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心情本来七上八下的管家如释重负的是, 他那因为白天的祈福仪式非常疲惫的主人,对新客人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
“那就用心点接待吧。”
年轻的城主睡眼惺忪地嘟囔着,很快就重新陷入了睡梦之中。
于是, 管家在亲自侍奉西尔一行用完简单的餐食后, 就带着他们去到了一向只拿来做最高规格的接待的客房。
——刚被当众承认了“伴侣”身份的弗雷姆, 也因此如愿与幼崽们分开, 和西尔住在了同一间里。
好歹有过一次分开睡的经验,泡泡和呼呼虽然都对“又要跟爸爸分开”这点而不满地鼓起了脸,但碍于大火龙平时的威严以及爸爸明目张胆的袒护在,一时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就算说了, 脸皮很厚的新妈妈肯定也只会说“伴侣本来就该一起睡的,孩子就该去其他房间”这样的话, 来说服他们心软的爸爸。
唉, 爸爸心里的天平,马上就要更多地朝妈妈那里倾斜了!
如果他们还是龙形态的话, 走进房间的时候,尾巴尖一定是失落地耷拉在地上的。
“亲爱的爸爸晚安。”手足中最老实巴交、对这个突然的消息的接受程度也是最高的噼啪, 左右看了看, 最后还是顺应了本心:“妈妈……也晚安。”
除了依然是懒洋洋的半月眼的滋滋外,另两只顿时瞪了这个小“叛徒”一眼——就你会装乖!
毫无负担地完成了身份转换的弗雷姆,神色如常地回应:“晚安, 噼啪。”
还有些僵硬地轻轻拍了下他的额头,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待遇。
有了一只幼崽打头破冰, 接下来就没有负隅顽抗的必要了。
虽然姿势上还有点别扭, 但至少他们的睡前仪式一向是对西尔爸爸和弗雷姆叔叔说晚安, 然后从爸爸那里得到一个温柔的亲亲……
新妈妈的摸头就算了, 至少他们还能有爸爸的亲亲。
泡泡忍着不断冒出的酸气, 自我安慰着。
亲眼目睹了这表面和谐的一切,心里正忐忑着的西尔,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最担心的,就是幼崽们会因此感到别扭,不能像平时那样自然地与继母弗雷姆相处……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
“我的乖孩子们,祝你们好梦。”
他由衷地祝福着,含笑挨个亲吻着孩子们的额头。
等他抱着这份好心情,和弗雷姆回到房间后,听着房门被轻轻关上的动静,他才有了一份后知后觉。
……对他来说,真正的挑战好像现在才开始。
明明他早就不是第一次跟弗雷姆独处了,主家连床都贴心地准备了两张——这显然跟贵族夫妻一般也会分床睡有关。
可他的心还是从弗雷姆态度自然地接近自己、紧贴着他在床沿坐下的那一刻开始,就不受控制地跳得飞快。
“这位城主一定是个虔诚到狂热的信徒。”西尔假装好奇地四下打量,并开始了没话找话,好主动打破了这份暧昧浓度过高、让他害羞到无所适从的静谧:“连客房的陈设都被他贯彻到底了。”
刚刚提供给他们的餐食中,包括了优质的葡萄酒与酥软的薄圆饼,是标准的圣餐规格;墙上悬挂的装饰和花园里种植最多的绿植,都是象征幸运的棕榈和避灾的橡树;窗外随处可见悬挂空中的精致杯盏,多半是用来采集圣洁的朝露用的……
最明显的,还是分别放在两个山楂木制的床头柜上的《神意》。
西尔随手拿过,一目十行地翻阅了起来。
他曾经作为人类生活的那个小村庄,是传教士都懒得涉足的贫穷偏远,那里生活的居民每天都要为填饱肚子而费心费力,甚至冒死进入森林狩猎。
他并没有机会了解这些看起来显得虚无缥缈的信仰。
至于他们昨天过夜的那个边境小镇为什么也没有……大概是因为混居的其他种族实在太多了。
每个智慧种族都拥有独属于自身的信仰,侍奉的神明多半也大有不同,除非动用暴力手段,否则根本不可能强行让他人皈依。
在人类社会中最为盛行、教会力量也最为强大的,无疑是“生命教”。
“统掌辽阔天空与广袤土地,身披皓月,统率银色星河的传世神化身,祂的容貌威严俊美,让一切智慧生灵见后惧诧。噢!祂的身姿巍峨高贵,云雾为他群聚,银河为他闪耀……”
西尔:“咦?”
