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哪次回家,万元不是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的,也就这回,离家越近,这心里越是沉甸甸的,没法面对爹不说,老家还少了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
班车停在了桥头的栀子树下,万元提着行李,再次站在这个熟悉的地方时,他有些感慨,也就是一年的时间,去年这个时候回家,第一次见到了许缙云。
自己第一眼看到许缙云,只觉得怎么会有男的生得这么漂亮,可再漂亮又有什么用,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庞过分消瘦,单薄的身体撑不起身上的衣服,好好的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寸步难行,还得遭胡婶作践。
那个时候自己,只觉得许缙云这么漂亮还这么可怜,真是可惜了,帮他的时候,哪儿想过有后来那些经历。
一年时间竟然能发生那么多事,院子里那个人走,走出了院子,走出了大山,站了起来,挺好的,这本就是万元一直想要看到的。
“哟,万元回来啦。”
这声音听着耳熟,将万元的思绪拉了回来,循着声音抬头看去,果然是胡婶站在上边。
说来也巧,每次回来,都能遇上胡婶,现在看着胡婶,可恨又不怎么可恨了。
“哟哟哟。”胡婶走到万元身边,用打量的目光围着万元绕了一圈,“看看这兴头,大老板挣了不少钱吧?”
在县城生活,衣食住行潜移默化都会受到影响,万元没有刻意追赶潮流,但是现在打扮,确实和胡婶,以及朴素的老家有些格格不入了。
万元沉重的心情,因为胡婶的出现,得到了略微了缓解,这种感觉很熟悉,打打嘴仗,很轻松,他谦虚道:“够用。”
胡婶可不信,到城里去干活的,也就万元最有出息,前些日子老万头和万元姐还去了县城,回来的时候带了不少的东西,老万头一到家就给万元张罗相亲,肯定是万元赚了不少钱。
“你少唬我,你爹都在给你张罗婚事了,钱赚够了呗,够娶媳妇了。”
万元抿着嘴唇不语,他知道,这趟回来相亲的事情肯定是免不了的。
见万元不说话,胡婶以为他是默认了,又叨叨起许缙云的事情,“你说这缙云也是,说是去城里开会,开了这么久也不回来,这都快过年了。”
知道胡婶偷懒,许缙云不在,她还落得清闲,肯定连许缙云的院子都没踏进过,哪怕她进去收拾过一次屋子,就知道许缙云出门没坐轮椅。
万元没跟胡婶继续啰唆,“先回去了,我爹还等着的。”
虽说许缙云的事在万福安里始终是个心结,但见着儿子回家,他还是高兴的。
从县城回来后才知道,许缙云去县城开会了,等了这些日子也不见他回来,万福安还担心他继续纠缠万元,现在万元回来了,那一切就好办了。
奶奶是一见万元就拉着不放,说话时还哭上了,“咋不说话啊?”
万元比原先沉默了不少,等到奶奶哭完,一双布满皱纹的手摸到他的脸颊。
别看大家啥事都瞒着奶奶,可老人敏感得很,以为万元是外头受了啥委屈。
“是不是在外面受了委屈?”
万元强迫自己露出笑容,“啥委屈啊,就是卖衣服卖累着了。”
爹依旧是坐在一旁抽他的旱烟,他有话跟万元说,又怕爷俩意见不合吵起来,只能背着老娘,他朝万元使了个眼色。
万元会意,“奶奶,我把东西拿到我屋去,回头带你去街上看看我姐。”
爷俩一前一后地出了门,转身拐进了旁边的屋子。
万福安将烟灰扣在了墙角,“你的事情,你奶奶还不知道,没跟她说,爹帮你看好了,咱们一家一家地相,总有一个能看对眼儿的。”
给了万元这么长时间,他应该都处理好了,就算是没处理好,也不能再拖着了,免得夜长梦多。
万元竟然没有拒绝,“爹,你决定吧。”
万福安一愣,本以为又要费一番口舌的,没想到万元会这么说,“你……跟许缙云断了?”
没断,但时间一长,总会断的。
万元答非所问,“爹,您别去找他,等他考了大学,他自然会走,用不着谁跟谁断。”
看着万元转身去收拾东西,万福安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啥意思?许缙云考大学了?
