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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柯安静地听完。
凤凰也将这事听完, 嘲笑人类的胆小懦弱。
很多时候凤凰于他, 是遥不可及的幻影, 无法摸透无法猜测。
但在某一瞬间,谢柯又觉得凤凰真实地存在, 仿佛就在身边。
像个小孩一样, 对人世间所有一切都充满好奇, 却又故作冷漠,佯装世外客。
谢柯道:“我想去看看。”
凤凰轻哼一声, “随你。”
谢柯的目光看向窗外, 窗外一条风月街, 胭脂香传了一条路。
正对面, 女子身披薄纱靠窗而立,软声笑语里, 红袖随风招。
那女子察觉到了他的注视, 一个媚眼横了过来,欲说还休的挑逗。
她兰花指轻捻, 朱唇含笑,“小公子,要过来玩么?”
谢柯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谢柯旁边坐着另一位书生公子,身穿蓝袍, 看向那女子的眼神充满厌恶, “果然是荡妇,前些日子才把人勾得命都没了,现在又出来作恶。”
蓝袍书生气得咬牙切齿, “荡妇!贱人!”
他义愤填膺的声音传到了对街楼阁之上,女子却恍若未闻,垂眸,笑意款款,自始至终只看着谢柯一人。
谢柯没有什么表示。
沈云顾清冷的嗓音响起,“她这是干什么。”
粉色薄纱的女子不断朝他招手。
沈云顾下了结论:“她在邀请你。”
谢柯一愣,有点想笑。
手指摸着白玉杯壁,一下两下,没有说话。
他行到那座偏僻的小山时,天气阴沉,下起了雨,暮雨歇歇,将山笼罩在一团黑气里,远看都觉得邪门。
离山脚下较远的地方,有一间简陋的茶铺,现在只有寥寥客人。
谢柯一袭黑衣,戴着斗笠,从雨中来,气质冷冽孤僻。
一看就不像是正常行人。
卖茶的是个小姑娘,二八年华,衣着朴素,笑意却是清透。眼睛很大,牙齿很白,长发编成辫子,用红色的珠子系起。
小姑娘见他,眼睛一亮:“公子,进来喝碗茶吧。”
谢柯将斗笠摘下,置于一旁,他抬眸,脸上的疤痕更添神秘。
小姑娘面一红。
谢柯道,“一碗茶水,谢谢。”
小姑娘很少看到模样这般俊俏的男子,一时看呆了,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嗯,好,公子稍等。”
谢柯坐下后,发现旁边有两人,一七八岁的孩童和一花甲之龄的老人。
两人都是一样衣着破烂,瘦的只见皮包骨。
听得男孩问老人,“爷爷,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姑姑那里呀,我好饿哦。”
老人说,“再翻过一座山就是了。忍忍便是。”
男孩的肚子发出咕咕的声音,他脸上没什么肉,所以衬得眼睛很大,委屈地撇撇嘴,“嗯。”
等少女把谢柯的茶水端上来时,这二人也起身打算离开了。
“姑娘,结账。”
老人拄着拐杖起身,要付钱,苍老褐色的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团黄布,打开黄布的一瞬间,脸色僵硬了。
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枚铜钱。
姑娘将茶水置于谢柯桌上后,把手在衣上擦干净。
然后回过头,目光一眼看到了老人家手里的一枚铜钱,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拿过,笑道:“好嘞。”
老人呐呐在原地,漆黑的脸胀得有点红,想说什么,少女却在他开口之前说道,“老人家下次还来呀。”
男孩不知道爷爷刚才的尴尬,只是摸着空瘪瘪的肚子,扯着老人的衣服,道:“爷爷,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我快饿死了。”
老人低下头,含糊地应了一声,牵着男孩的手走了。
少女笑意盈盈送他们离开,把那一枚铜板放到了袖子里。
谢柯端起碗,抿了一口茶水。
少女忙忙碌碌又送走了一些客人。最后整个茶铺里,只剩下谢柯一人。
清闲之后,少女迫不及待地坐到了谢柯的对面。
她非常热情:“公子稍后要去哪儿呀?”
