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榆不知道
文/九月草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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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一平面内,永不相交也永不重合的两条直线,叫做平行线。”
八月蝉鸣未歇,噪音和闷热混在一起,令人心燥。
直尺贴于纸面发出很轻的一声响,铅笔笔尖摩擦过直尺边缘,在白纸上留下两条互不干涉的线。
江白榆挪开直尺,准备往下讲,抬眼却注意到身边的小女孩有点不安分。
甜枣总是这样,活泼,坐不住,听个课也不老实,逮着机会就给自己跳脱的思维争取一点活动空间:
“嘶……白榆哥,平行线真的永远不能相交不能重合吗?”
“你说它们能看见对方吗?它们平时聊不聊天啊?”
“万一直线A喜欢直线B怎么办?……”
“天,得不到结果的爱情,只能看却不能触碰的爱人,我无法接受!”
甜枣哀嚎一声,用橡皮残忍地擦去了直线A,随后大义凛然地抓起尺子,“啪”一声拍在纸上,硬生生把平行线变成了相交线。
甜枣小姐对自己的创作十分满意:
“他们的爱情我来守护,我甜枣,就是平行线的爱情守护者!”
“……”
江白榆看着纸上的橡皮屑,以及被强行更改的知识点,眉梢微挑。
他冷着声,残忍地戳破了小孩子的幻想:
“更改轨迹也只能短暂相交于这一点,它们很快会延伸至完全相反的方向,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到彼此,此生不能相见。”
完事还要面无表情杀人诛心地加上一句:
“谢谢你,爱情守护者。”
听他这样说,甜枣如遇五雷轰顶,坐在那许久没有动静。
最后,她乖乖擦掉那两条相交线,重新画了一组平行线。
江白榆看着她:
“可以继续了?”
甜枣点头如鸡啄米。
“白榆,下课啦?多留一会儿,吃了晚饭再走呗?”
“不了,要回趟学校。”
“那我让你姑父送你?”
“不用,谢谢,骑车。”
“哦哦,路上小心啊。”
“嗯。”
北川八月的天气相当闷热,江白榆骑车行在路上,路过他的是一片片树荫阳光、头顶似乎永不止歇的蝉鸣,以及扑在身上带着灼烧感的风。
北川的夏天总是格外难熬,因为它燥热又漫长。
自行车最终拐进了挂有“北川市第一中学”字样的大门内,江白榆沿着学校的林荫道去往教学楼的方向。
这条路的必经之处是一中的篮球场,那里总是很热闹,时常填着少年人的欢呼声。
正常来说现在应该还在暑假内,但作为全市综合排名第一的高中,北川一中升学率高,重本率高,作业量高,连补课量也甩其他高中一大截。
所以,在其他学生还在享受暑假时,北川一中早已对自家学生敞开了大门。如果江白榆没记错,今天是补课期最后一天,下午的排课除了自习就是大扫除,这种情况下,篮球场总会比平时热闹得多。
但这些和江白榆没有关系,他只淡淡扫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自行车路过小道,前路走着几个女孩子,她们的视线都在篮球场上,完全没注意前方的车子。江白榆响了两下车铃,其中一位女孩才回过神,拉了同伴一把,给他让出路。
自行车路过带起的风携着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被拉走的女生吓了一跳:
“怎么这个点还有学生进校啊,我都没注意。”
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人离开的背影,愣了一下:
“诶,那是江白榆吗?”
“好像是,话说一班帅哥还真多,以前有江白榆,现在又来转校生……可恶,新转来的那个帅哥为什么要去一班,我们五班也很好的嘛。”
身边的同伴毫不留情戳道:
“因为一班二班是尖子班啊,他们在一班已成定局,但你努努力可以去一班追赶他们嘛。”
“追不了,我选择放弃,我选择远观。”
女生笑着回归了正题,她重新看向篮球场,没有忘记自己到这来的目的:
“他们是说转校生在这打篮球?我怎么没看见?对了,他叫什么来着?”
同伴也努力伸长脖子找传闻中的那个人:
“我记得,好像是叫陆……陆什么来着……”
“陆瓒!”
女生还没回忆起结果,篮球场上不知是谁冒出了激动的一声喊,盖过了她的答案。
随后,一颗篮球越过篮球场上其他人,稳稳落到了另一个男生手里。
接住球的男生穿着北川一中的白色校服,发尾和脖颈略微有些汗湿,在阳光下映着细碎的光。
他接住篮球,没有一丝犹豫,在周遭一片惊呼声中过开面前防守他的两人、跃向篮网。
他人短暂地在篮筐上挂了一瞬,边框受力向下晃了晃,球网在篮球通过后借力向上弹起。
也是在那时,球场边缘传来一道代表球赛结束的嘹亮哨音,而旁边的计分器在短暂停顿后,右边属于一班的分值往上跳了两个数字,危险地压过对面一分。
围观的同学见此,沉默几秒,爆出一阵欢呼。
陆瓒落地站稳,松了口气,他抬手擦擦汗,脸颊随着他的动作被沾上了几道黑印子。
“卧槽!陆瓒!扣篮绝杀!!你!是!我的神!!”
