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给安排的机票压根没法好好休息，一路昏昏沉沉也没法得到任何的缓解，以至于落地时夏冰还觉得一阵眩晕。

谢均川从他的手里接过行李，顺手递过去一盒薄荷贴片。

按计划原本是在临江多住一晚，谁承想孙老师的病情再次恶化，远程的视频会议当然比不过亲身的查看，这才订了最快的一趟航班。

夏冰从善如流的接过，撕开薄膜后把贴片贴合在手腕处。直到那清凉舒爽的感觉开始席卷才偏过头来朝着谢均川笑了笑。

“没升舱？”

“头等舱和商务舱都满了，着急赶时间就直接过来了。”夏冰挑眉，纵使脸上强撑着笑脸也无法遮掩他眼底的乌青：“老师的病例带来了吗，路上聊吧。”

740的尾灯破开了隐匿在黑暗中的车流，轮胎碾轧过路面时发出唰唰的声响。

透过后视镜，夏冰瞧见谢均川的眸子也同样遍布血丝，想来也有几天没睡过囫囵觉了。

随着滴滴的转向灯响起，谢均川的视线自然偏向右边，顺带着捕捉到了夏冰瞥向自己的眸子，不由得干笑了几声：

“这两天实在是忙的脚不沾地，我这形象管理算是彻底放弃了。对了，老师的病例我给你放后车座了，看到没？”

夏冰稍稍低垂了眉眼，笑着应了谢均川这声打趣，半晌后才侧腰伸手拿起老师的病例翻看起来。

夜色浓郁，只能靠着车内那稍显昏黄的灯光浏览。

手上的动作没翻几页便停了下来，修长的指节微微蜷曲，摩挲着病历本的页脚。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抬起头来，眼底满是艰涩：“这情况多久了？”

谢均川没直接回应他这话，但车速却慢慢降了下来。

直到夏冰以为自己不会听到答案时，谢均川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这粗重的声音放在平时压根不会有人注意，可惜此刻却重重的压在了夏冰的心头上。

正准备追问，就听到谢均川开口：

“前天下午突然就偏瘫了，而且一直在咳血，刀口都连带着绷裂了几次，现阶段其实抢救的意义不大。”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夏冰哪里会不知道谢均川的判断是对的，只是不太想接受这个事实，甚至有一瞬间想要逃避。

对孙老师的印象还停留在大学里那个温文尔雅、侃侃而谈的中年人，转眼间的功夫却已经躺在病床上，等待命运画上句号。

“立超找我商量说是想要放弃治疗。”

“什么？”

夏冰一听这话猛地抬起了头，眸光在昏黄顶灯的照射下更显震惊，语调顿时拔高：“超哥是什么意思？”

转向灯的滴答声再次响起，谢均川一个顺畅的转弯把车开进了医院，直至从停车位安顿下来，才攀着副驾驶把头偏了过来。

“既然抢救的意义不大，立超的意思是说不想让孙老师在临走之前受那么多挫磨了，被这段时间好好静养，安安稳稳的走完这最后一程。”

夏冰脸上的表情逐渐被严肃所取代，嘴巴无意识的张张合合想说些什么，却发现终究是无言以对。

沉默了半晌手上才开始动作，侧身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面上的神情也格外的颓然。

“其实这样也好。”

谢均川也跟着他的动作利落的收拾东西，直到甩上车门后才再次开口：“着急叫你回来也是想重新商议一下方案，让老师最后这段路走的不要那么痛苦。”

夏冰默然地点了点头。

病房里那粗重的喘息声格外的刺耳，入同老旧的发报机。

孙立超听到房门扭动开启的声响苍然的回过头来，在对上夏冰那张脸时，感激地扯了扯嘴角。

明明只是十几天没见，孙立超的鬓角已然添了许多白发，整个人也比之前看上去苍老颓败了许多。甚至就连开口说话时，嗓音都显得格外的悲凉狼狈。

“夏冰来了，快进来。”孙立超起身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在两人面前站定时，才堪堪回过头来一指病床：“才刚睡没一会，这段时间越来越嗜睡了，清醒的时间也没多少。”

