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忽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打断了不少人的计划。
外舍的游学活动如是,吴大娘子去平王府的拜访亦如是。
倒不是说吴大娘子没能见到老王妃,如果真是这样,她大概还会因为又能拖延一段时间而感到开心。人是顺利见到了,只是没聊两句就下起了雨,满头珠翠的老王妃便以老寒腿不宜久坐的理由准备送客了。
“不是有意针对您,吴大掌柜,但我们当初答应存钱时,是基于对年娘子的信任。”老王妃一手抚摸着温顺趴伏在自己腿上的白猫,一边道,“如果年娘子能亲自来谈,那我们什么都好说。”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只是吴大娘子,那就没得谈了。
絮万千好像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不管男女老幼,总能被她说动,产生信任。当然,她也从没有辜负过旁人的信任,这大概也是她的承诺如此值钱的原因,她不会轻易许诺,而一旦契约成立,她就会说到做到,不叫人失望。
“这猫……”老王妃试探性的看了眼吴大娘子。
“等东西都到了再验也不迟。”吴大娘子从容应对,她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您放心,钱当年是怎么存进来的,如今就会怎么取出来,不会有任何为难。现金我们都准备好了。就是古玩字画不好运送,时间上大概需要您再等等。”
老王妃没有太多表情,但也没有为难,只是点了点头:“行,那三日内,你们先把钱送过来吧。字画多等一些时日也是情理之中。”
简单来说就是,吴大娘子又为自己争取到了一小段周转时间,但前提是她必须在三天之内把所有的现钱都送到平王府。
人家根本没打算听吴大娘子说什么,一门心思只要钱。
对于这个条件,吴大娘子也没有任何问题,存钱取钱,天经地义。她在来京的时候就带了不少钱,再加上闻来翡愿意暂时借给她的,足够了。甚至还会有剩余。
只是……
吴大娘子在离开王府后,复盘和老王妃的对话才发现老王妃的态度很不对劲儿。那不像是平常的取钱,更像是在不断的试探什么。
吴大娘子派出去打听的人也在随后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老王妃知道了年娘子去世的消息,当年做主存钱的不是她,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她本就对这件事心存顾虑,是因为有年娘子担保她才勉强同意的。
也不知道是谁把年娘子的死讯捅到了老王妃那边,一听说年娘子死了,吴大娘子等人在老王妃这里就约等于是信任破产了,也不怪人家想全部取走。
“她是觉得我们没钱了,想及时止损。”
“是的。”
其实老王妃一个人撤走并无关紧要,平王府的钱不多也不少,至少不会让吴大娘子伤筋动骨,她真正担心的是开了平王府这个头之后,风声会不会继续传下去,人是很从众的,一旦所有人都来取钱,产生挤兑……
那再有泼天的家业也经不住这么损耗。
所以,眼下的问题已经不只是要把平王府的钱如数奉还,还要送得漂亮,送的大气,送的所有人都知道哪怕年娘子死了,年娘子的产业也不可能没钱。她留下的商铺会像她过去缔造的那一场场奇迹一样,把她的商业神话继续维持下去。
说真的,吴大娘子至今都不知道年娘子是怎么说服那些大客户,真就放心地把大半的身家交给她的。
不是赚钱的能力问题,而是他们怎么就放心她能保管住那么多的钱呢?
当初年娘子也是,一拍脑门子就决定开通这么一门业务,吴大娘子是劝过她的,她们并不缺活动资金,也许摊子会铺的小一点,但也没必要用别人的钱来生钱。但一向能听得进去意见的年娘子却想也没想的拒绝了,并一意孤行的推进了下去。
当然,以结果论来说,年娘子确实保住了这些钱,甚至因为保管得太严密,她死之后,别人愣是掘地三尺也没找到一个铜板。
吴大娘子把她的遭遇快马分享给了京外柳林镇的闻来翡。
当时连亭正在给闻来翡解释絮果出去游学的事情,闻来翡留了连大人在酒坊一起吃顿便饭,推杯换盏刚刚吃完,吴大娘子的消息就送过来了。连亭也就终于知道了吴大娘子和闻来翡两人遇到的困境。
说真的,连亭本来不想管这个事的,因为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但老王妃的奇怪态度却让连亭临时转变了想法,这确实是一次试探没错。试探的却不只是吴大娘子手上有没有钱,因为这明显是个两头堵,拿不出来钱,就击垮以吴大娘子为首的华东产业;能拿的出来钱……
那可不就能顺藤摸瓜知道年娘子到底把钱都藏在哪里了吗?平王被先帝打压了这么多年,哪怕是他大半的身家,又能有多少钱呢?
真正值钱的明显是其他人存在年娘子那里的东西啊。
“你不能再联系絮哥儿了。”
闻来翡并没有告诉连亭年娘子的临终遗言。但连亭已经从闻来翡眼中看出了她的未尽之言,这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人知道年娘子的钱都存在了哪里,那就只可能是絮果。至少连亭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如果他是年娘子,遇到当年那种情况,他也只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的儿子。
“孩提抱金于市”既是絮果的催命符,却也能成为絮果的保护伞。哪怕絮果找不到一个靠谱的靠山,他也能靠那笔钱过的很好。
别人只可能是哄着他、贡着他,毕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要是死了,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因此,连亭看向闻来翡的眼神在某一瞬间都变得危险了起来,这个秘密绝不能被任何人泄露。
说连亭不对年娘子那笔泼天的富贵动心,那就纯粹是在骗人了,连亭自认为就是个大俗人,还是个非常喜欢升官发财的大俗人。只是动心归动心,一想到那些钱会陷他的儿子于危难之中,他就只恨不能永远封住这个秘密,不叫任何人知道,哪里顾得上去找到它们呢?
