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丁愉挑高了眉道,“你可不是开玩笑吧,太后娘娘都已经不管事多少年了?找她老人家,皇上就能……”
说到这里,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打住了。
的确,王太后已经不管事多年了。
可当初先帝在时,太后帮着先帝料理朝政二十年,且新君登基后,朝局未稳,那时太后和摄政王一内一外,共同辅佐新君,也垂帘听政过一阵时日的,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便帮着新君肃清了新旧两朝交替后各处兴起的叛军,若论起政|治手腕,王太后虽是个妇道人家,却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能力。
但还有一点最关键的,郑、丁、左三人或许意识不到——
青岩心中却很清楚。
潜华帝疑心重,当初朝局安稳后没几年,应王被鸟尽弓藏,曾经垂帘听政过的王太后和她背后的陵川王氏,又何尝没有被潜华帝防备?
只看这么多年过去,王老太爷之后,王家在朝中担任要职的后辈子侄,几乎都是些品衔虚高却没实权的位置,便可见一斑。
不管王太后有无此心,太后若再度掌权,摄问朝政,便会有将皇帝架空的可能性,以潜华帝的性子,是断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的。
郑翊犹疑了片刻,道:“这倒也算个法子,太后娘娘虽一贯不问庶务,但她老人家是最以大局为重的,若她肯开口劝劝皇上,兴许能管用,但这告状的事儿咱们却不能干,由谁来好呢?”
青岩没去矫正他的说法,真正能让潜华帝忌惮的是太后干政,而不是劝说,他只是就着郑翊的话头继续道:“此事内宦不能做,但大臣却可以。”
三人一愣,面面相觑。
“你是说……阁臣?”
青岩笑了笑,点了头。
*
翌日清晨,周家老夫人与几个上了年纪有诰命的夫人一齐进宫了一趟,说是给太后请安,慈安宫难得热闹了一回,听说太后特命人摆了个小宴招待众命妇,宴散了后,没到午时,太后便亲自去文安阁了。
果然潜华帝本要用了午膳后小憩片刻的,一听了这个消息,连饭也没用,就匆匆带着青岩、漱青往文安阁去了。
刚一进了文安阁,便见几个老阁臣都坐着,正在用吃食,太后端坐上首,一个大宫女正跪着替她捶腿,王太后把玩着一串佛珠,正笑着和几个老臣闲谈,瞧这样子,倒不似是在商议朝政。
潜华帝进门见此情景,也不知是不是松了口气,脸上挂了笑容道:“儿子给母后请安。”
又道:“母后久不出宫走动,怎么今日忽然有兴致到文安阁来了,可是咳嗽的毛病好些了吗?”
王太后脸上笑容甚淡,瞧着端庄而雍容,抬了抬手道:“还是老样子,只要不在春天,咳得倒也没那么厉害,皇帝坐吧。”
潜华帝这才在王太后身旁坐了,王太后道:“今日来这儿,也是几个命妇入宫给哀家请安,哀家听周老夫人提起,如今年下事忙,老大人一日有八九个时辰在文安阁里当差,还忙不完,唉,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腿脚不便,身上小毛病又多,这个哀家知道,所以就吩咐了厨房做些暖胃的汤羹,来瞧瞧大臣们。”
周老大人起身要跪下谢恩,道:“老臣身子仍然健朗,并无不妥,拙荆终日无事,总是瞎操心,让太后娘娘挂怀,实在是老臣的不是。”
王太后道:“快免了。”没让周老大人真跪下。
才道:“为人妻的心疼夫君,有何过错?哀家如今便是想心疼心疼先帝,可惜却也已经天人两隔了,哀家如今看着你们老夫妻俩和睦恩爱,心里很高兴,俗话说,家和万事才兴,皇帝,你说是吗?”
潜华帝见她忽然转过头来问自己,虽然也听出太后这话是在有意无意的敲打他,但无论心里乐不乐意,当着几个老阁臣,他也只能强笑道:“母后说的是。”
王太后又叹道:“哀家知道,今年不是个好年头,宜王病了,安王那糊涂孩子也犯了大错,不处置他,皇帝没法和天下读书人交代,会被百姓、群臣戳脊梁骨,可处置了他,你和皇后心里又不好受。”
“皇帝想歇歇,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近年关了,现下事最忙,偏又耽搁不得,司礼监虽帮着办了一大半,但也还余了几个折子,哀家方才都看了,皇帝若是还想再休息些时日,哀家就先替你拿了主意,你看可好?”
