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进来了,但易水自顾吃饭,把摆在桌上那块牛排切得乱七八糟,他不爱吃这玩意儿,但这个时间的餐点没有过多选择,随便划拉了一个。
“你在演什么苦情戏?”易水边切边冷笑,“在门外站几个小时来道德绑架我?”
秦川温声笑了一下摇头:“不是。”
“那你说说看,你在做什么蠢到透顶的白痴事?”
秦川沉默后说:“我也想知道,你在等我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易水不说话了,他嚼肉,看起来不像在吃饭,像在吃人。
坐在他斜对面的人又笑眯眯的,看着按理说毫无美感的吃播心情不错。
直到吃了几口后易水把手里的餐刀随手一扔,仰在沙发椅上,赤脚踩在小餐桌边沿上,施力把桌子向对面移动几公分。
“看得人倒胃口。”
秦川笑:“没关系,剩下的我吃,不会浪费。”
他说完确实卷起袖子把易水戳得乱七八糟的肉整理起来,慢条斯理吃完了。
易水两腿交叉翘起来,高脚杯抵在唇边,仰头喝酒,以居高临下的眼神扫视做小伏低的秦川。
他没为此高兴,也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看到最后,一整杯酒下肚,他反倒开始生气,重重把杯子砸在桌上,杯子不出所料碎了。
易水眼前一花,是秦川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看有没有被玻璃刺伤。
看着他难看到极点的表情,易水总算笑出来了。
他说:“秦川,看看你这个样子吧,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得知我的手被烫伤之后,现在的眼神和那个时候,真是如出一辙。”
从秦川手里抽出手,易水看他:“所以我告诉你了,我的手,早就失去了对你的意义。”
“那是你的手。”秦川重新抓回来,死死攥住,盯着易水的眼睛:“它怎么样也好,还好看,还难看,对我来说都没那么要紧了,但是易水,那是你的手,它脏了没关系,但它流血了,那就是你受伤了。”
“你说够了吗?”易水想抽回手,但用了点力气也没成功,他身子前倾,另一手掐住秦川的下颌,恶狠狠地:“放开。”
“不放。”秦川坚持。
他的喉结扫动,摩擦到易水的手心,从那一点蔓延至全身,像是连头发都因为这接触中的电流竖起来,让他恶心,但却无法松开手。
“你这是在做什么!”易水低吼,拽住秦川不肯松开的胳膊将他掀翻在地毯上,整个人都压了上去。
眼镜被甩出去,秦川失焦的眼睛条件反射眯起来去看易水的脸,但他紧紧攥着易水的手,就算倒在地上把背都摔疼了也没松开。
“我说了,别再招惹我,还要我说几次,要我说多清楚!”
易水呼哧呼哧喘气,没吹干的头发垂落贴在他脸上,挡住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浴袍松垮挂在身上,几乎要被扯开。
“小乖。”秦川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在没有眼镜遮挡时让易水看见他的真心。
“我爱你。”他说出来了。
易水却一瞬间暴怒,几乎是撕扯着喊出来:“闭嘴!”
“我爱你。”
有了第一次,第二句则更顺畅,自然而然从秦川口中流出,他眼底酸涩,连鼻腔都跟着一起发酸,带着颤抖的鼻音重复。
“闭嘴闭嘴!我叫你闭嘴!”
易水双腿跨开着跪在秦川身上,用上全部力气把被秦川握住的手夺出来,两只手拽住了他衬衫的领口。
他目眦欲裂,被不知哪里涌来的怒火裹挟失去了理智,只想要秦川住口,要他把那三个字吞回去,要秦川这辈子不准再对着自己说出这句话。
手被抽走,秦川的手无措抓住空气,再抬起来抓住易水的小臂。
他的声音抖着,像纵横交织的网里缺失了几条线,无论如何也抚不平突兀失去的部分,把冷静克制都从那个洞里漏了出去。
“易水,我爱你。”
他得到了一个吻,也许不是一个吻,它来得急促突然,带着酒味和着无边怒火,咬在秦川的唇上,很快尝到了血腥味道。
属于易水的手从衬衫下钻进去,摸上了秦川平坦的腰腹,狠狠抓在他胸前,攥在了手里。
秦川仰起脖子,为这样的疼而叫出声,又为感受到这样的疼而升腾起无比渴望的欲念。
他手不由放在易水胸前,眼里含着水光迷离看他,嘴角的刺痛令他清醒又迷醉。
易水手里摸到了什么东西,攥在手里一僵,他把手拿出来,重新探回秦川的胸前。
拿出了吊在秦川脖子上的项链,那颗被秦川弄丢的袖扣。
【等找到了就找根绳子绑起来,吊在你脖子上,看你还能不能丢了。】
两个人都沉默了,易水把它摊在手心里死死盯着,又想笑又笑不出来。
秦川放在易水赤裸胸膛上的手冰凉,凉得他浑身抖,易水松手,看着那粒贝母袖扣从指缝滑落摔回秦川身上,如重石坠落,砸得秦川生疼。
易水慢慢起身,拇指擦掉秦川嘴上渗出的血珠。
“秦川……”他叫,声音带着难耐的嘶哑。
秦川颤抖着抓住他的手腕,想要盯紧易水的眼睛,但没有眼镜,根本无法聚焦在任何地方,只能迷茫扫视,不知名的恐惧又钻到心里,顺着血液流动,叫人害怕。
“求你,小水……”秦川低声求他,从眼角冒出来的一颗不合群的泪滚落进地毯里消失无踪,“再爱我吧。”
“如果……”易水没有挣脱秦川的手,任他握着,慢慢伏下,直至他松手后趴在他身上,把头贴在秦川肩上。
“秦川……如果这是三年前,该多好……”
“如果那时候,你能把袖扣找回,告诉我它对你很重要,该多好。”
他的声音极小,却如惊雷炸在秦川耳边。
秦川收紧双臂,把易水完全抱住,颤抖着嘴唇偏头去吻他的耳尖:“易水,别这么残忍,好吗?”
