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情况危急,紫炀帝君果断出手。
只见一尊四方青铜鼎似的法器滴溜溜飞出,化作一阵纱雾包裹住那黑色的怪物,其中阵法运转之下,凭空而现出两道滚滚长河,如波涛翻腾、交织,最后幻化出一张鲸鱼的巨口,将怪物一口吞入腹中。
这怪物在水鲸的腹中变幻形态,一会儿如同长有肉瘤的怪鱼,一会儿又变成三翅五头的怪鸟,在其中不断挣扎。
幸好,此时江辞月也是赶到,眉心中一轮剑影唰然而出,剑光不似剑光,仿如月色般煌煌照下。
只见这怪物身上被照到之处发出滋滋异响,黑色血肉像石油般粘稠淌下,也渐渐终止了挣扎。
“是帝君的九海鲸吞之术!”
看见怪物被暂时制服,有胆大之人捏了个防身的法决,便待上前去查看。
众人的目光也跟着追进网中,想要一睹这怪物的真容。
身后,龙族却按捺不住了,叫道:“敢动我四海龙族?先扒了他的皮看看是什么真身!”
“不错!将此种异怪赶尽杀绝才好!不可放过一个!”
“咦?”
船舱中,突然响起一道略带疑惑的声音。
紫炀帝君的身影如电光激射,瞬间出现在人群之前,他目含烁光,惊疑不定地扫视过面前怪物,凝眉道:“且慢动手!”
说着,他捻起怪物掉下的一片漆黑鳞甲,端详起来。
正当此时,众人突然错觉般地听到隆隆鼓声,自四方海域中传来,海天之中倏忽间大放异光。
海面上波涛不休,宛如沸腾一般,即便在龙族的喝止下也未见停歇。
很快就见水面下鼓起一个巨大脓包,继而是一棵枯树从中陡然诞生——不,这不止是枯树,其每一根枝丫都是由皮肉组成,每一片树叶都似垂死的肉瘤般坠着,叶片摩挲之间传出阵阵苦痛呻吟之声。
巨树的树冠就这样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之中不断生长,几乎是眨眼间便铺天盖地,将整个船队都包围起来。
随着护卫法阵的灵光亮起,众人被保护在正当中,纷纷如临大敌地试探起了这棵巨树。
不过,巨树未见任何反应,仿佛死物一般,只是将他们困在正当中,变成浩瀚大海中的一个透明气泡。
“不必惊慌。”
关键时刻,还是江辞月出声道:“这里是古籍中所载,扶桑天宫。”
“天宫?”
众人抬眼打量,这诡异的血肉古树,还有停止挣扎的黑色怪物,怎么看都和传说中仙气缥缈的扶桑天宫搭不上任何的关系。
他们看向在场的几位德高望重之人。
作为仙道魁首的紫炀帝君,此时面带迟疑之色,看向江辞月道:“看来……我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江辞月默然不语,看向敖旭。
暂任四海龙族之长的敖旭却不在乎修真之辈口中的扶桑天宫,只是上前一步,说道:“这么说,这怪物是从天宫中闯出来的?敢食我龙族血肉,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昂——”
身后龙族群起响应。
眼看诡异天宫之中,龙族即将手刃黑色怪物,这时却又有一道悠然的声音从众人身前响起。
“日出扶桑,其道大光……海尽归墟,一泻汪洋。扶桑天宫的景致,各位可还满意?”
血肉古树之中,有一道黑袍人影从层层破败枝丫中走出来。白发如雪,袖藏金纹,正是段折锋。
眼见大魔头就在眼前,众人惊恐交加,险些先行动手。
但再仔细一看,却能发现眼前薄雾朦胧,形成一面水镜,而魔尊只不过是在水镜之中,带着嘲讽的笑意俯视着众人。
正主虽不在这里,但无赦魔尊这个名号所代表的一切,依然让众人胆寒。
“这一切……果然都是你所为?”还是敖旭上前一步,率先发难道,“你用这个不知名怪物为诱饵,将我们引入这‘扶桑天宫’,究竟有何目的?难道不怕我们群聚于此,一声令下,使天下人、龙共诛魔道,将你讨伐于扶桑天柱之下?”
