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达木伸手擦掉自己唇边的血, 古铜色的皮肤染上血迹使得他更加野性。他看了一眼徐应白身边执刀的付凌疑,又转头看向徐应白,他鹰一般的目光冷冷扫过徐应白, 开口说:“是你, 找对了。”
徐应白捏着手指节, 不卑不亢道:“是我,徐应白。”
前世的戈壁战场上,他坐镇中军,与这位同他一样年纪轻轻却战功赫赫的乌厥小王子阿古达木有过一面之缘。
与徐应白坐镇中军纵观全局调兵遣将不同,这位小王子喜欢打头阵, 带着骑兵往前冲杀, 步兵紧随其后列阵分割兵马,打法既漂亮又凶悍。
“阿古达木, ”坐在地上的乌厥小王子开了口,他操着一口十分僵硬但还算流畅的中原话, 指了指徐应白道,“我们, 在战场上见过。”
而后阿古达木忽然大喊了一声:“庆格尔泰!别管我了!快走吧!”
徐应白一挑眉。而外面还有打杀声, 应是阿古达木带过来的侍从还在和暗卫交手。徐应白看了一眼坐在地上并不准备起身也不准备反抗的阿古达木, 目光放到其他暗卫身上, 对他们低声道:“你去外面, 让其他人把他的侍从放走。”
“然后去告诉纪大人, 刺客已经逃走了,我受了惊吓已经睡下, 让他不用过来。”
外面的打斗声渐渐消止。
阿古达木笑了笑, 他又打量了一会儿付凌疑,撑着地板站起来, 而付凌疑的刀稳稳地指着他。
“这是你养的好狗吗,”阿古达木指着付凌疑道,“打架挺厉害。”
“住口!”徐应白的神色霎时冷了,冷声道,“同他道歉,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扭送到牢狱,让你的父兄来赎你。”
阿古达木呵了一声,冷冷道:“好,对不住。”
付凌疑没理会阿古达木,横刀仍然没有收回去,牢牢地护着徐应白。
徐应白捏着手指节:“你从哪里过来的。”
“北边的沙漠。”阿古达木答道。
徐应白讶异地一挑眉,嘉峪关三面环山,只有北边的沙漠是唯一的开口,这人竟然是从沙漠那边过来的,看来走了不少日子。
只是北边守卫竟然没有发现他……看来嘉峪关的守军该狠狠操练一番了。
而阿古达木看着徐应白,开口问:“你不问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徐应白走到椅子上坐下,意味深长道:“总之不是来找阿珠姑娘的吧。”
“若让我信你这样的人为了一个姑娘闯入敌营,”徐应白捡了两颗棋子在手心转着,“还不如让我相信你是来杀我的。”
阿古达木面色一僵。
“我的人告诉我,”徐应白漫不经心地转着棋子,“你有个心爱的姑娘被杨世清的弟弟掳走了。”
“我看不是被杨世清的弟弟掳走,”徐应白将棋子放回棋篓子里面,他抬眼看向阿古达木鹰一般锐利的眼眸,温声道,“是你自己有意让别人这样认为的吧。”
徐应白前世和杨世清打过几次交道,他了解杨世清的尿性,这老狐狸虽然两面三刀,表里不一,人却是圆滑的,不会为了一个人和乌厥的小王子过不去。
这道听途说的故事,只能是半真半假。
“这么编排人家小姑娘,”徐应白看着阿古达木,叹了口气,“不大好吧。”
阿古达木哈哈笑了两声,一字一顿道:“中原人,你们不是有句话叫——‘天妒英才,慧极必伤’吗。”
付凌疑倏然抬起眼,阴郁的目光盯着阿古达木。
“你聪明,”阿古达木冷峻的面容泛上一点笑意,他摊手道,“怪不得,病恹恹的,说不定死——”
“闭、嘴……”付凌疑把刀子架在了阿古达木的脖颈上,咬牙道,“不许说!”
他拿刀的手都有点颤抖。
阿古达木抬起手,像刚才一样回答:“对不住。”
付凌疑忍了忍,将横刀从阿古达木脖子上面挪开。
“说吧,来这一趟也不容易,”徐应白看向阿古达木,单刀直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阿古达木深刻俊美的面容神情严肃起来,他道:“中原人,我来找你借兵。”
“借兵?”徐应白准备去拿棋子的手一顿,抬眼问,“乌厥七部叛乱了?”
