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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缪斯(十六)

缪斯 吕天逸 1929 2024-01-10 10:53:48

八月。

酷烈的太阳煎烤着尘土飞扬的小镇。

圣堂前的空地围了一群镇民,他们不爱洗澡,汗垢与头油被暑热蒸腾出酸臭腐败的味儿,素来喜洁的西利亚压制住呕吐欲,用散发越橘叶清香的袖子掩住口鼻,踮起脚尖朝圈内看。

空地正中央有张长条凳,铁匠的儿子加洛趴在那上头,直挺挺地与长条凳绑在一起。他手脚紧缚,身体呈半luo状,块垒分明的肌肉被铁砧锤炼得精悍锐利,像头蜜金色的云豹,浅棕瞳仁中怒意喷薄。

他二十五岁,模样英俊,高大强壮,他和他父亲是镇上仅有的两名铁匠,不愁温饱,小镇上有不少姑娘想嫁给他,可他仍是个单身汉,二十五岁的单身汉,在小镇上可谓奇谈。直到前两天加洛的一位好友向教会告密称加洛不娶妻是因为他是一名同性恋者,加洛在某天醉酒后向他坦言自己痴迷而绝望地暗恋着镇上的某个年轻的男孩子,于是上级教会紧急派出一位惩戒淫邪恶行的白袍兄弟——一种专门的惩戒教士——处理加洛的问题。

“啪”!

忽然,鞭稍爆响,清脆地抽在加洛背上,皮肤开绽,如血肉之花,加洛眼珠鼓凸,喘得像头公牛,却不肯喊疼。

“以圣灵之名,驱逐诱惑此人悖逆堕落、深陷淫欲之魔神,豹头鸱翼的邪灵,西迪!”一位圣灵教的白袍兄弟绕着长凳打转,高声祈祷,他身披无垢白袍,佩戴白蔷薇念珠,神态肃穆。唤出魔神真名是驱魔的不二手段,因此他卖力嘶吼:“西迪!西迪!去吧!……以圣灵之名,净化……”他抬手,用圣水浇淋加洛开绽的伤口。

“啊啊啊啊啊——”圣水触及伤口的一瞬,加洛爆出不似人声的惨痛哀嚎,血混合圣水涔涔滴落。

“说出那个男孩的名字!他被魔神附体,诱你步入歧途……”

“啪”!

白袍兄弟扬手,又是一记皮开肉绽的鞭伤。

“说出他的名字!”白袍兄弟咆哮,面庞紫胀,松弛的脸皮海浪般波动,“说出!他的!名字!!!”

加洛牙关紧咬。

“啪”!

加洛疼得一挺,头颅至脚尖反弓成一条紧张的圆弧,像条濒死的鱼。

西利亚脸孔雪白,血液似已在烈阳下蒸发殆尽,四肢冰冷麻木。

——加洛居然凝视着他。

有一瞬间,那浅棕眸中透出的光芒……

甜如蜜糖,柔如彩虹。

可它很快就被极度的痛苦取代了。

他被抽得一弹一弹,惨嚎得喉咙迸血,可他用牙关死死咬住了那个名字……否则那个人也会遭受同样的刑罚。

血腥酷刑引发的恐惧与巨大的歉疚使西利亚呼吸困难,头晕目眩,那白袍兄弟死命鞭笞加洛,猩红的血溅了满地。

“啪”!

“啪”!!

“啪”!!!

那鞭稍仿佛就抽在西利亚脊背上。

他被yin欲之魔神西迪附身了吗?

他在不知不觉中you惑了加洛吗?

他……

“别看了……西利亚哥哥。”忽然一只手捂住了西利亚的眼睛,掌心冰凉柔滑。

道文十六岁时已比十九岁的西利亚个子高了,他以保护者的姿态立在西利亚身后,一手遮挡他的眼睛,一手环住他。少年清瘦而炙热的胸膛若即若离地碰触着西利亚的背,暧昧的,惹人绮思的。

受鞭笞般的痛热倏然流经脊背,西利亚惊惶地挣脱……

他记得他当时是挣脱开了的,十九岁的那个夏天,他挣开道文,然后,拉起道文的手腕,逃命似的带他跑回陶器店。

可十六岁的少年道文忽然变成了此时二十一岁的道文,他牢牢禁锢着西利亚。

西利亚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就在这一瞬,西利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而梦境的逻辑是混乱的。道文仿佛化身为形态无定的陶泥、黏胶、烛蜡,温热滑腻地吸附、裹缠住他,像沼泽吞没粗心的过客,像蛛丝缚住柔弱的蛾……

变形的“道文”无处不在。

西利亚只觉连发稍都在粘哒哒地滴落着名为“道文”的黏胶,连自己紧紧抓握的指缝中都溢出了名为“道文”的苍白陶泥,名为“道文”的变形物甚至钻进了他的嘴巴,压迫神经,使他反射性地干呕起来,“道文”钻进喉管,钻进耳孔,钻……

这本该是极度奇诡、可怖的一幕。

可西利亚唇色嫣红,吐息灼热,眼中水雾濛濛,像发了高烧。

道文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熏染着他,侵占着他。

“啪”!

鞭稍破空。

痛热。

恐惧。

歉疚。

以及悖德之情爱……

“啊!!!”西利亚惊醒。

他又做这个梦了。

午夜,西利亚惊魂未定地爬起来。

……

他不敢惊动仆人们,那会使他羞惭至死——或许这很寻常,可这种事在最近频繁发生,过度频繁了。

西利亚这些天每次遇到洗衣房女仆都不敢用正眼看她,这些天……他强忍着羞耻更换过几套贵族女性的衣裙(说起这件事来他总觉得有一点不对劲,道文声称那些衬裙和束腰都会在他每次穿着之后浆洗干净,可西利亚总觉得它们被洗得不够干净,有时还会残留着一点莫名其妙的污渍),他没办法拒绝,实在没办法,道文缠着他、哀求他,用那种清冷低沉的嗓音冲他撒娇,他招架不住,连连退让,可他至少坚守住了不蓄长发的底线,暂时。况且,道文用他汲取灵感的做法很成功,那不是胡闹,道文确实仿照他女装的模样做出了好几个美丽得令人屏息的人偶,西利亚不知道它们拍卖了多少金币,他已经不管账了……

西利亚麻利地扯下被罩,更换睡衣,他蹑手蹑脚地溜到洗衣房,水声潺潺。

他红着耳朵在半夜偷偷洗东西。

而与此同时,精力旺盛得像只夜枭的道文正在他的卧房中发疯。

他侧躺在那儿,温暖的鸭绒被包裹着他,而被窝里,那儿埋着几件衣服,一些西利亚今天穿过,而明天也会继续穿的……衬裙与束腰之流。

衬裙的里外反着,该露在外面的部分朝里,该贴合肌肤的部分朝外。

道文搂着它们,大理石白的光滑皮肤贴着那条衬裙,他用自己的气息“污染”它们。

而被他捧在唇边的是一件全黑色的束腰,以纯黑绸缎为底,其上覆盖着黑色的蕾丝勾花,他痴迷地、一寸寸吻过那条镌刻着情诗的鹿角撑骨,西利亚的每一条束腰的撑骨上都镌刻着一模一样的情诗,因为那就是他想对西利亚说的话……

——你的吻,你的手,温暖、莹白的身体,灵魂……

——为了疼我,全给我,否则,我就去死,或做你的奴隶而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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