“我从来如此,残忍的是你。”
易水仍抱着他,像从前抱着他的爱人时一样,他声音很低,像在耳语:“别再贴过来了,在我身上耗尽秦川的尊严,又能怎么样?”
“我没办法再失去你。”秦川抱住他的手收紧,“易水,我承认我的自私,承认我的自大,承认我在人生和你里选择了对我而言更轻松的那条路,时至今日,是我咎由自取,可我……”
他说不下去了,没人想过秦川会有这样的时候,包括他自己也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他是天上的云飘在了易水脚下,是枝头的花垂在了易水身上。
但易水不要。
秦川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不知道还怎么把自己摊开来给人看,为求取爱情,做到这样的地步,连秦川都不知道为什么。
大概为了能心安理得睡下,为了能不心存愧疚醒来,为了思念成疾能痊愈,为了念念不忘有结果。
如果他没做这段感情里的胆小鬼,也许易水只是他一段过往风景,但秦川辜负了一颗曾经那么爱他的真心,让易水的残片掉落进身体里,成为了秦川的一部分,他住在里面,随着时间流逝飞速生长,以超出秦川能承受的速度,占据了他整颗心脏,压迫得他胸口疼痛。
“你要我……怎么把心挖出来说不要它了……”秦川想像往常一样平静、冷静地说出来,但他忽然说不下去,不受控地哽咽:“我不会再逃避,所以,求你,祈求你,恳求你,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这声音太过绝望,任是谁来听都会跟着一起心酸。
易水沉默后慢慢拉开秦川的手指,绑好浴袍的腰带,把秦川扶起来,单膝跪在秦川身边擦掉他眼角渗出来的水珠。
“别再饿肚子了。”易水说,“不管什么时候也要吃饭。”
秦川瞪着眼睛看他,不敢再说一个字,想听易水的下一句。
“也别再执着了。”易水又说,眼睛扫到秦川胸前,喉结上下滚动着:“你曾故意丢掉的袖扣,就别再挂在身上了。”
“秦川,你知道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他蹭掉秦川嘴唇上冒出来的一点血珠,“就像我给你看了我额上的疤,它或许会变淡,但永远不会再消失,可我不怕被人看见。”
他捡回秦川的眼镜,把它戴回秦川脸上。
“可是秦川。”他低声说,“你永远不会,你总在追求完美,要给别人看无坚不摧的秦川,要别人知道你是无所不能的秦川,你的人生循规蹈矩,按照你制定的规则生活,我光是出现对你而言都是一场惊天地震。”
“这也没什么错。”他说,“问题在于我不是这样的人。”
“你可以永远把我放在第二顺位,这没什么,但我不喜欢。”易水站起来,“你尽可以去找一个同样把爱情放在末次的爱人,但我不行。”
他伸出手掌给秦川:“我对爱的迫切是你想象不到的执拗,期待矢志不渝的忠诚爱情到了执迷不悟的地步。我从来就是个渴望被爱的死心眼,我们两个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在遇到你的时候我太想被你带走了。”
秦川颤抖着把手放上去,被易水拉起来。
“但你半路撒了手。”易水直视他隔着镜片的眼睛,松开了手,“留我一个人在原地寻找出口,现在你看到了,如你所愿,我走出去了,留下的是你。”
“我学会了。”秦川回视他,“小水,我现在,已经学会怎么爱你了。”
易水恍惚,一瞬间想起往事,在他以为拥有了秦川的那天夜里,他也是这样对秦川说的。
只不过那时情形和眼下,显然他们两个的心境并不完全相同。
“要我怎么做你才愿意相信我?”秦川拽住易水的袖口,像是害怕松开手下一秒他就会消失。
“你什么也不要做。”易水说,“两个错的人在错的时间遇见,错位之间短暂甜了一瞬间,就别把这种错觉当永恒了。”
“别再这么卑微了,”易水把他的手拿下去,“这不是秦川。”
秦川的胸口又开始疼了,可他连抬手捂住的力气都没有,心脏那块肌肉抽搐着跳动,那把在身体里游走的刀子捅在上面搅拧着旋转,把心挖得血肉模糊烂成碎渣。
他悲伤得看起来像是一汪水,随时都会洒落一地,把这间屋子淹没。
“没有我你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像过去没有我的每一天一样。”易水故作轻松地耸肩,抓了抓手心给了他一个笑,“毕竟,我们分开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曾在一起的时间。”
“不会了。”秦川低声说。
他抬头看易水,脸色不太好但像是冷静下来了。
易水皱眉,迟疑之后还是问道:“你……还好吗?”
“我很确信,没有你的日子不会再很好了。”秦川没回答他,自顾说道:“我已经体会过,知道那样的日子有多糟。”
易水手攥成拳,没法舒展开眉心。
“没关系易水。”秦川摸上还在刺痛的嘴唇,“起码你在恨我,这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易水变了脸色,想说什么被他打断。
“没关系。”秦川像是在跟易水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你会知道的。”
他放下手,胸口痛到只能勉强扬起一个笑,又很快落下。
“知道什么?”易水下意识问。
“我用了多大的决心来爱你。”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