他原本只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才随意地翻开了这本书。
可光是读了开头的这一段,即便撇掉那些溢美之词的影响,他也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忽略的既视感。
他顺势往后翻了几页,可惜并没有对开头描绘的真神进行更多的解释,而是洋洋洒洒地描述起了二十四位拥有虔诚无私的心灵靠苦修获得神眷的圣徒的故事。
他只得回到了最前面,将那段反复读了几遍。
这怎么可能。
但都以“生命”为名,描述还跟他记忆碎片里获取的画面那么相似,会只是巧合吗?
到最后,被完全吸引了的他一下忍不住了,第一反应就是侧过头,看向从进门起就一直沉默的弗雷姆,想询问知识渊博的伴侣的看法:“弗雷姆,你看这里,是不是像在描述——”生命树?
弗雷姆的回应里透着厚重的鼻音:“嗯。”
最关键的那个词,就这么被有着黑发黑眸的英俊男人给毫不犹豫地吞没了。
神秘而危险的猛兽的沉默可不代表他遗忘了最渴望的宝物,浅尝辄止后的顺从,只可能象征着想将心爱的存在拆吃入服的野心。哪怕是生性软弱的酒鬼也能为了品尝绝世佳酿而孤注一掷地进入九死一生的魔兽森林深处,更何况是在同族间威名赫赫的火焰巨龙。
他有的是耐心,最擅长静静地埋伏,等待心仪猎物的警惕性慢慢降低,并及时抓到空隙,攫取自己想要的甘甜蜜果。
与在图书塔里那一触即分、甚至没有给反应和回味留下余韵的初吻不同,西尔茫然大睁着的眼睛里清晰无比地倒映出了黑如深渊的一双竖瞳,微凉的薄唇强势无比地覆盖着自己的。
犹如载着最英勇无畏的冒险家的大船那样乘风破浪,势不可挡地越过一道道崇山峻岭、耸立锋崖,粗粝的嘈响轻轻地撬开了洁白的编贝,像破开昏晦的玫瑰色曙光,叫沉浸在美景中的人心潮澎湃。
西尔的脑海中还一片空白,呼吸的能力仿佛被遗忘,思考的能力也瞬间被掠夺了。
任由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侵蚀性与攻击性的伴侣以结实有力的臂,轻松地环住了他的肩背,又以宽大的手掌按住了自己的脑后,两具裹着轻薄衣料的身躯严丝合缝地贴着,就这么被禁锢在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明明只是一个吻。
被初初迈入成熟期的金龙所释放出的魅惑气息激得烈火灼灼的炙热,犹如受了挑衅的决堤怒潮,源源不断地传递进了原本水流香澈的港湾。
等一切停歇。
在事情进一步失控前,火焰巨龙的化身总算是意犹未尽地放松了对爱侣的强硬钳制,事实上,猝不及防下被那个漫长又激烈的亲吻像侵吞,西尔已经像融化的蜜蜡般甜软,很自然地依偎在他撑着纤瘦脊背的手臂上了。
犹如上一刻还贪婪的恶兽自行放弃了气势汹汹的攻势、转为家犬般驯服的匍匐,在察觉出西尔没有抗拒后,便像龙形时那样娴熟而亲昵地挨蹭对方脆弱的脖颈,暗沉如夜的眸底映着那雪白的锁骨上的嫣红印痕。
他嗓音低沉地说:“人类的智慧,果然可圈可点。”
从脖颈到脸颊都已经泛起了玫瑰色的西尔:“……”
果然,让弗雷姆变得奇奇怪怪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些可恶的书!
