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晚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刚开始的时候, 他泡在漫长无边的黑暗里,混混沌沌的,像一尾游鱼在深海里飘荡, 他没有时间的概念, 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后来他想想, 可能那时候草履虫的思维活动都比他丰富。
不知道过了多久, 周向晚眼前出现了丝丝缕缕的光线,他沿着光线往前飘, 光线越来越亮, 亮丽的色彩忽涌入了视野。
周向晚发现自己在一个衣柜里, 这衣柜大的不得了, 就仿佛是童话里巨人的衣柜,周向晚要将头仰到极致才能望见柜顶。
层层叠叠,五颜六色的衣服如花团般紧簇着他,面前立着一面华丽的银镜, 他看见镜中的自己变成了小小一只, 大概三四岁的婴儿模样, 就穿着一件尿不湿。
不管是柜子还是衣服, 对周向晚来说都太巨大了,周向晚在衣山裤海里爬来爬去,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在哪,甚至没有怀疑此时此刻的真实性, 只是迷迷糊糊地寻找出路。
他在衣服堆里翻滚,感觉自己已经到了人生巅峰,有镜子,有换不完的衣服,还有尿不湿,他可以在柜子里呆上一辈子。
时间慢慢流逝,周向晚越来越懒得动,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意志逐渐消沉。直到有一天,他听见了一声轻飘飘的呼唤。
那声线周向晚永远也忘不了,如惊雷般落地,顿时将他的神志从消散边缘拽了回来,他猛地睁开眼睛,一骨碌弹了起来。
世界骤然缩小,柜门被打开,在光影横斜之间,周向晚看见了一个窈窕的轮廓。
那是他妈妈。
他妈妈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裙,素净典雅,笑容温柔,就像一个仙女,浑身泛着淡淡的光。
“Angel。”她朝他张开手,像是要将他抱出来。
周向晚没等她动作,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进女人怀里,把脸贴在她肚子上用力蹭了蹭,他不知道心里为何发酸泛苦,就像是很多很多年没有被妈妈抱过了。
“妈妈……”三岁的周向晚还是脆生生的小奶音,委屈巴巴地开口,却不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他心里无比酸涩,像不肯上幼儿园的孩子,扒在妈妈肩头扯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
就好像只要妈妈还在,他就能做一个孩子。
“你啊……”女人拍了拍周向晚的背,将他抱出了衣柜,“每次捉迷藏都躲在柜子里。”
周向晚抽抽搭搭道:“我……我怕你……找不到我。”
“妈妈永远能找到你。”女人抱着周向晚,赤脚走在无边无际的光影之河之间,“无论你在哪里。”
周向晚抬起头,小手抓着妈妈衣服,蓝眼睛像刚被水润过的宝石,小声道:“真……真的吗?”
“真的。”女人将周向晚往上抱了抱,柔声道:“因为啊,我是你的妈妈。”
光影像胶片一样快速播放。
她亲手拼好了婴儿床,在上面挂上宝石做的风铃;她怀孕的时候胚胎压迫到了心脏,躺在床上九死一生地生下了周向晚,她教他搭积木,她和他堆雪人,她温柔地哄他睡觉,教他做人的道理……
这光影像时光飞速流逝,周向晚渐渐长大,女人很快就抱不住他了,牵着周向晚的手和他一起走。
很快到了周向晚十八岁的时候。
周向晚忽的捂住了女人的眼睛,近乎惶恐不安地叫道:“妈妈……你不准看!没什么好看的!”
那是一个近乎疯狂的周向晚,自暴自弃,狂躁抑郁,烂泥扶不上墙还见不得别人好。他没有活成他妈妈期望的那样,他怕妈妈生气,就再也不肯见他。
因为,他突然想起来,他早就没有妈妈了,那么,眼前之景,是真是假,是梦还是幻?
妈妈顺着周向晚的动作,垂下眼睫,用力地搂住了他的背。
“你……”十八岁的周向晚无措地被妈妈抱在怀里,“我……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没有。”周向晚听见他妈妈在耳边说,“Angel,你是妈妈的骄傲,一直都是。”
周向晚哽咽道:“可是我……”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茫然道:“我十八岁了。”
就在这时,光影化作无限的星尘,好似瀑布般纷纷落下,斗转星移,周向晚的面前出现了一片碧蓝的海,海雾迷蒙,充满了不寻常的神秘气息。
周向晚偏过头,与他妈妈对视,他已经长得比她高,看她的时候,需要微微弯下脖子。
“去吧。”母亲抬起冰凉的手,贴在周向晚的脸颊上,“妈妈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人生的路还很长,但你记得,妈妈一直在你身边,妈妈以你为荣。”
那些时光里细碎的记忆和爱,都被周向晚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变成他的筋骨,他的灵魂,最后成为他无坚不摧的盔甲,在某种意义上,他妈妈确实从未离开。
周向晚握着妈妈的手腕,兀自不肯眨眼睛,生怕一眨眼妈妈就不见了,“妈妈,你是来接我的吗?可是……万一我要下地狱怎么办?”
女人慈爱地看着周向晚:“现在还早。妈妈还想多清净几年。”
周向晚:“……”
周向晚还想黏着他妈妈多说几句话,女人无奈地笑了笑,以与她纤细身材明显不相符的力道,将这一大坨黏糕周向晚推进了海里。
周向晚猝不及防,吧唧一声落海,狗刨着上浮,从水面冒出湿漉漉的脑袋,却发现他妈妈已经不见了,他已然在大海中央,天高海阔,他哪怕狗刨上一百年,都不见得能上岸。
就在这时,浪潮忽的汹涌起来,周向晚在空阔磅礴的浪声里听见了一道响亮的歌声。
歌声清越嘹亮,豪气坦荡,像太阳,像野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