阿古达木闻言冷冷看了一眼徐应白,不悦道:“不安好心的中原人。”
“那就是王庭争斗了,”徐应白神情温和,语气也温和,“你是被你父兄逼到这了。”
阿古达木不想说话,他一想到王庭的事情就浑身不满的戾气。
他上有五个哥哥,各个对大汗之位虎视眈眈,而他的父亲是老了的头狼,已经无力再桎梏这几个儿子。
乌厥正在决出新的领头人。
阿古达木用兵厉害,在阴谋诡计这方面却差了一截,又因为战功赫赫被几位兄长一同忌惮,首当其冲遭了迫害,失去了兵权。
为了保住自己岌岌可危的性命,阿古达木绞尽脑汁想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说自己的青梅竹马被掳走,借机逃离王庭。
再前往嘉峪关,然后让自己的侍卫回去报信,说自己已经被抓了。
实则是来借兵,准备绝地反击。
“我不能让他们当上首领,”阿古达木道,“他们当上了首领,我就没命了,他们对图蛇部的人还不好,之前雪灾,杀了许多老弱妇孺。”
“那你为何不去找杨世清,”徐应白往后一仰,温声问,“你们乌厥不是和他不清不楚么?”
“那只懦弱圆滑两面三刀的老狐狸,他连你们中原人都背叛,”阿古达木十分不屑,“他还和我的兄长们有些许联系,我不相信他。”
徐应白“唔”了一声:“那我就值得信任么?”
“不,”阿古达木毫不犹豫地否定了,“你们中原人都是老狐狸。”
“但我从杨世清那知道你即将来嘉峪关时,我就知道你要收拾杨世清,”阿古达木道,“因为我们乌厥人你是打不完的,我们会卷土重来,但杨世清不一样,你杀了他,收了他的土地,他不会活过来再和你抢。”
“所以知道你在这里,我就过来了。”
徐应白但笑不语。
“英雄所见略同,”徐应白温声道,“但我借你兵马,有什么好处?”
他可不做赔本的生意。
“等我拿下王庭,我借一支骑兵给你,再给你一千匹马,同你一起打杨世清,但战利品,你得分我一半。”
徐应白:“……你倒是不客气。”
但算下来,徐应白想,骑兵确实是需要的,齐王十三卫的第八、第九、第十卫和宁王的骁骑军都是英勇善战的骑兵,而自己的兵马则大部分是步兵,骑兵占得并不多。
虽说徐应白自己能打以步兵对骑兵的胜仗,可那毕竟损伤甚多。
思及此,徐应白道温声道:“你送我一支千人骑兵,不然我不借。”
“不过你不能以我借兵的名义收复你的王庭,用杨世清的吧,这样若是你输了,”徐应白一边摆棋盘一边道,“我还能拿你去和你父兄邀功,顺便找个借口把杨世清收拾了。”
阿古达木:“……”
狡猾的中原人!
但为了王座,阿古达木权衡再三,还是咬牙切齿地应了一声:“好!”
徐应白满意地颔首,笑道:“那今夜就委屈阿古达木王子和我那些侍卫住一个营帐了。”
等阿古达木离开,徐应白面前的棋盘也摆好了,是一盘没下完的残局。
付凌疑这会儿还站在营帐内,手里紧紧握着那把横刀。徐应白落下一颗白子,抬眼看向付凌疑,开口道:“过来,陪我下一局。”
付凌疑闻言停了一下,而后听话地走到徐应白对面坐下来。
两个人你一子我一子的下棋。
付凌疑手心紧张得出了汗,他不自觉地吞咽着,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着。他还垂着眼皮,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自己那乌黑的眼眸。
徐应白则从容而和雅,慢悠悠地落子,和煦的火光映照在他身上,在脸上投下一片灰色的阴影。
好看得不似凡人。
付凌疑的眼底遮掩着极致的贪,他静静地看着徐应白,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
但棋下了才一刻钟,付凌疑看着自己这边的黑子抿了抿嘴,直接缴械投降,沙哑着嗓子道:“徐应白,我输了。”
棋盘上黑子被白子侵吞得无路可逃,几乎全军覆没。
徐应白:“…………”
明明摆棋局时黑子占的上风,不应该输啊。
这人疯的时候疯得没边,怎么下个棋傻成这样,白子都杀到前面了都不知道反击。
徐应白伸手把棋子捡回棋篓子,叹了口气,忍不住道:“臭棋篓子。”
付凌疑手指蜷缩了一下,他抱着自己的横刀,忽然开口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徐应白抬眼看着付凌疑,不由得失笑,语气温和:“为什么这么说?”
“我会的东西太少,字写得不好,棋下的也不好,”付凌疑声音沙哑,“谢静微能和你谈道经,魏珩能和你谈策论,梅大人能和你下棋,就连阿古达木都能和你说上两句谋略之事。”
“我不会这些,也做不好,”付凌疑喉结滚动了一下,执拗的目光对上徐应白的眼神,语气艰涩,“我只会打架。”
“会打架还不够吗?”徐应白把棋子全部放回去,温声道,“你会打架,我不会打架,其他人也打不赢你,所以在这里护着我的是你,不是他们。”
付凌疑的眼睫一颤,胸膛里面的心跳得极快。
他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了自己想要扑上去的冲动。
“所以别说自己没用,人各有长,”徐应白敲着棋子,灯花下落,“不必纠结其他。”
说完徐应白抬起眼,对上了付凌疑的目光,后者的胸膛深深浅浅的起伏着。
最后付凌疑站起身来,将狐裘盖在了徐应白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