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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活的

我见美人如名将 羽漱临风 2213 2024-01-05 10:27:32

“几十年前, ”徐应白温声道,“嘉陵曾经有过叛乱,朝廷的兵马前来镇压, 打赢之后, 嘉陵的县太守进献美人, 希望幽帝不要怪罪于他。”

付凌疑一边听,手心一边发汗,他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事情,却不敢开口。

“那次大概有十几人吧,我母亲是其中一位。”徐应白语气平静, “她姓徐, 因家中排行第七,唤作七娘。她原先是个渔女, 也有丈夫,叛乱之下, 亲人尽丧,她因夺人的美貌被献给太守, 又被那时的将军带回, 献给皇帝。”

“皇帝赐名美人, 封她为徐妃, 荣宠极盛, 但她并不快乐。”兴许是想到母亲, 徐应白语气放慢,“后来她有了我, 皇后忌惮她, 也忌惮未出生的我。

“最后设计下毒,让她离开长安。又怕死灰复燃, 在她离开途中派人刺杀,以绝后患。她侥幸逃过,被我师父救下带回了道观。”

付凌疑瞠目结舌:“……所以你是……”

“我是幽帝的第五子,”徐应白嗓音平和,好似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是魏珩的兄长,我们同父异母,是实实在在的兄弟。”

“他的母亲也死于后宫争斗,”徐应白惨笑了一声,“我见他如见我,不免觉得同病相怜。”

“所以上一世,”徐应白重重叹了一口气,“我将我毕生所学都教予他,希望他在乱世之中,至少能有一隅安身。”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聪慧善……咳咳……”徐应白猛然捂着嘴咳嗽,淅淅沥沥的血从他指缝间溢出来。

他脸上本来还有一点的血色在咳嗽声中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惨白得吓人。

血千夜这般快地发作在今生还是第一次,徐应白透着光的琥珀色眼睛迅速黯淡,单薄的身躯如断线的风筝往下栽去。

付凌疑漆黑的瞳眸猛缩,不由分说将徐应白抄抱起来,疾步往旗帐走去。

他一边迈开脚步,一边又惊又急对暗卫道:“去请军医和玄清子!快去!!!”

徐应白止不住咳嗽,随着咳嗽带出来的,浓稠而又腥苦的血糊了他小半张脸,又呛咳在付凌疑心口处,滚烫得让人心惊。

刚进到营帐里面,付凌疑不敢让徐应白躺下,怕血堵住喉咙,他一手托住徐应白的后脑勺,让人半躺在自己怀里面。

胸口处晕散开来的血迹让付凌疑止不住地颤抖着,他费尽力气,才敢抬起手,小心翼翼地擦掉徐应白脸上的血。

徐应白的皮肤是冷的,呼吸低而急促,唇瓣枯槁而染血,苍白的手紧紧抓着付凌疑腕上的铁甲。

“没事的,”付凌疑小声而又焦急地说,“娇娇,没事的,再撑一会儿。”

“军医很快就过来了。”

也不知道是说给徐应白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他话音刚刚落下,徐应白全身痉挛,一手抵着心口,艰难地呼吸着,四肢百骸蔓延开来的刻骨疼痛让徐应白几乎意识涣散:“疼……”

那声音低得都要听不见了。

付凌疑五脏六腑被这一个字撞得裂开。

不过一会儿,玄清子和军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了。

付凌疑被军医与玄清子从床边挤开,无措地站在周围看着几个人一起给徐应白施针。

半个手臂长的长针从徐应白心口扎入,付凌疑手脚发凉,额头全是冷汗,他狠狠闭上了眼睛,又猛地睁开,瞳仁都在发颤。

施针时徐应白已经疼昏过去了。

吊命的药汤一碗接着一碗熬出来送到营帐,徐应白毫无意识,根本没办法吞咽,只能强灌,林林总总十几碗药草,灌了吐,吐了灌,整整一个多时辰才灌完,而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也没睁开过。