谢柯一口饮尽碗中茶,道:“巫山。”
小姑娘整个人怔住了,半晌过后,愣愣地问:“是那个,有鬼怪作祟的巫山么?”
谢柯:“嗯。”
小姑娘脸色苍白,劝他,“公子去那作甚?那儿闹鬼可不是假的,那庙邪门的很,靠近则死。”
谢柯放下碗,“我知道。”
小姑娘急得眼睛都红了,“你知道还去干什么——非要去试一试,看看自己是不是会死在那里对么?你们怎么都这样呀。”
说着说着,眼泪就从她眼眶里落了下来,漆黑的眼睛润了水,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她用袖子擦去眼泪,平复情绪,“公子,别去那里。我爹三年前就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谢柯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凤凰在上上天看得饶有趣味,道:“她是因为以为你会死,所以才哭的么。”
谢柯沉默会儿,回答他,“不,是因为想起了她的父亲。”
凤凰哦了一声,尾音上扬,拖着长长的调,似笑非笑,“真可爱。”
谢柯目光停留在少女的脸上。
大概少女也觉得在外人面前哭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把所有眼泪憋回去,只余通红的眼眶,里面还有泪光,楚楚动人。
贝齿咬唇,呼吸颤抖。
像墙角细雨中含苞待放的蔷薇花。
谢柯在心里回答凤凰,“是呀。”
凤凰道,“你们不是都说怜香惜玉么,那就帮帮她吧。”
“……好。”
谢柯垂眸,掩盖住自己的情绪,再抬头,与她说道:“我去巫山就是为了杀了那妖怪,你若想为父报仇,那就与我一起吧。”
少女还在努力去抑制眼泪流下,乍一听,豁然抬头,微红的眼怔愣看向谢柯。
这一眼,墙角的蔷薇花花绽放了。
也是这时,他听到了上上天上凤凰的一声笑。
冷淡而又意味不明。
行去巫山的路上,少女一直很安静。
她换了身青色的春衫,腰间坠着红色珠子。
黑发编成两个长长的辫子,落在胸前,长长的睫毛覆下阴影,掩去瞳孔里的忧色。
越靠近巫山,她的手握得更紧,满脸坚定。
凤凰说她可爱。
或许他也不知道可爱的含义,只是知道了这么一个形容女子的词语,便拿来用了。
但就谢柯所见,这个小姑娘,也是真的可爱。
似乎有用不完的善良慈悲。
过小道时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只为不踩到一行搬迁的蚂蚁。
过林间时弯着身体,时刻抬眸,只为不惊醒枝头的鸟。
就连一朵花落于她袖上,她都手指轻捻,生怕揉碎了那花。
把花完完整整放在土地上才莞尔一笑。
光透过枝叶,落在她耳畔,每根发丝都很清楚,白皙的皮肤上,流过月光,纯洁善良,美丽。还有,凤凰说的,可爱。
和他,是极端的两个世界。
谢柯轻声说,“她很美。”
凤凰冷嗤一声。
古寺之前,凄迷月色下,破烂的灯笼在冷风中转动,像人的头颅。
小姑娘很害怕,鼓起勇气,紧跟在他身后。
一入寺庙,妖风突袭,身后纸灯笼猎猎作响,少女一下子手指拽住了他的衣袖,拽很小的一个角落,也不敢用力,怕他察觉。
谢柯余光淡淡扫了一眼她的手,没有说话。
一入寺庙内,是一间偌大的殿,空空如也,唯有泛黄的纱幔静落靠着柱子。
旁边的石壁上,画着各类仕女图,或起舞空中,或手提花篮,或乘云归去,或颔首微笑。
主用靛青朱红的暗淡色泽,在凄迷月光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诡异和美丽。
最出众的,还是墙中央抱琴的女子,紫色的长裙婉转沿阶下,唇色朱红,浓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谢柯走近壁画。
突然,殿里的蜡烛全部都燃了起来。
小姑娘吓得一声尖叫,情不自禁靠近了谢柯,紧扯他的袖子。
浊黄的雾气开始浮现,把整个宫殿淹没,在他耳边出现了绝望的呻吟声。
来自死者死前的呼唤,伴随隐隐约约女鬼的低笑。
人在挣扎,指甲刮在石壁上,声音刺耳。
人在呜咽,喉咙被坚硬的东西插入,血溅一地。
蛛女结丝,吊女哭墙。
他问凤凰,“这是什么?”
