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白天的拍摄场所是一家新开业的水上乐园,这是冠名商要求增加的点位。乐园主打“一年四季都能玩的水上乐园”概念,现在正是冬末春初,乍暖还寒的时候很适合打这个广告。
既然是给冠名商那边打广告,肯定要尽可能多地展示特色项目,包括距离超长的滑道、转弯超急的漂流、水上跳楼机、大喇叭等等,最惊险的项目垂直落差高达二十米。考虑到照影恐高,我便以他年纪最小为由,安排他去浅水区体验儿童项目了。我和李沐尽职尽责地把所有惊险项目体验了个遍,顿时觉得今天这期的工资也没白拿……
紧接着是一场水上排球赛,规则很简单,把球打过网、落在对方的水域就得一分,每局十分钟,三局两胜制。我们三个一队,节目组派出三位工作人员组成一队,哪方输了就要请另一方吃饭。最终比分,我们险胜,但我们还是决定请全体工作人员吃夜宵,——因为我们今晚要去长沙。
一下午都是在车上度过的,近五个小时睡睡醒醒,终于到了长沙。这几年,长沙的现象级“夜生活”屡屡上热搜,游戏环节也是精心围绕这个主题展开。我们来到当地最热闹的夜市,节目组准备了一张9宫格的展板,上面依次写了9种特色美食:米粉、糖油粑粑、口味虾、臭豆腐、牛肉饼、炸串、卤鸡爪、刮凉粉、剁椒鱼头。我们三个需要分头去寻找和品鉴美食,比赛谁能先将美食连成三点一线,完成连线后则要想办法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酒店。
占据最中间那个点肯定最有优势,于是我一出发就先去找牛肉饼了。折腾了一大圈后,我完成了第二列的糖油粑粑+牛肉饼+刮凉粉。接下来就要回酒店了,我拿出手机点了一下打车,显示“排队261人,预计等待1小时以上”,我傻眼了,这个点已经是凌晨了,不愧是长沙。最后我搭了一位外卖小哥的便车,风驰电掣赶到酒店,获得了第一名。
他俩也不知道在磨蹭什么,一直到我做完单采,一个也没回来。我也懒得管了,和工作人员道别后,就回房间洗个热水澡,准备休息。
洗到一半,外面传来敲门声。我以为是客房服务之类的,就没理。可是它敲得特别急,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只好吼了一声“等一下”,然后匆匆冲掉身上的泡沫,披了件浴袍就出去开门。
从猫眼里看了一下,是照影。我边开门边打趣他:“你不会刚回来吧,我等得花都谢了。”
比起走进门,照影更像是“闯”了进来。我闻到他身上很浓重的酒气,还没来得及把门关好,就被他扣住手腕一把拉进了房间里。
“你会游泳吧?”他哑着嗓子开口。
这问题没头没脑的,是因为我今天在水上乐园玩得太好了吗?
好像并不需要我的回答,因为他没有留间隙直接说下去:“你会游泳,你那次不是在练游泳。”
我脑子里空白了一秒钟,心脏好像被紧紧捏住,一种没有来由的恐惧从我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里渗了出来。我好像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了,但是我来不及阻止。
照影的眼神里写满了不可置信,声音也有些颤抖:“你在为他……自杀。”他甚至没用疑问句,更像是某种审判。
我被揭穿了。
我内心一直知道但不肯承认,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确实在逃避照影,更准确地说应该是逃避当时的自己。我像被打碎过又重组,我不齿也痛恨着那个破碎的自己。照影是唯一见过“那个我”的人,我总是天真地觉得,和他保持距离就能和“那个我”保持距离。
我仿佛被扯下遮羞布,一瞬间衣不蔽体、手足无措,低下头看着我自己,它里面还是碎的,它只是假装拼起来了。
也许我可以辩解,我当时在海边散步,海面上映着月光,莹莹发亮,因为太漂亮了,让人很想亲近。我脱掉了鞋袜,最开始真的只是想游泳。我投入了海水里,水里很安静,这种安静把我和“周冉”这层皮囊剥离开了,“花知夏”回来了。我漂浮在海面上,想到了今天的娱乐新闻,李沐和那个人的名字又一起出现了……这些日子里被我强行截断的情绪全都像黑色的海水一样涌回到身体。好痛,痛到不想回到现实世界里。那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但我遵从了它。
我缺失了中间的记忆,只记得被照影救上来以后边咳边吐出来好多水。而事后,我对此的解释是“因为过几天有一场要下水的戏,我不会游泳,所以想先练一下”。
照影可能在等我反驳,而我的沉默似乎代表了默认。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他拧着眉,像个执拗的小孩,带着哭腔说:“你已经为他死过了,现在的你是我救回来的,就是我的了!”
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忽然想起来门还没关好,赶紧伸手过去捂他的嘴。
当我转头望过去,却看到李沐就站在那里。我好像死机一样顿在原地,他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
在漫长的拉锯战里,我一直在全心全意地恨着李沐,不能表现出伤心,怎么能伤心呢,伤心我就输了。直到这一刻,我所有的伪装、我可笑的尊严一起碎了一地。
照影一只手推着我的肩把我按到衣柜门板上,另一只手掰过我的下巴,让我只能看着他,然后俯身过来吻我。
与此同时,我的余光注意到李沐也走了过来,也是扑面而来的酒气。他抓住我的一只手,然后低头吻了我的锁骨。我当然熟悉李沐的路数,他喜欢从锁骨开始一路往上吻到脖子,因为这是我的敏感带。
我眼前一阵阵发花,脑子快炸了,他们两个!居然!同时!在吻我!
平时我的力气就抵抗不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更何况是两个,还是两个喝醉的……
一个像蛰伏已久的吸血鬼,已经瞄准了我脖子,虽然现在还在用柔软的嘴唇碰触,但好像下一秒就会刺破皮肤下突突直跳的血管;一个像饿坏的狼,已然露出了比刀锋还利的牙,时刻准备着要把面前的猎物撕裂、拆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