潜华帝面上笑容有些勉强,道:“儿子不孝,让母后替儿子费心了,只是母后身子本就没大好,儿子实在不敢劳动母后千金之体,一会子午膳过后,还是儿子自己处理吧。”
王太后闻言,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好,既然皇帝没事了,朝政大事,自然该是皇帝自己处理的,哀家也就放心了。”
“若是实在忙不过来,如今太子不小了,也可以帮着皇帝。”
顿了顿,又道:“削藩的事,干系甚大,皇帝不能不慎重,当年先帝在时,就是否削藩……便争议不休,先帝也和哀家提起过,先帝的意思,是藩王当中虽的确有不安分、狼子野心的,这种……是该当以雷霆手段剪除,但也有些忠心耿耿的,几代人从开国以来,便替朝廷镇守边域,未起异心,若没了他们,譬如云南那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朝廷再重新建立督府衙门,自行管理,未必就比段家清楚当地民情,再说那边苗人多,倘若管理不当,反而要出乱子,此事皇帝万万不能够一刀切,否则虚耗兵力不说,也寒了人心啊。”
潜华帝点头道:“母后教训的是,儿臣都知道了,一定慎之又慎。”
最后母子俩一齐用了午膳,王太后临走之际,在宫道上屏退了随行的奴婢,叫他们候在远处,只和送行的潜华帝冷了面色道:“皇帝如今已登基这么多年了,哀家一个后宫妇人,按说不该过问前朝的事,但皇帝也知道,哀家从前就一贯是不怕这些的,当年你父皇在时,哀家帮着他处理朝务,后妃不能进御书房,哀家也一样进出御书房二十年,二十年……难道前朝骂哀家骂得少了?可他们没搞清楚,不是哀家强要揽权,而是先帝离不了哀家。”
“后来你登基,哀家放了手,不是因为哀家老了,而是因为哀家相信你。”
潜华帝本来面色有些晦暗,听到这句,却是微微一愣。
“哀家知道,这么多年了,你一直怨哀家,觉得哀家和先帝一样,偏疼你二哥,心里没有你这个小儿子……是,哀家当年的确是觉得,你不如你二哥。”
王太后道。
“你心胸狭隘,自小便记仇,当年你才六岁,伺候你的嬷嬷不过是提了一句,要你向你二哥学着,在太学堂好好读书,你便记恨她,觉得她不忠心,硬找了她的错处,让哀家把她打发了,你以为哀家不知道你的心思吗,皇帝啊,知子莫若母。”
潜华帝脸上已不像刚才几个阁臣在场时,挂着那勉强维持的笑容了,他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所以,儿子想的,不是也没有错吗?母后不喜欢儿子,自然儿子无论做什么,也比不过二哥,书念的不好,是不如二哥聪明,处置不得体的下人,是心胸狭隘,没有容人之量,不如二哥宽和,总之,只要和二哥一比,儿子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如此顶撞,王太后不免也起了些火气,冷道:“你还是这样,哀家和先帝只要说你一句不好的,你便有十句等在后面。”
“你二哥怎比得上你聪明?他若是真聪明,便不会察觉不到你的心思,对你毫无防备,喝了那碗醒酒汤,连哀家也不如你聪明,明明有你二哥的前车之鉴,竟然还中了你的毒计,害了自己,又害了鸣儿,你是赢了的,皇帝……是哀家输了,你如此狠毒,倒是比你父皇更适合这个位置,所以哀家虽然不喜欢你的心性,倒却相信你能坐的稳这个位置。”
潜华帝沉默了半晌,忽然冷笑一声,道:“狠毒?”
“狠毒的当真只有儿子一人么?母后也别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您就敢说您当年对小皇叔,没有半分利用之心吗?”
“是,儿子是对小皇叔下了手,可难道那时候,您就半分没有察觉吗?俗话说,有其母才有其子,母后真要是那么看不惯儿子,又何必捏着鼻子辅佐儿子?不还是因为二哥死了,母后也心知肚明,您只剩下儿子一个亲骨肉,也只有儿子,才能让您坐上太后之位吗?”
“若登基的是闻辙或者闻轶,母后可还有今日的好日子过?”
“儿子就算是个真小人,可起码也比母后这样的伪君子坦荡些,只是可怜小皇叔,被一个假慈悲的伪君子教养着,最后反倒成了个真君子,哈哈,只可惜真君子在皇家总是不长命的,二哥如是,小皇叔亦如是,真要说谁对不起小皇叔,只怕母后这佛口蛇心的,也要比儿子对不起他的更多些吧?”
王太后呼吸急促起来,用帕子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怒道:“你……你……简直是……”
潜华帝冷冷道:“儿子倒要多谢母后一番苦心了,今日您是打着借敲打儿子重新立威的算盘吧?看来母后的身子这些年是太好了,才又开始惦记些不该您管的事,父皇是个软和性子,由着您进出御书房二十年,可惜儿子却不是父皇。”
语罢道:“来人。”
宫人们复又跟了上来,他竟仿佛方才和太后争辩的不是自己一般,看着太后笑了笑,温声道:“母后身子不好,今日也倦了,还是早些回慈安宫歇息吧。”
语罢脸上笑容几乎是瞬间散去,转目看向扶着太后的桂顺,冷声道:“太后身子弱,各宫琐事,自有皇后和内廷司照管,往后若是再累着她老人家,朕要你的脑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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