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大祭师找的刺青师都到了宫里,千里还是被贺雁来那两声“乖”蛊惑得晕头转向。
说好了要陪他一起,贺雁来自然不会食言,坦然坐在千里身边,在刺青师跟千里沟通了一下图案之后,温和开口:“千里想先来还是后来?”
两人都按照刺青师的吩咐,先用硝石将纹身处擦干净,又抹上松树汁包扎了五天,今天早上才解开白布,这就是清洁准备了。
千里表情纠结,似乎在做最后的心理挣扎。他从今天早上起床就有些不自然,一张日常红扑扑的小脸今天煞白煞白的,手也凉得很,此刻正被贺雁来握在手里捂着。
闻言,他又向贺雁来投来求助的一眼,眸中的害怕显而易见。
见状,贺雁来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声好气地跟他商量:“哥哥先来,好不好?”
千里咬住牙,虽然他也害怕,但是这事儿两人都没做过,他也不舍得贺雁来来当这个先锋,逞强道:“我,我先来就行。”
贺雁来挑了挑眉,确认道:“真的吗?”
千里视死如归地点点头,末了小声补充了一句:“如果真的疼得受不了的话,雁来哥哥就别刺了。”
贺雁来嘴角的笑容缓缓扩大。
真是......
他有些不知道该拿这个小孩怎么办了。
既然小狼崽子执意如此,他这个陪衬也没有继续反驳的必要。贺雁来微微点头,目送千里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缓缓走到刺青师面前的椅子上坐下,动手就开始解衣服。
他才解开一颗扣子,贺雁来的眼神就变了。下一秒,千里的手就被贺雁来抓住,他不明所以地望着年长的合敦,换来后者歉意的一笑:“我来。”
接着,贺雁来常年冰凉的手指轻轻从扣子与扣子之间的间隙插入,轻巧一勾,一枚扣子便与扣眼分离了。
千里年纪轻火力盛,穿得没有贺雁来那么厚实。后者这么一弄,他只觉得胸口一道若有若无的凉意从上而下滑过,一时间呼吸都滞了一滞。
贺雁来不着痕迹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刺青师,让千里只在自己面前脱掉一只袖子,露出肩头以后又不动声色地将其余衣服穿好,把人遮得严严实实,才闪身将人从自己身后送出来:“久等。”
刺青师是个木讷的中年人,自然看得出来贺雁来护人的意思,眼睛安分地垂着,一点都不敢乱看。贺雁来发话以后,他喏喏地“嗯”了一声,上前准备为千里纹。
他还没碰到千里的臂膀,手腕却突然又被制止了。他一抬头,传闻中和煦温柔的合敦大人正带着淡淡笑意,缓声道:“他怕疼,还请您轻些。”
这年轻男子虽然还是笑着的,可似乎笑意并未达眼底。刺青师看着,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巨大压迫感扑面而来,后退了几步,忙点点头。
他动作麻利地从工具包中拿出一包银针,解开布条,各种长度各种粗细的银针一应俱全,反射出冷冷的寒光。
千里看着,喉咙“咕咚”一声,彻底是不敢动了。
他眼神惊惧,嘴唇被他不自知地咬到发白,又由贺雁来从后捂住了眼睛。
“不怕。”贺雁来温声道,冰凉的手遮住他半张脸,手心还能感受到千里不安急促的呼吸热气。
千里似乎是答应了一声,又好像没有,他现在已经紧张到说不出正常的句子了,长长的睫毛在贺雁来手心扑成了小扇子,扫得人心里发痒。
刺青师先将要纹的花纹大致勾了出来,接着从包里取出一根合适的银针,沾了些特制墨水后,道了声“得罪”。
下一秒,那根针便扎在了千里的肩头。
“啊!”千里浑身一抖,那被针扎的地方瞬间冒出来一滴小小的血珠。刺青师动作不停,一手执针,一手握着团棉布,每刺一下就将冒出来的血珠擦去,就这么反反复复了上百次。
千里被这有规律又细密绵长的刺痛感折磨得一头汗,不由得往后躲去,想从这漫长的折磨中逃出来。可他后面就是贺雁来,千里整个人都埋进贺雁来怀里了,柔软的头发在他胸膛里蹭来蹭去,汗水甚至沾湿了后者胸前一小块布料。
与此同时,千里控制不住,随着刺青师的动作,发出细小隐忍的轻喃。
“嗯......啊......”
