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塔格草原深处有一条河,狼族将其奉为神河,夏季雨水丰沛时,神河会沿整个努塔格流转,大家乘筏随波前行,行个七天七夜后,又会回到起点。
沿神河一路向北,便是狼族从前的家园。
习青奔回家中,先去自己屋里找了身衣裳穿好,又提刀去了隔壁院子,刚拐进院门,便同一身酒气的老四撞了满怀。
“老大!”老四见是习青回来了,抱着他“嘤嘤”哭了起来。
习青将刀横到胸前,把这臭酒篓子推开,“哭什么?”
“是大小姐……”老四虽然喝醉了,但还记得自己是在告状,于是压低嗓音,“是大小姐欺负我。”
习青眼带鄙视,“她不是一直欺负你吗?”
老四:“……”
没过一会儿,老三也晃晃悠悠走了出来。
紧接着屋内传出一道娇俏女声:“嗤,一个能喝的都没有。”
习青眉心一跳,拨开挡路的两个人,大步走进去。
只见地上摆着两个空酒坛,桌边坐了个妙龄少女,正高仰着头,把杯中最后一滴酒倒在自己舌尖。
习青拉长语调:“习,音,音!”
听到熟悉的声音,习音音慌慌张张站起来,最后一口酒滑入喉间,呛得她直咳嗽。
习青走过去,瞅了眼习音音酡红的双腮,“大白天喝什么酒?”
习音音眼珠子一转,支棱起脑袋回道:“老大,《老祖宗手记》里都说了,醉生梦死就是喝,青春献给小酒桌,喝酒哪还管白天黑夜啊?”
习青:“……”
《老祖宗手记》里的确有这么一句,习青没再说教,弯腰拾起地上的空酒坛子,倒了个底儿出来擦刀。
习音音凑上去,灵动的大眼睛看向习青,“老大,你擦刀做什么?你把那姓沈的杀了?”
习青动作一顿,而后摇摇头,“还没。”
“老大,不如我去吧!”
习青厉声拒绝,“你在家待着。”
“哦……”习音音嘟了嘟嘴,抢过习青手里的帕子,殷勤地帮他擦刀。
她左手手心凹凸不平,握拳时与常人无异,可展开时始终不能伸平。
习青瞅了眼习音音斑驳不平的手掌,又把帕子抢回去,“我来吧。”
“走!”
十三岁的习青站在斗场地牢前,手里还牵着个八九岁的小孩儿。
“习青,好孩子,你是当哥哥的,要好好记住我的话!”牢门之内,白发老人目光炯炯看着习青。
“逃出去后,就带着大家回努塔格,这辈子都不能再回上京,无需为我们报仇,好好活下去,知道吗!”
小孩儿甩开习青的手,一下扑到牢门上,双手紧紧拽住老人的胳膊,“臧爷爷!”
“走!”老人将人推开,朝习青叮嘱道:“习青!这个孩子,你一定要将他带回去!”
习青咬牙,一声不吭拖着小孩儿往外走,快要拐出廊道时,又听见老人在身后高喊。
“习青!放火!”
习青猛然顿住脚步,后背瞬间出了一身冷汗。
“放火!”
老人好似耗尽浑身力气,沿着牢门缓缓滑落在地,“习青,我们这些老家伙走不了了,好孩子,帮我们一把……”
习青始终没敢回头,他用力眨眼,将眼中水汽硬挤回去,颤抖着开口:“好。”
上京最大的销金窟,就这样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习青带着仅剩的几个族人逃至城外山林,以躲避追杀。
第七夜,席朝外出查探时突然带回一条消息。
“火没烧到戮字牢,狗皇帝盛怒,抓了臧爷爷他们,城内城外均贴了告示,若天亮时我们再不现身,就要把他们……”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但大家都知道,那个暴虐的帝王有着层出不穷的手段,可以将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席朝的话一出,大家都转头看向习青,像是要等他一句话。
习青没表态,转头走出去,就这么在山洞外坐了一夜。
天快要亮时,他就着叶子上的露水,仔仔细细将短刀擦了一遍。
“你要去哪?”
习青回头,几个孩子并肩走了出来。
席朝瞅了眼他的刀,将手中牵着的老八交给其他人,而后走到习青跟前,“我跟你去。”
老四急了,跟着席朝跑过去,“你们两个去算什么?要去一起去!”
老五好似在看一群疯子,他缓缓摇头,一脸不可理喻,“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们现在又要回去?要去你们去!我才不去!”
“你这个懦夫!”老三作势要跟老五吵吵几句,却被习青喊停。
“行了,席朝带你们回家,我一个人去。”习青反手握刀转身便走,刚走出两步便感觉刀身被什么东西牵制住了。
他回头看,只见自己的短刀被一只稚嫩的手牢牢握住,几乎是霎时间,血珠子便沿着刀尖扑簌落下。
“不能去……”那个被习青从戮字牢带出来的小孩儿颤着嘴唇,因为疼痛开始掉泪,手中却愈发用力,“臧爷爷说了,我们不能回去,谁都不能回去。”
席朝反应快,立马掰开小孩儿的手指头,而那掌心中已经皮肉翻起。
习青喉间滚动片刻,无力地塌下肩膀,半晌后他做了决定。
“回努塔格。”
他们抛弃了族人,一路北上,历时半年才回到努塔格。
为方便称呼,习青按照年龄给大家排了排队,那个空手握刀的小孩儿排在了第七,因为从小便没有名字,于是跟了习青的姓,取名为音。
又过去两个月,粗心大意的习青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劲,一问之下,才知道老七居然是个女孩子。
他这才明白臧爷爷要他带习音音回努塔格的原因——只要神女还在,狼族便不会消失。
而他生怕新一任神女会重蹈覆辙,于是强逼着习音音每天学习«老祖宗手记»,以此警示。
“……再擦下去,这刀都可以给我当镜子了。”习音音以手支颐,好奇地看向习青,“老大你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事。”习青将短刀藏在右腰腰封中,转身往外走,“我走了,别忘了每天晚上读一篇«老祖宗手记»。”
习音音跟着走了两步,“你去哪?”
习青没回话,路过灶台时,他随手抹了把锅底,胡乱擦在自己脸上,走到门口,又一个猛子扎进土里滚了两圈,直到把自己嚯嚯到看不出原本模样才住手。
半个时辰后,营地外来了个脏兮兮的黑脸少年,守门的侍卫十分警惕,立马上前询问,“你是谁?来干嘛的?”
习青冷冷吐出一句话,“养羊好手,自荐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