凤凰道:“幻象而已。”他一眼就将这些鬼怪把戏看得清楚,瞬间少了很多乐趣,有些无聊,“你当了真,也就离死不远了。”
谢柯冷眼看那些鬼怪做出恐怖异相,道,“太假了。”
凤凰停了一下,淡淡道:“可这世间,很多东西,越是丑陋,反而越是真实。”
谢柯抿唇。
紧接着,黄雾褪去,谢柯瞳孔一缩,那些诡艳恐怖的画面褪去。
他看到了他自己。
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失明三天三夜的岁月。
他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子,一个人用快要脱落的指甲刮着墙壁上的泥土,眼睛黯淡无光。
风声里,传来外面的惊呼声。
而他旁边的人笑个不停。
笑够了,那人停下来问他,“你闻到香了么?”
而这一回,他没有再用沉默给出答案。
他转过了身,眼睛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一字一句回答他:“是莲花。”
凤凰却没有听见般,依旧按着继续问了他很多回忆里的问题。
“你能闻香识物么,单凭气息,勾勒出
完整物相。”
“你静下心,摒除执念。”
“见到了么,见到了,就画在我手心。”
凤凰微有叹息:“真笨。”
最后,他在他眉心点出一朵莲花来,笑意清浅,“你在识海里看看,看到了么?”
幻境中,他伸出手,扯住了凤凰的衣袖,问得冷静而疯狂,“看到了。可我,更想看你,可以么?”
......真疯狂。
幻境中凤凰哑然失笑。
幻境中凤凰在一团光里,看不清身形。
突然那团光,倾身,覆盖他周围。
一个冰凉的吻落在了他的眉心。
凤凰说,“好呀。”
——这世间,越是丑陋的,反而越是真实。
越是丑陋的,反而越是真实。
越是美丽的,反而越是虚假。
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自己的情感。
只是它们都肮脏卑微,叫他恨不得不曾有。
黄雾散去,幻境散去,待睁开眼,是少女不断的哽咽。
她的眼睛魔怔般通红,缓缓伸手向前,似乎还喊着“爹”。
嘴里
而她的正面是那位抱琴紫裙女子。
画中人活了。
血红的嘴勾起诡异的弧度。
在缓缓张开。
少女伸出的手,就要伸入她的口中。
谢柯认真看着少女——
她两个辫子上的红珠熠熠生辉,如她人一般美好。
是豆蔻枝头温柔的梦。
二八年华初逢的春。
和他极端的两个世界。
谢柯的眼睛有所困惑、有所迷茫。
最后,他的手中聚火为剑。
少女的泪容楚楚动人。
他向前一步,手起刀落。
在少女的手即将伸入女鬼的嘴时,把她的整条手臂,直接——
砍了下来。
血溅到了睫毛之上,谢柯的眼神冷峻冰冷。
少女霍然回神,惊慌倒地,一手捂住不停流血的肩膀,清澈的眼神里全是难以置信和恐惧。
谢柯的剑一点一点指向她的喉咙。
美丽,虚假。
像是回忆里颠倒黑白的痴心妄想。
像是眼前这如细雨蔷薇般的女孩。
谢柯道:“太假了。”
。
少女一愣。
然后脸上的惊惶相一点一点卸下,血色涌动的长虫慢慢钻出洁白单薄如纸一般的脸皮,她的瞳孔全黑,放声大笑。
刹那,满殿的灯都熄灭。
浊黄雾气尽数泯灭。
壁画上所有的女子都笑了起来。
美人婀娜,唇部从墙背后渗出血来。
“真是聪明呢,这都骗不了你。”
少女半面美人半面恶鬼。
“只是这又怎样呢?”