闻来翡也感受到了来自连亭身上要被灭口的危险气息,但说真的,在感受到的那一刻,她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因为这也就是意味着在连亭心目中絮果的重要程度远大于那笔钱。
哪怕她死了,少东家都会被照顾的很好。
最终……
连亭自然还是没有动手的。
他在飞身上马、带队赶往清风观去找儿子的路上,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心软了。只是他觉得活着的闻来翡要比死了的价值更大,况且吴大娘子还在京城,闻来翡如果死在这个不明不白的节骨眼,难保吴大娘子不会联想到絮果。
无论如何,连亭都不会让他的儿子与这个事有一丝一毫的沾边。
马蹄在大雨中翻飞,都快踩出火星子了,连大人只想快马加鞭找到絮果。他不需要知道年娘子的钱在哪里,只需要絮果知道不管谁来问他都不能说。
哪怕是羽卒。
至于平王妃那边,连亭沉下眼眸,他会帮忙摆平。老王妃已经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世孙就是她唯一的命,这种拥有弱点的人不要太好拿捏。她的钱他会如数奉还,甚至可以给她更多的赔偿,但他需要她闭嘴,不要成为那个开了头的人。
与此同时的道观里,小郎君们正被皮影戏吸引去了大半的注意力。
之前因为下雨路滑,夫子们不敢随便启程,只能取消了下午带小郎君们去逛开源寺集市的活动,这引起了不小的不满,吵吵嚷嚷的就宛如菜市场一筐又一筐的鸭子。当然,这些半大的小孩还是很好哄的,不语大师让道童拿出皮影戏就哄好了他们。
大殿里,除了国子学外舍的小郎君们,还有不少来观中避雨的路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香火并不多的清风观,今天会来这么多人。
甚至还有不少野猫野狗,也躲来了殿外的假山石下避雨,在絮果之前用小石子随手搭建出来的“城市”中一卧,就像庞然大物要袭击城池一般。
闻兰因就像坐到了钉子似的,在长凳上始终不肯安分。他们四人因为进殿的时间比较晚,只能坐在了后面,四人同坐一个长凳,挤是挤了点,但也很有乐趣。闻兰因暗中悄悄戳了戳絮果:“咱们出去玩吧。”
闻兰因有点强迫症,如果什么事没有按照原定计划来,他就会感觉很不舒服,总想干点什么来打破这份没能如意。
“去哪儿?”絮果疑惑的看了看闻兰因,又看了看外面的大雨,“淋雨会生病哦。”
小朋友不可以淋雨的。
犬子却在这个时候凑了过来:“我刚刚听外面来的人说,那李家村的山神洞就在附近,不如我们……”他对这些神啊鬼的产生了很大的好奇。
只有小叶子最听夫子的话,小声说:“我们这么偷溜出去不好吧?”
“怕什么?还是你想在这里看这些早就看过的无聊东西?”皮影戏在京中也有,还是絮果请大家看的,闻兰因胆子大得不可思议,“我们又不是真的自己走,我肯定会带上侍卫的啊。咱们有人又有马,快去快回,夫子根本发现不了。”
夫子们虽然都在大殿里看着他们,但如今人多口杂的,是偷溜的最佳时机。
“我们能认路吗?”
“有个热心的大哥说可以带我们去。”
几个“热心”的大哥也正在摩拳擦掌,在犬子看过来的时候,还对他“友善”的点了点头。
***
连亭到的时候,雨已经小了不少,渐渐有了云开雾散的架势。
夫子们却是一后背的冷汗,焦头烂额的凑在一起,不断互相交流着什么,“找到了吗”、“没有”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当东厂的番子带队进观时,有那胆子小的夫子差点吓软了腿,一屁股坐到地上。这、这些东厂这么快就知道了?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真不愧是消息灵通如鬼神的东厂啊!
连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一看就心里有鬼的众人,先发制人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立刻就有人绷不住了,以为东厂真的什么都知道了,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口气都交待了,北疆王等四个小郎君不见了。在他们不知道消失了多久的现在,夫子们终于发现孩子丢了。他们正在慌张的到处派人寻找,恨不能把整个道观都翻个底朝天的那种。
就在这个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彻底停了,阳光突破厚重的层云从殿外铺洒而来,也把逆着光的连大人的影子拖的老长、老长。
某个错眼间,就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修罗正在无限变大。
道观的童子差点吓哭。
但就在这个时候,四个小朋友的脑袋依次从中庭的黛瓦白墙上,如雨后的春笋般挨个冒出了头。第一个就是絮果,他看见阿爹后好开心啊,立刻拼命地挥舞起了双手:“阿爹,快来,我们抓到了坏人!”
闻兰因不屑地看了眼墙下被侍卫打倒已经五花大绑的几人,傻逼,真以为这么点话术就能把他们骗出道观?
只有犬子还在懵逼中,为什么会有人觉得他很好骗啊?他的外表看上去还不够魁梧吓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