他由衷地后悔起了让本来该跟自己一样笨拙生疏的恋人、私下去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爱情小说的做法了。
“你到底还看了些什么书?”
西尔好不容易平复了急促的心跳,也终于让脸上的热度降下来了一些。
他不知道的是,在弗雷姆眼里,刚经过激烈亲吻的自己发丝稍显凌乱、衣襟也敞开了许多、却还故作平静的模样,就像刚被骤雨疾风侵袭过的娇艳玫瑰。
饱满的花瓣上缀着晶莹的雨点,仍是湿漉漉的,又是那样的楚楚可怜。
此时此刻,那双灿金色的美丽眼瞳里透着不自知的警惕,坚持道:“这次是我没提前说,所以不怪你,但下次……下次你要亲吻我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
话刚说完,一向心软的金龙就感觉到这个要求透着些划清界限的冷冰冰,在本该如胶似漆的恋人间也很不合理。
尤其是在讲究效率配对的龙族间,别说是距离他们确定关系那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正常情况下,最晚在第二天就能叠着尾巴缠绵了。
刚才的事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带着突袭意味,稍微凶了一点的亲吻而已。
不等弗雷姆开口,内疚于自己反应过度的西尔,语气就下意识地放软了很多,补充道:“你刚才有点吓到我了……以后或许可以,现在我们才刚开始,我还很不适应。你可以等等我吗?”
“好。”
让心虚的西尔一下安心的是,弗雷姆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距离餍足这一步还相差甚远的大火龙,一边不疾不徐地轻轻抚摸着那柔嫩的侧颊,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西尔额上那对从亲吻初期就失控地冒了出来、比最精致的艺术品更要唯美光灿的金色龙角:“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不应该吓到你。”
他甚至恳切地对刚才的情不自禁而道了歉。
被弗雷姆温柔地安抚一阵后,西尔终于彻底冷静下来了。
他盯着大火龙看了一阵,忽然意识到了之前被他不小心忽略了的一点,顿时有些忍俊不禁。
平时的弗雷姆总是平静如水,冷沉如冰的,除了他遭遇危险的那两次外,几乎没有表现得像他的元素属性——火,那样暴烈且充满戾气的一面。
刚刚的弗雷姆,却像一场焚天灭地的恐怖火焰,让他根本没有抵御的能力,也让他因感到陌生而生出一些不安的情绪来。
可现在……
看着表面冷静、但额上也冒出了一双因魔力波动过于厉害而露出的乌红色龙角的弗雷姆,他的心情一下就变轻松了。
这充分证明,弗雷姆也根本不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游刃有余,也会因为激动而让易容魔法都出现破绽嘛。
“我去看看孩子们睡了没有。”
弗雷姆忽然出声,并主动站了起来:“我很快回来。”
西尔有些意外:“啊。”
这种查看幼崽是不是睡熟了的琐碎事,一般都是他来做的——看着自动请缨的弗雷姆,他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但巴不得弗雷姆跟正适应新妈妈的幼崽们更亲近的他,当然不会提出反对的意见。
“那就麻烦你了。”
想到弗雷姆为了更好地亲近幼崽,连平时高冷的架子都不自觉地放下了,西尔的心情就变得特别好,忍不住笑盈盈地看着他。
或许是被刚刚那个亲吻惹得心绪波动不已,脑子不算清醒的金龙想也不想地就将自己一只因为刚脱了鞋、而露出的一截修长白皙的足踝,轻轻地挨到了弗雷姆那双笔直的长腿上。
还很自然地踩了踩那结实的肌肉纹路,在弗雷姆听来,那嗓音就像拌入澄金美酒的蜂蜜:“亲爱的‘弗雷姆妈妈’。别因为太激动,而不小心当着孩子的面露出了你的龙尾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