“你还是要死在这里。”
谢柯面无表情。
他现在心里的戾气非常重,杀意浮现眼里。
身上的血气比前方的女鬼还要浓。
女鬼看到他眼神的一刻。
脸上的笑意就停下了。
紧接着,伴随着一声惊骇尖叫,那把火红长剑刺入了她身体内,灼热炙烫的感觉蔓延全身。
她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声,画上的美人全都脸色发青,那从墙壁里渗出的鲜血终究越来越来多,把整偏墙都染红,面目全非。
啊——
夜半鬼女哭嚎。
尘土飞扬。
城墙尽倒塌。
待一切归于安静。
血色下,庙宇现出了原形,变成了一栋宅子。
血红的灯笼高挂,阴气森森。
谢柯沿着原路返回。
那间茶铺,只是一座冰冷的坟墓。
“还不算太蠢。”凤凰戏谑的笑声以上上天传来。
谢柯摇摇头,不说话。
凤凰问他,“很失望么?”
谢柯不知道凤凰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只是,当对凤凰的心思已经明确,他连直面他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
山野辽阔,他一人,黑衣斗笠,隐于雾雨。
谢柯醒来,是在一间陌生的房子里,落日余晖,一点一点透过窗柩,射到床前。
门吱呀一声推开,谢柯抬眼,看到的是琼初。
琼初憔悴了很多,一见他醒了,脸上勉强挂起笑意,往前坐到了他身边,“谢哥哥,你终于醒了。”
谢柯皱眉问她:“现在是几日过后了。”
琼初愣了愣,跟他交代了清楚。
现在,已经是据他和沈云顾从五行通神阵里出来的五日之后。
就在三日前,在狐族少主的生辰宴上,琼初以献舞的名义,一剑刺入了狐族少主的胸膛,差一丝没能将他杀死。
紧接着,埋伏在凤凰城的武陵源各世家入侵了不周山,狐族少主狼狈逃离,剩下的狐族人都被关押。
琼初道:“现在各世家都在寻找他的下落。”
谢柯若有所思:“有线索了么?”
琼初摇摇头:“还没,只是知道,他还没有逃远,应该还在凤凰城里。”
谢柯点头:“嗯,我知道了。”
瞬间悄然无言。
琼初的眼眸怔怔看着他,待谢柯回视过来后,又低了下去,欲言又止。
她今日一袭杏黄衣衫,黑发净落在洁白脸颊侧,素净而温婉。
少女的容颜藏在阴影里,很多东西未开口,当事人却都心知肚明。
“......”谢柯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
平心而论,他对琼初只能说是不再厌恶。
而且他对琼初的态度可以说是非常冷漠了,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谢柯道:“你帮你母亲报了仇后,打算去哪里?”
琼初愣了愣,脸色发白。
但很快,她隐去神色,抬头笑了起来,
勉强做出妩媚风情的样子:“当然是到处走走呀。”
谢柯也不拆穿她:“很好。”
琼初在他视线里呆不下去了,笑了笑,随便找个理由,匆忙离开。
谢柯侧过头,落日的余晖照在少年的脸上,眼眸沉静如古墨画。
出了门,迎面撞上的是赤阳宫的一名弟子。
这名弟子见他,话都说不完整:“谢谢谢谢、谢柯,你没事了?”
谢柯:“没事了。”
这么怕他干什么?
他会吃他了不成?
赤阳宫的弟子一脸懵,犹豫半响,在问不问之间犹豫不决,最后咬咬牙,还是小心翼翼道:“你那天是怎么回事……怎么是沈师兄抱着你回来的。”
谢柯大概脸色僵硬了一秒,很快恢复自如,笑眯眯看他:“可能,是我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吧。”
“......”
卧槽,不是吧。
这位赤阳宫的弟子一脸僵硬。
只是他也没僵硬几秒,就看到谢柯身后的人,瞬间立正身体,直接绕过谢柯这个神经病:“沈师兄。”
“......”谢柯。
沈云顾看了一眼那名弟子,眼神却是看向谢柯,眼中有似有若无的笑意:“你刚刚,说什么?”