接下来些天,万元倒是听他爹的话,每回相亲都去了,可跟姑娘见了面后,都没了下文。
跟许缙云断开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相亲也只是为了应付爹,万元实在没有结婚的打算,看对眼儿哪有那么容易啊,又不是菜市场里买菜,只管挑个面相好的就成。
今天这亲相了也没啥结果,万元吃过饭就出门了,掐着点儿到街上的商店等电话。
“又来等电话啊。”老板见着万元招呼了一句,也就是快过年了,回来的人多热闹,所以开店的时间也延长了一些,平时这个点儿早关门了。
万元“嗯”了一声,拖着凳子坐到柜台前,眼睛注视着墙上的钟,七点一到,店里的座机准时响起。
“喂?”
自己和许缙云的电话是打一次少一次,万元无比珍惜每一次通话的机会。
“回家还这么累吗?”万元的声音听着没什么精神。
万元趴在柜台上,“过年嘛,事情多,比卖衣服还累。”
“没别的事情累吗?”
万元眉峰一挑,以为许缙云知道了啥,很快又镇定下来,“对呀,还能因为啥事啊,无非就是钱,钱这事愁也愁不来。”
许缙云知道,万元口中的“累”肯定不只是过年回去琐事多,肯定不止是因为钱,万元不愿意说,为什么不愿意呢?是觉得自己不值得他倾诉,还是说是关于自己的事情?
两人跟以往一样闲聊,万元关心许缙云钱够不够,许缙云告诉他初二就回山里,他并没有表现得太惊喜。
“拿了东西就得走,最近一直没怎么看书,过完年就该好好复习,等着开学才能跟上教学进度。”
也好,许缙云不会在他们这儿停留太久也好。
“你呢?什么时候回县城?”
万元早早地看了皇历,初五就是好日子,初四宜出行,他初四就得回县城,“初四回去,初五开张。”
既然万元不想坦白,许缙云也不想逼他,“三十晚上肯定没时间出来打电话,提前跟你说声新年好。”
万元轻笑了一声,半开玩笑道:“咋办?你给我拜年,我还没给你准备压岁钱呢。”
非得嘴上占占便宜,还能说笑,许缙云也稍微放心点。
“再提前跟你说声想你。”
万元抬眼朝店老板看去,老板正坐在柜台另一头摆弄他的五金零件,万元心口涨涨的,他压低了声音回应,“我也是。”
三十这天,陈远闻家里人多了起来,他老婆带着七岁大的儿子赶回来,还有陈萍萍的父母,他们一家人对许缙云还是很热情。
过年难免会喝上一点儿,酒过三巡后,陈远闻便跟许缙云说,将来要是两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学,麻烦许缙云多照顾照顾陈萍萍。
许缙云也不傻,总觉得话里有话,没等他开口,陈萍萍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叔叔,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可不流行包办婚姻了,而且念大学的时候我都成年了,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要说陈远闻帮许缙云一点儿私心都没有那是不可能,除了报答许缙云的爷爷,他确实觉得许缙云是不错的年轻人,他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算是思想再怎么放开,总会在这件事情上,为晚辈打算一些。
他们倒也不是想硬把两人凑到一起,陈萍萍现在还小,也没想那么长远,慢慢相处嘛,没想到陈萍萍会拒绝得这么直白。
这些日子的相处,陈萍萍对许缙云改观不少,知道他不是草包,但许缙云可是有女朋友的,自己可不会掺和别人的感情。
几个大人对视一眼,当事人都不愿意,他们也就不再多提,笑笑便翻篇了。
吃过年夜饭,又拿了压岁钱,小辈总算是能自由活动了,许缙云瞧见陈萍萍陪弟弟到院子里放烟火,也跟着了上去。
“谢谢。”
陈萍萍欣然接受,随口问道:“那次店里的那位就是你女朋友?”
她只见过许缙云的“女朋友”一眼,那次太匆忙,样子都没咋看清。
许缙云回答得很坦然,“嗯。”
“她在卖衣服。”
“对。”
陈萍萍顿了顿,“首先我尊重每一个职业,但是等你考上大学,你俩离得那么远,你如果从S大毕业,肯定会有更好前景,到时候肯定会有很多的矛盾,我不是要挑拨你们啊,有时候旁观者清的,你是男方,要考虑得全面一些,去平衡好将来的一些问题。”
不光是旁观者清,陈萍萍听过不少这种例子,男女双方一开始感情很好,后来距离越来越大,最后都会分道扬镳。
许缙云愣了一下,他自己可能没这么想过,但万元呢,保不准万元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