夏冰往日里那漠然冷淡的目光在此刻也染上了悲痛的情愫，看着病床上孙老师逐渐消瘦的身形，他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

“超哥……”

孙立超瞧着夏冰脸上的神情，略显干涩的扯了扯嘴角，实在是扯不出什么笑意：“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这病来势汹汹，我爸也吃不了多少苦，总归是好过一直被吊着。”

这话说出口后病房里再次陷入了一阵沉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一阵恍惚。夏冰和谢均川最终只是把基本的情况检查一番就离开了病房。

最后的时间，还是让他们父子二人好好的待一会儿吧。

刚一出病房的门，夏冰大步迈着的脚步就放缓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后朝谢均川开口：“老师现在的身体状况如果不用药的话还能撑多久？”

面对着夏冰这双诚挚的眸子，谢均川也只能实话实说：“一个月。”

这也已经是最理想的状态了。

两人在办公室里对用药的剂量进行了商讨，直到夏冰的脸上流露出疲倦至极的模样，谢均川才把手中的笔放了下来，苦笑说：

“原本这么简单的事儿，压根儿不需要咱们两个人。可我总想在老师临走前的最后一刻帮他做点什么，哪怕是减轻点痛苦。”

夏冰打了个哈欠后也跟着点了点头，越在乎才越谨慎，自己这么晚还留在医院，何尝不是为了也想给老师尽一份心力呢？

两人正说着，夏冰放置在桌面的手机屏幕却在此刻亮了起来。

“喏，你电话。”

进行严肃的医学讨论时，夏冰总是会把手机调到静音，现在刚巧背着办公桌，自然没能发现，还是谢均川出生提醒才回过头去。

看着来电显示上跃动着林邵泽的名字，夏冰淡然的敛下了眼眸挂断，这动作行云流水。

“怎么不接啊？”

“林邵泽。”

夏冰默默抬起眼眸来对上谢均川的视线，脸上满是淡然。

“大晚上打电话指定没憋什么好事儿，咱快点把最后一点剂量给给对完，然后早点回去休息。”

拖着疲惫的身躯迈出住院部的大门，夏冰就被林邵泽堵了个正着。

“均川你先回吧，刚才潇然还给你打电话来着。”夏冰眼瞧着跟在自己身后出来的谢均川朝林邵泽瞪了一眼，连忙开口打断了他：“都这么晚了，你要再不回去，可能今晚就只能睡沙发了。”

谢均川的眸子中闪过一丝的狐疑，显然他并不相信林邵泽的人品。

“我要是被迫睡沙发了，你就给他打个电话，帮我通融通融呗。”谢均川撂下这话后，阔步走到了林邵泽跟前：“你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呢？”

林邵泽压根没分半点的视线给谢均川，反而径直走到了夏冰跟前牵起了他的手：“怎么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去接你。”

“我一个大男人还用得着你接，倒是你，直接追医院门口来了。”夏冰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转头又对着谢均川开口：“没事，我能处理，回去吧，别让潇然等久了担心。”

谢均川抬起手腕来瞧了瞧时间，终究还是没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后，在林邵泽和夏冰的注视下开车离开。路过两人时还摇下了车窗：

“要是今晚有什么事儿的话给我打个电话，带着潇然直接杀你家去。”说到这里更是刻意停顿了一番，用眼神将林邵泽来回打量了个透彻，意有所指的继续开口：“特别是某人如果想行什么不轨之事的话，半小时内我铁定到你家。”

谢均川开着车扬长而去，林邵泽却是一脸不愤的站在原地。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男人面部的线条在此刻显得格外冷硬，更是径直皱起了眉，眸子中闪烁着的全然是愤懑。就连开口时，语气也满是谴责谢均川的不可理喻。