.....打扰了。
谢柯扯了扯嘴角,“没什么。”
沈云顾换了身衣服,虽然是一样的颜色,但袖口的衣摆处的图纹变了,水蓝晕开海的波纹,又似淡不可见的莲花,圣洁无暇。
他很自然地走到谢柯身边,冷淡的目光在谢柯脖子上流连,问了句:“伤口好了?”
谢柯点点头。
沈云顾又道:“可还疼。”
这要他怎么回答,谢柯摇摇头。
沈云顾笑了一下,“我今日受命下山去追寻那狐族少主的踪迹,要一起么。”
谢柯犹豫了会儿,点头:“也行。”
沈云顾的眼角荡开笑意,浅色的瞳孔流转温暖光影,这一笑,少了几分冷淡。
谢柯也低头,唇角扯了一下。
旁边的赤阳宫弟子看得目瞪结舌。
......沈师兄笑起来真好看,啊——不是。
卧槽,谢柯这玩意真的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别吧!!!
仅仅几天之间,不周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只是凤凰城里的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没有发觉神殿之后、那百年不让外人入内的禁地,早已暗中易主。
依旧一片祥和之态。
谢柯忆起了那日地宫发生的事,问沈云顾:“我昏迷之后,发生了什么。”
沈云顾看他一眼,道:“破了五行通神阵后,地宫就塌了,那里成了一片火海,全是死人在挣扎。”
谢柯点头。
那女鬼大概就是五行中出的差错,凝金聚人,却因为那里太多的怨气,生生熬成了鬼。
几百年前狐族用这样的邪术,铸成大错,如今也活该,遭此灭门之灾。
沈云顾从四处打探了一番,只道一句:“他还在这附近。”
谢柯:“都这样了,他居然还不肯逃
走,不怕被抓么。”
沈云顾垂下眼眸:“可能是走不了吧。”
谢柯笑了一下。
走不了?
狐族在不周山都有那么多年的岁月了,再怎么都不能被他们困在这里。
怕是还有什么没完成的心愿,不肯走吧。
他对捉拿狐族少主的事情原本就不是很感兴趣,更乐意到处走走,运气好,或许还能找到另外的火。只是,五蕴藏之火,真不是那么好找的。
甚至,沈云顾在他有所发现之前,先发现了狐族少主的踪迹。
就出现在那个已经坍塌的地宫之上,等他们到达时,那里只余一丝气息,还有隐于草丛的血迹。
“他来这里干什么?”
谢柯想了想,找不出原因。
夜色渐黑,他们只能回不周山。
前往不周山的台阶旁开满了红色的花,月色微凉,花摇曳在草丛里,静谧无声。
沈云顾走在他身后,忽然就问了一句:“你前世来过这里么?”
谢柯诧异他的问题,想了想,说:“来过。”
而且来过不止一次,悄悄回想后,谢柯突然想笑,好像前世里,每一次的来与去,都带了一身的血,一身破碎的尊严。
沈云顾“嗯”了一声,又道:“其实,我很难想象,你会屠城。”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就清凌凌地看着谢柯,不闪不躲,冷静而认真。
对谢柯而言,这些记忆中的腥风血雨都隐去岁月里。
屠城之事,他此刻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一片空白,就好像与他无关。
但小重天阜城的火、烧尽千人的屠杀、却又真是他做出来的。
原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对上沈云顾的眼眸,谢柯说出口却是另外的话:“谁知道呢,人一冲动,什么都干得出来。”
沈云顾面无表情,良久,唇角慢慢勾起,一个不算温和的笑。
他说:“我总会清楚的。”
谢柯:“......”
千年前的事情,你非要搞清楚干什么?
他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
回到不周山后,谢柯没有回自己的房间。
曾经于不归境里,通过贺青的回忆,他也算对狐族有所了解。
狐族少主所住的地方,应该在宫殿的正中央。
一个古老妖族突然就遭此大难,整个宫殿一夕之间没了丝毫人气,冰冷空寂。
宫灯照着长路,无人经行。
他走进了狐族少主所住的房间。
宴会上突逢变故,那狐族少主根本就没有丝毫准备,惊慌逃走,这间房子什么都还是原来的样子。
谢柯翻箱倒柜,想找到一些东西。
武陵源那么多世家都在这里,这狐族少主还不走,到底想干什么?