他仿佛不是曾经威风凛凛的狼王了,现在更像只小狗崽子,钻在主人怀里,黏腻地诉说自己的委屈,声线细软微弱,一下一下敲在贺雁来心上。
贺雁来觉得,这哪是单单对千里的折磨,明明也是对自己的。
怀里的孩子每被刺一下就往自己怀里拱,嘴里还不自知地发出......发出那种声音,可是两人贴得这么近,贺雁来身上发生什么反应都清晰可见,他不得不分出点神去压抑自己奇怪的欲望,忍得不比千里轻松多少。
千里不知道他雁来哥哥此刻有多么难熬,还在一声一声呻吟,有几下疼得实在不行了,几滴泪珠濡湿了睫毛,又沾在贺雁来的手心里,湿漉漉的,贺雁来怀里都是千里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折磨终于结束了。
刺青师长长松了口气,偷偷看了眼面色不善的贺雁来,暗自吞了口口水,庆幸自己没出什么差错,不然看这年轻人的眼神,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也并不是不可能。
他不敢多耽搁时间,图案已经刺好了,他又从包里取出一个银色的小瓶,拔了塞子就要往千里伤口上倒。
“慢着。”
年轻男子冷漠的声音自自己头顶响起,刺青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问:“合敦有何指示?”
贺雁来皱着眉看他手里的小银瓶:“这是什么?”
刺青师答:“回合敦,这是盐。”
贺雁来眉心蹙起个疙瘩,略略提高了声音:“他伤口还在流血,你要往上撒盐?”
刺青师忙解释道:“合敦有所不知,这是刺青的一项必备工程。盐有清洁功效,为的是将针刺过程中有可能沾染上的脏东西清除干净,不然留在皮肤里,不仅图案不美观,以后可能也是要得病的。”
贺雁来脸色不住往下沉,收紧了环拥着千里的手臂,勉强压抑住心中的烦躁,问:“就没有别的法子?”
刺青师诚实地摇了摇头。
他顿时感觉自己头痛欲裂,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心疼的。
千里倒是很懂事,没让贺雁来继续为难刺青师,咬住牙任其将盐粒洒在自己墨色的伤口上,疼得一张脸毫无血色。
贺雁来想把自己的手掌送到他嘴边,可是千里牢记小时候的教训,再疼也认出了贺雁来的手掌,闭紧嘴不愿意,直把自己口中软肉咬得鲜血淋漓。
刺青师忙用亚麻绷带将那处包裹起来,系了个漂亮的结。
贺雁来面色冷淡:“结束了?”
“再过五天,用特制的药物涂抹伤口处,二十天后,刺青即成。”刺青师低眉敛目,回答道。
贺雁来此刻喘口气都觉得心口是疼的,若是早知道兰罗刺青是这么个步骤,他说什么都不会放千里来遭这份罪!
他勉强存了些理智,轻轻移开覆着千里眼睛的手,又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脸颊,温声喊:“千里?结束了。”
千里重新见了阳光,心头一时委屈,刚想开口说话,一张嘴却是吐出口血来。
“千里?!”贺雁来一惊,不由分说地掐住千里的下颌,细细观察他的口腔,见到那被千里自己咬得模糊的软肉时眼里的愤怒和心疼都要掉出来了,厉声问,“这是怎么弄的!”
千里不敢招惹此刻生气的贺雁来,缩了缩脑袋。他一说话就疼,干脆闭了嘴,试图用眼神讨好贺雁来。
“抱剑!”贺雁来将抱剑喊了过来,可眼神一时都没离开过千里,“带大汗去上药!”
“是!”抱剑立刻行了个礼,又对千里说,“大汗,请随我来。”
千里固执地摇摇头:“不要,我要陪雁来哥哥一起。”
他看到贺雁来的眼神时就知道后者今天也是非纹不可的了,那他定是要陪在身边的,这点小痛算什么。
“你......”贺雁来气得脑门突突得疼,他拗不过这小孩,只好让明煦先去把伤药取来,让千里在自己身边乖乖待着等。
千里这才笑出来,故意把姿态放得低些,凑在贺雁来身边,那副情态是怕贺雁来还生气。接着他扭头,瞬间换了一副表情,威严四射地开口,“你可要轻点,要是合敦有什么闪失,我拿你是问!”
刺青师先前被贺雁来暗怼,现在又被大汗威胁,满脸都可见紧张之意:“一定,一定。”
千里结束了,贺雁来反而心平气和起来,还能安慰可怜的刺青师:“无妨,我耐得住。”
又转向那不听话还倔的小孩:“你少说话,嘴不疼了?”
千里顿时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