刚给陆瓒传球的张乐奇表情夸张,作势就要过来拥抱他。
陆瓒听他说这话,弯唇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眉眼和唇角都弯弯的,右边脸颊还多出一个小酒窝,格外有感染力:
“我说,信我没错吧。”
张乐奇再忍不住激动,过来一把抱住了陆瓒,一班其他几个男生也有样学样跟他们抱在了一起。
大家都被这气氛感染,只是有人看着一班那群男生的动作,有点意外:
“哎?陆瓒真的是转校生吗?他来咱学校一周都不到吧?关系就这么好啦。”
旁边一人耸耸肩:
“有些人天生就能跟人玩得来,拜托,谁不想跟笑容那么有感染力的人做朋友啊?”
看得出来陆瓒最后那个扣篮绝杀确实十分精彩,带得篮球场的氛围始终高涨。那里的哨音和欢呼声传了很远,教学楼某层的教务处,教导主任关上了窗户,将远处的欢呼和蝉鸣一起隔在了玻璃外面。
他听着远处有点发闷的噪音,敲敲窗玻璃:
“一群臭小子,成天趁大扫除时间溜到篮球场瞎玩,一会儿全都给他逮回来。”
和外面的闷热不同,教务处的空调冷气工作态度良好,整个屋子都凉飕飕。
牛主任把空调调高几度,随后,他数落臭小子时脸上带着的不爽表情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他堆起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样,看向办公桌前站着的江白榆:
“白榆回来啦?”
“嗯。”江白榆点点头,低头从书包里取出一张纸放在桌上:
“来销假。”
“好好好,家里的事情处理完了?”
“嗯。”
牛主任从格子衬衫的口袋里取出一副眼镜戴好,接过江白榆手里的请假表:
“那就好,请了七天……这几天落下的课程你要加把劲了,明天正式开学,过两天的摸底考试可不能出问题。”
“嗯。”
听见江白榆的回答,牛主任欲言又止,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开口。
他在请假表上签了几个字:
“行了,去吧,明天正常来上课就行。”
“嗯。”
江白榆依旧是这个回答,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
“谢谢主任。”
从教务处出来之后,他并没有回教室,也没有多留,而是直接下楼,去了自己刚刚停车的位置。
那时差不多到了放学的时间,走廊和楼梯间的学生都很多。他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江白榆独自路过他们身边,经常有人侧目看他,但始终没人同他搭话。
他似乎和这里格格不入,直到他走到停车区,弯腰解开自行车锁时,他才同周边有些微关联。
因为他听见有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
“江白榆!”
“陆瓒!”
球场边,张乐奇大大咧咧地勾着陆瓒的肩:
“咱回吧,为报瓒哥赢分之恩,今天的地我帮你拖!”
陆瓒低头拍着篮球,脸上还是脏手抹出来的灰,他闻言笑了两声:
“得了吧,我自己拖。就一个小小的扣篮而已,不是有手就行?”
陆瓒摆摆手,故意用着浮夸的声调,像只开屏的大孔雀。
张乐奇笑着撞了他一下,旁边其他同学也笑作一团。
陆瓒以前在北川某个有名的私立学校念书,五天前才转来的北川一中。一开始,很多同学都对他的来历十分好奇。
比如张乐奇在陆瓒来的第一天就问过:
“同学,我记得一中不接收转校生来着,你是怎么进来的?”
陆瓒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但很快,有人不知道从哪听来了消息,替他解答了张乐奇的疑惑:
“因为陆瓒他爸给学校捐了个图书馆。”
大多数人对靠钞能力进重点高中的孩子都抱着点刻板印象,比如傲慢恶劣的纨绔子弟,因此一开始没几个人敢和陆瓒说话。但后来,在接触过后他们才发现,陆瓒不傲慢也不恶劣,他成绩比起一班学生确实不算多好,但也没有很差,人有礼貌还接得住玩笑,和其他同龄人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再加上陆瓒在人缘和交往方面向来有一手,因此没几天就和班里同学打成了一片,好到能勾肩搭背一起打篮球的程度。
此时,陆瓒被同班几个男生挤在中间,一起往教室方向走。
走在教学楼下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张乐奇和其他几个男生讲谁谁谁的八卦,过了一会儿,却听他们谁说了一声:
“哎,那不是江白榆吗?”
听见这个名字,陆瓒愣了一下。
“还真是。”
“他前几天去哪了?”
“不知道,说是家里出了点事请假了……”
旁边的男生们你一句我一句,张乐奇见陆瓒在出神,以为他不在状况,就介绍道:
“哦,陆瓒,你还不知道吧,那就是咱老师成天念叨的江白榆,咱们班大学霸。就是你来的时候他正好请假了,你都没见着。”
“啊?是吗,传说中的江白榆?”
听见这话,陆瓒努力在一堆一样的校服里找着他们说的那个人:
“让我看看……哪呢?”
“那儿!”
张乐奇指着自行车停车区。
陆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在那里看见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
那人站在自行车旁边,身上的校服宽松,看起来有些旧了,但洗得很干净。
他的头发似乎有些长,肤色很白,侧脸的轮廓在背光的阴影下被映上一层淡淡的蓝色。
陆瓒原本在拍篮球,但看见那人之后,他不自觉把篮球抱在了怀里,就算上面的灰尘沾脏了自己的校服也不在意。
那个时候,学校恰好响起了下午放学后的广播节目,细微的电流声带着时下流行的歌曲传遍整个校园。
周遭人群匆匆路过,笑闹不绝,而陆瓒难得安静下来,顿住了脚步。
也正是那时,他看着的那人似有所感般,抬眸回望了过来。
两人的视线在相隔几十米处交汇,一个站在阳光下喧闹的人群中,一个立在荫下冷清的墙边。
那一瞬间,陆瓒撞进了一双瞳色极浅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