谢柯敲了敲墙壁,闭目凝听,总觉得里卡了什么东西。
但这偌大的房间,他想要找到那个暗格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功夫。
谢柯从南到北,一点一点摸索过去,最后在墙角的一块有些斑驳的地上,发现了那个暗格。
推开,露出暗格,暗格里是一本书。
谢柯挑眉,把那本书拿了出来。
书很普通,把它拿到月光下,谢柯发现那本书上居然写满了人的名字,整整齐齐密密麻麻。
往后翻,这一本全部都是名字。
翻到最后,掉出了里面夹杂的一张纸。
上面是一个狐妖的记录。
说他前些日子发现了一种好玩的东西,狐族世代奉神,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能力,只要靠近一人,以气影响之,一旦那人心中有强烈的情感,便会在死后从尸骨里绵延出火来。这也是他从别人的记载里知道的,说是由于凤凰的影响。
为了测试这种效果,他用妖术操纵了一个书生,要他亲自杀死所爱之人,书生死后,居然真从眉间溢出火来。
最后一段充斥着调笑的语气——这人世间的情爱,也到真是无聊。
谢柯一愣。
往前面翻,看到了前面的名字。
许夕颜,阮青书,这两个名字明显和后面的名字年岁相差较久,字迹细看之下也不同。
而阮青书,即便隔了那么久,这三个字还隐隐散发着黑气。
一种很诡异的想法慢慢浮现。
谢柯还来不及多想,却让门被推开的声音唤回了神。
门吱呀一声打开,踏着月色入内的人,是琼初。
琼初还是白日里装扮,杏黄衣裙,流云发髻,她本来神色一脸冷漠,红唇紧抿。
在看到谢柯时,瞳孔一睁,原地愣住了。
谢柯把书放到了袖子里,也没想过没会在这遇上琼初。
琼初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谢哥哥?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谢柯道:“我觉得有些蹊跷,来他的房里看看。”
琼初的表情微有僵硬:“蹊跷?”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意来:“什么事蹊跷,叫你找到这里来了。”
不待谢柯回答,她先说:“是因为那狐族少主迟迟没有离开不周山么?”
谢柯点了点头。
他不问琼初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琼初的眼睛很尖,直接看到了墙角的那本书,手指指着它:“谢哥哥在房中发现了这个?”
谢柯也不打算瞒,把那本书拿了出来,翻开在月光下:“嗯,这里面写满了名字。”
琼初走了过来,带来少女独有的暗香,她伸出手,翻动着书。
谢柯看到她的手,一愣,少女的手居然缠着一层绷带,可明明白日里还没有受伤。
他犹豫了会儿,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琼初正垂眸认真看着上面的字迹,乍被谢柯一问,语气平静道:“没什么,就
是被石子刮到了。”
谢柯不信。
琼初眉眼流转,然后笑吟吟地看向谢柯,声音拖得很长很媚:“谢哥哥,你这是在关心初儿么?”
谢柯:“......你有什么发现?”
琼初不想说,他也不必问。
琼初笑了一下,明艳万方。
她将笑意收敛后,指着第一个名字道:“谢哥哥看到这名字上的黑气么。”
“嗯。”
琼初道:“说来也巧,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没想到今日真用上了。”
琼初说:“这是字靥,死者生前必是极其怨恨,才凝聚在这名字上,怨气久不消散。”
这黑色的居然是怨气。
谢柯若有所思,他想到了一种比较偏的方法。
而琼初的手指摩擦着那三个字,指甲上丹蔻鲜红,“这怨气是可以我们运用的。有通灵一术,可以凭借这死者的怨气,看到他生前的一些场景。”
谢柯垂眸,他刚刚想到,便是通灵之术。
从这死去很久的名字上,或许真的能看到一些东西。
“试试吧。”
谢柯把手按到了那三个字上,闭上眼睛,识海一片平和,指尖的阮青书三字,笔墨一点一点散开,字不成形,最后成了一张似哭似笑的人脸。
周围的场景如水墨淡去,最后他看到了阮青书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