面对老龙咄咄逼人的问句,段折锋却是不疾不徐,说道:“何必着急打打杀杀。我今日在这里,只是为了分别问二位一个问题。”
此刻敖旭心中,对于高深莫测的无赦魔尊只剩下忌惮。
他念及不久前刚刚入魔的龙君前辈,便不敢多听他说话,只是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悄然向紫炀帝君传音道:“不能放这魔头继续妖言惑众,一会儿我先动手,你从旁策应!先下手为强,将这水镜打散之后,诛杀妖孽,推翻古树,釜底抽薪!料他段折锋有通天的能耐,也不能再兴风作浪。”
谁知,他刚传音完毕,却见水镜当中,段折锋的目光已经落在紫炀帝君身上。
只见无赦魔尊仿佛听见了二人的密谋,道:“帝君盯着这‘怪物’研究多时,想必是已经知晓祂的真实身份了。”
一旁沉默不语的紫炀帝君皱了皱眉,挥手一道袖光打散水镜,阻止段折锋继续说下去。
但疏忽之间,海上又升起了无数水镜,仿若一座水晶宫殿一般,包围着血肉古树中的众人。
而无赦魔尊的身影,就像鬼魅一般,在层叠无限的水晶中穿行,淡漠的声音传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你们也该知晓,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金乌。祂是开天辟地,亿万斯年以来,天地间仅剩的神。”
天之尽头,即为扶桑。
神话传说之中,有金乌居于扶桑树,黎明时分化为一轮金日,向西而行,即为太阳;待到黄昏,则褪尽鳞羽,回到扶桑。
如此轮回,就是凡间的日夜轮转。
段折锋的身影,隐没在水晶之后。
每一面水镜上,很快又浮现出了截然不同的许多画面。
这其中,有着日出而作的农夫农妇,有着等候上朝的官绅士子,也有着面向东方、等候紫薇气机的修行中人,更有居于深山老林之中吞吐着日月精气的妖邪鬼魅。
镜面氤氲,照彻世间千般人,但每个人都仿佛等待着天亮的那一刻——等待着日出扶桑,其道大光。
但是,今天的日出,始终没有来到。
或者说,祂已经无法来到了。
祂苟延残喘,仅剩一裹破败的肉,支离破碎的鳞,还有黑色的血。其身躯之中,精、气、神早已耗尽,或许千万年前,就已经该如那不周山的烛龙一般,寿尽而死了。
如今,祂就受困在紫炀帝君的法器之中,动弹不得。
“帝君这件九海鲸吞之法器,号称是夺天地所钟,汇九海之灵,而聚于一鼎,法力非同凡响。”段折锋悠然道,“只是帝君离开之日,这东海中,日月昏暗,死水无波,凡有活物皆遭灭顶之灾,想必在你们看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到这里,紫炀帝君道:“确实是夺天地造化不错,但自从法器成形以来,所拯救的生灵又何止万千?我自问俯仰无愧于天地,不曾为非作歹,只是扶危解困。若有亏欠,待我百年之后,将法器之灵打散,令其重归天地罢了!”
他确实堂堂正正,问心无愧。
浩气荡然的一番话下来,稳住了不少人的心神。
段折锋亦点了点头,接着目光看向了身后的众人:“看来,帝君实乃在世圣人了。那么,诸位比之帝君,何如?”
几乎所有人都在刹那间躲开了他的视线,仿佛这样就能躲开深入灵魂的拷问。
有人小声道:“帝君高义,我等遥遥不及。但我修行以来,只为求证长生之道,绝没有做过坏事……”
段折锋笑了笑,说道:“长生之道,贵在修真。修真之始,凝气筑基。诸位修行以来,所获天地灵气不计其数,也敢像帝君一般,尽数归还于天地神明吗?”
此话一出,有如石破天惊,四下皆寂。
行将殒命的金乌,就在那里,被困在紫炀帝君那“天地造化”的青铜鼎中,动弹不得。
就是这头丑陋狞恶的怪物刚才袭击了船队,生吃了蛟龙。
刚才还在喊打喊杀的众人,此刻突然都缄默不语。他们不知道一旦动手,金乌殒命之后,等待着这片天地的会是什么。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浩日陨落,谁能幸存?
“天下兴亡,我等之罪。”段折锋缓缓道,“天地开辟至今,修真之辈从未断绝。如今天地灵气荒废至此,山川、日月、诸神尽皆陨落,可都是我们每一个长生之人的因果罪业。”
拷问之下,有人终于忍耐不住,道心动荡之下,祭出法剑,就不管不顾地攻向段折锋。
“魔头!我不信你说的!休要毁我道行!”
众人还来不及阻止他,只见魔尊的身影刹那间从重重水镜中消失,停在了那人的面前。
而那人愕然的表情只定格在一瞬之间,接着身子便无力地软倒下去了。
从他的身躯之中,很快有灵气开始四溢,而那道茫然的魂魄则抬头看向了血肉古树——古树那沉默着的根须,以他的精、气、神为食,将灵气汇聚回树冠之中,融入了缥缈天光。
段折锋轻描淡写道:“身死道消,还道于天。善。”
他的衣袖轻轻一震,那死者就已经彻底消失了。
而血肉古树仿佛恢复了一线生机,却又只是杯水车薪,仅仅只能摇动叶片,从四面八方发出了连绵而低沉的哀叫声。
“这里就是扶桑天宫,这棵树就是扶桑天柱。”
无赦魔尊说。
“而这就是我的第一个问题。诸位,既然修行本是逆天之举,那么我等修行中人获罪于天,可赦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