“他就赌定了我非得对你做些什么对吧？就他这腌臜又逼仄的心思，还好意思在我跟前跳脚？”

看着面前这个男人发泄般的说完这通话，夏冰端起胳膊好整以暇的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人家猜的也大差不差。”

夏冰撂下这句话后就径直往前走，压根儿没顾得上愣在身后的林邵泽，直至走到了林少泽那添越的跟前才蓦然回过头来：“开车门。”

男人这才认命的往前赶了两步，拉开车门时还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冰哥，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夏冰朝着林邵泽投去了一个“你心里就没点数”的目光，而后极为顺畅的系好安全带：“先找个地儿吃点儿东西吧，飞机餐我一点没动，现在都快给我饿成纸片儿了。”

还是那一家他们常去的私房菜馆，现在这个点儿已经错过了晚饭的高峰期，店里也没几个人，倒也能落个清静。

林邵泽替夏冰摆好了餐具后才抬头询问：“不是说明天的飞机吗，你这提前回来，我压根儿就没准备。”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夏冰实在是饿得很了，接连灌了两杯水才停下来继续说：“难不成你还得给我整个什么接风宴啊？”

林邵泽对于这个话倒是没直接反驳，反而是垂下了脑袋嘟囔：“至少得安排个像模像样的餐馆和花吧。”

夏冰听见了他这话也全当做没听见，他可不乐意给自己找事儿。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回应，林邵泽铁定会顺着杆爬，最好的方法就是压根儿不接他这茬儿。

菜品上的很快，正当夏冰大快朵颐的时候，林邵泽默默离开了克制的目光。他这动作可没逃过夏冰的注意，自然而然的就对上了夏冰疑惑的目光。

男人干咳着清了清嗓子，顺势找到了合适的话头：“我这边接到消息说沈东就在这两天出狱，你最近稍稍提防着点，万一他要是真去找你了，就给我打电话。”

夏冰一听到这个名字，吃饭的速度也跟着降了下来，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当年因为三百万就能过来敲诈勒索我，又因为我的原因进去待了三年，这次出来得格外怨恨我吧。”

林邵泽把手边的玻璃杯捏得死紧，夏冰说的这话也是他最担心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谁能确保处处防范的到位呢？

“总之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一定提前跟我说。”林邵泽猛的伸手攥住了夏冰的手腕，趁着对方没有把手抽回去的时候大肆的摩挲着：“放心，我要是有什么情况也一定给你报备。”

看着林邵泽那出神入化吃豆腐的模样，夏冰微微眯了眯眼，而后不急不徐地抽出了手腕。

“谁用得着你报备呀。”

手心里还残留着夏冰手腕的触感，看着他那低垂眉眼的模样，就知道刚才是自己那撩拨的话让他害羞了，思忖片刻后还是决定迈出那一步：“冰哥，我能重新追求你吗？”

夏冰也摸不准此刻自己心里想着的究竟是什么，跟林邵泽的相处确实合拍，他之前带给自己的伤害也是切实的，他不敢赌。

迟迟没有得到夏冰的回应，男人也没有丝毫的气馁，只是淡然的抿了抿唇角：“没事，那我下次再问。”

“抱歉，我暂时还没法接受。”

夏冰直勾勾的注视着林邵泽那双称得上极为好看的眸子，左手却在桌面上微微的蜷曲起来。

左手动作时那细微的阻塞感，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夏冰让他远离泥沼，纵使两人相处的再怎么顺遂，伤疤总是不会完全愈合的。

男人苦笑了一声，暗叹追妻可真不容易，而后自嘲道：

“冰哥你本来就不应该那么快的原谅我，要不然我也不会长记性。但是我喜欢你是真的，你只要不拒绝我的好意就行。”

夏冰还没来得及回应他这话，手机却叮咚一声响起了消息提醒——是时祈年发来的。

［夏，准备从临江回来了吗？明天几点的飞机？我已经提前订好了餐厅，记得把航班信息发我手机上，我去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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