着神,完全没发现不远处有人在打量他。
谭庆长跟时灵珊正站在一起。
说起来可能有人不信,但他们的确是有点亲戚关系,时灵珊的远房表姐就是谭庆长的爱人,论起来,她还得喊谭庆长一声姐夫。
“姐夫,这三个里面,我猜你是为了凌燃才想重回国家队的吧?”
谭庆长点点头,“底子摸得怎么样?”
时灵珊含蓄地笑了笑,“天赋不错,也有底子,你要是不要,我就领回我们舞团去,说不定也有个进步。”
谭庆长登时就吹胡子瞪眼的,“想都别想,我这辈子就打算再带这么一个关门弟子了!”
时灵珊抿唇笑笑,“我瞧着他对你可不见得服气,在我的舞蹈课上也总是跑神,这个孩子似乎很有自己的主意。”
“总得磨合磨合,”谭庆长很淡定,他连秦安山那个犟脾气都收得住,更何况凌燃。
他之所以愿意回来接手凌燃,就是在他身上看见了秦安山的影子。
一模一样的优越天赋,一模一样的强烈胜负欲,以及一模一样的犟脾气。
只是这一次,他绝不会让悲剧重演,他一定要把凌燃安安稳稳地送上全世界最闪亮的赛场,让他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彩。
谭庆长想到已经折戟的得意弟子,心里微微叹口气。
“我需要时间组建团队,在此之前,是绝对不会让凌燃上冰的,他把自己逼得太紧,我非得松松他身上那根弦儿不可。一天天的,年纪不大,心思倒重,不处理好,哪天一不留神就得在冰上摔出个好歹!”
谭庆长摸出手机,给薛林远打电话询问进度。
其实论理说,谭庆长这么大包大揽,是有些不地道。
凌燃毕竟是薛林远自己从犄角旮旯里捡出来的好苗子,甚至已经在国际赛场上初绽光芒,假以时日,必定能成大器。
到时候连带着薛林远这个教练的身价都会水涨船高。
谭庆长冷不丁这么插一杠子,无异于抢功,是个人就该有意见。
可薛林远还真是心甘情愿的。
事实上,谭庆长会出山,也有他的一份力在。
花滑比赛,最精彩的不过是运动员站上冰面,表演节目的那短短几分钟。
可背后要付出的努力和汗水根本就无法计量。
单单他一个年轻没什么经验的教练,难免左支右绌。
不说别的,国际滑联每个赛季都会出新的技术手册,对裁判打分做出新的规定,国际上层出不穷的新运动员更是数不胜数,对手的优缺点总得研究研究吧?
这些都是需要运动员背后的团队提供支持的。
如何修改编排节目,在艺术性得以保留的基础上极可能地提高分值;如何变动系统的训练方案,提升运动员某一弱势的水平,这些都是需要大量的人力脑力。
凌燃如果一直在青年组打转还好,薛林远勉勉强强还能凑合应付,但如果他将来升进成年组,那个遍地大神敌手的地界,薛林远这点脑浆就不够用了。
前世的薛林远早已成名,自带了团队。
现在的年轻薛教只能在私底下联系陆觉荣,详细说了自己的担心。
陆觉荣拍拍胸脯,说他来想办法,没想到一眨眼就替他请出了谭庆长。
且不说谭庆长的能力薛林远心里有数。
就算是谭庆长年纪大了,人脉也还在,替凌燃攒出一个高水准的团队,绝对不是问题,有些事钱解决不了,谭老一出面,肯定能马到成功。
薛林远有点心酸,但总体来说还是高兴的。
凌燃毫无保留地信任他,他当然要替自己的宝贝徒弟争取到最好的一切!
不说别的,薛林远站在一户小院外准备敲门的时候,想到里面是谁,就忍不住嘿嘿地傻笑起来。
刚好这时候谭庆长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连忙接通,“喂,谭教,我已经到了,现在正要敲门……诶诶,您放心,我就是磨,也得把他给磨去h市!”
薛林远挂了电话,搓了搓手,上前摁响了门铃。
一眨眼,就过去了两三天,凌燃别说上冰了,连摸摸冰都是奢侈。
他一如既往地按照谭庆长规定的两倍完成自己的训练量,可谭庆长硬是又扣掉了他整整二十分的基础分。
怎么回事?
凌燃看着自己被扣掉三十五分的表格,整个人在风里凌乱。
再扣掉五分,低于六十的及格分,他说不定都不能留在国家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