付凌疑恍恍惚惚地站在一边看着。

前世也有过这样的时候,那时徐应白病入膏肓,总是会毫无预兆地咳血与昏倒。

就像现在这样,上一瞬还能和人好好说话,下一瞬就会疼昏过去。

但在前世的时候,徐应白三缄其口,从未向除太医陈岁以外的人透露过自己的病。

即便是付凌疑,也一样。

他安静又沉默地与自己的病对峙,竭尽全力地让周围人不为他担心,只要没有被人发现病了,就会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熬过那些痛苦满身的夜晚。

兵荒马乱忙了几个时辰,等到晚上,徐应白终于不再吐药和咳血。

玄清子满头大汗地守在床边,哀叹了一声。

付凌疑半跪在床边,将徐应白染血的唇与指尖仔细地擦干净。

他很专注,很认真,面容平静,脊骨和咬紧的牙关却在发颤。

徐应白修长而细瘦的指节虚虚点在他的掌心,付凌疑小心地将他的手放回那硬邦邦的被褥上。

“他到底是什么病?”付凌疑转头看向玄清子,“到底能不能治……”

他问完又觉得自己后一句问得多余,要是能治,会拖到现在吗?

“血千夜,”玄清子木然回答道,此时此刻,他觉得也没有瞒着的必要了 ,“是从徐美人身上带下来的毒,自出生起他就是这样了。”

付凌疑身形晃了晃。

从出生起?

那么二十多年,徐应白……都是这样……

“这是前朝皇室配的毒,”玄清子继续道,“此毒从现世起就没有配成过解药,迄今无药可解。”

玄清子声音苍老,语气平平:“中了这毒,只能等死。”

“晋成帝的妃子就曾经中了这毒,成帝遍寻天下名医,也毫无办法。”

言下之意,连九五之尊倾天下之力都没能解掉这毒,何况是他们呢?

“他活不了多久了,”玄清子低声道,“多陪陪他吧。”

付凌疑没有说话,沉默着低下了头。

说完玄清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把哭累睡着的谢静微给抱了出去。

帐内顿时只剩付凌疑一个人。

而接下来,陆陆续续有人来看徐应白,但是如今战事要紧,又怕打扰到徐应白,都没有久待。

谢静微醒了之后又和魏珩过来,两个人依偎在一块,眼巴巴等徐应白醒,才到前半夜,谢静微就又累得睡了过去,魏珩只能先行将人抱回去。

及至深夜,营帐内只点了一盏如豆火焰的小灯,玄清子年事已高,受不住累,已经在一旁歇下。

帐外巡防卫的脚步声格外清晰,留守的军医在营帐外打了个地铺,逐渐发出鼾声。

付凌疑一动不动跪在床边,深不见底的瞳眸倒映出徐应白苍白的容颜。

即便重病如此,徐应白仍然是好看的,他的皮,他的骨,无一例外的漂亮,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美色,千百万最出色的工匠穷尽自己最瑰丽的想象,都很难雕刻出这样一张脸。

付凌疑一瞬不瞬地盯着徐应白,眼眸红得骇人,好像只有这样一直盯着,这个躺在床上的人才不会凭空消失——像那次被滔滔不绝的江水冲走一样,一瞬间就不见。

就这样盯了快一个半时辰。

付凌疑终于撑不住,虚虚合了一下眼皮,紧接着,他陡然惊醒,眼底压抑的癫狂挡也挡不住,神情仿佛要杀人的恶鬼,扭曲得可怖。

下一瞬,付凌疑连滚带爬,惶急而又恐惧地靠过去,膝盖摩擦着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将两指并拢,贴在徐应白的颈侧。

像前世那些夜晚,他无数次惊醒时做的那样。

细微的跳动缓缓传了过来。

一下。

付凌疑在心中默念。

又一下。

活的。

他的手指猛地蜷缩起来,胸口不住起伏,最后凄惶地吐出一口长长的气,肩膀至脊骨仿佛不堪重负一般缓缓塌下来。

他将头轻轻靠在了徐应白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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