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晔全程没有说话,他眼前一片灰暗。
陆谨承和陆粤通了电话,陆粤竟然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她对钟晔印象很好,尤其是小西在旁边听到了钟晔的名字,兴奋地喊哥哥,姚艳也没有多想,她确实不放心让钟家明来照顾钟晔,陆谨承坐在副驾驶上,也没有提反对意见。
对于住到母亲的雇主家养病这件事,好像只有钟晔一个人觉得荒唐。
钟家明已经回家收拾钟晔的东西了,车子发动去往别墅,钟晔懒得再挣扎反抗,他倚着车窗,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好想从车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他以为父母离婚之后,姚艳对他的掌控会有所好转,可是结果并不如他所想,姚艳依然用自己的想法去安排钟晔的方方面面,大到文理分班,小到一支笔一件衣服,都由姚艳决定。
钟家明和她吵过几回,但没有用。
钟晔从心底里生出一丝憎恶,憎恶父母,憎恶一切。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下,陆谨承照旧把钟晔抱下来放在轮椅上,姚艳将他推进去。
“妈妈晚上和王阿姨住一起,你就住在妈妈的房间里,不用害怕,不会给他们家里添麻烦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待几天,等稍微好转了,我就让你爸和你小叔来把你接回去,主要是你现在刚摔下来,两条腿都动不了,抬上五楼太危险了。”
钟晔不说话,沉默地望着地面。
陆粤和严文涛在外面参加宴会,小西也跟去了,家里只有王阿姨在,安顿好钟晔之后,姚艳赶在超市关门之前去买了排骨,回来给钟晔炖汤喝。
姚艳送汤进来的时候,陆粤和严文涛正好回来,姚艳便放轻了关门的动作,还压低了声音,“住这里还有一个好处,这里洗澡方便,有浴缸,晚上你就坐浴缸边上,妈妈帮你用热毛巾擦一擦。”
钟晔觉得自己像一只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过着见不得人、暗无天日的生活。
陆粤过来敲门的时候,姚艳正在厨房收拾碗筷,钟晔转头看到是陆粤,连忙坐起来,慌张地喊了一声“陆阿姨”。
陆粤让他快躺下来,又看了看他腿上的夹板,心疼地说:“怎么摔成这样?骨头的伤要好好养呢。”
“给您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的,小晔,安心在这里住下,不要有心理负担。”
钟晔神情黯然,陆粤看出这孩子是自尊心很强的男孩,于是说:“如果实在为难的话,那你就当阿姨请你帮忙这几天陪一陪小西。”
钟晔抬起头,陆粤朝他笑:“小西都闹过好几回了,说钟晔哥哥怎么不来了,估计这几天她要偷溜进这里无数次,你放心,阿姨会尽量让她少来,让你多多休息的,但是如果阿姨有事情要出门,还麻烦你帮我带一带她,可以吗?”
钟晔知道陆粤在宽慰他,如果他再不领情,就惹人厌了,于是他点了点头,不忘说:“没问题,谢谢阿姨。”
话音刚落,小西从门口窜了进来,她紧张地握住钟晔的手,“哥哥你怎么了?”
钟晔揉了揉她的头发,“哥哥不小心摔伤了。”
小西爬到钟晔的身边,小手碰了碰钟晔腿上的夹板,“哥哥,你疼不疼啊?”
钟晔摇头,“不疼。”
陆粤把小西抱起来,“好啦,不要打扰哥哥睡觉,哥哥现在需要休息。”
“好叭,哥哥晚安。”小西挥了挥手,就被陆粤抱走了。
片刻后姚艳走进来,压着声音问钟晔:“太太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让我多多休息。”
“她人很好的,去年王姐的女儿来望城找工作,也在这里住了两晚,临走的时候太太还让人给她介绍了一个租房中介,房费一个月减了五百多呢。”
“嗯,知道了,妈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
“不用妈妈拿热毛巾给你擦一擦啊?”
“不用,我昨晚刚洗的澡。”
姚艳于是给钟晔盖好被子,“那行,你早点睡吧,我这个按键手机放你这里,夜里如果腿疼或者想上卫生间了,就立即打电话给我,听到没有?卫生间就在旁边,而且还是智能马桶,可方便了。”
“我知道了。”钟晔闭上眼睛。
“你书包我给你放地上了,明天我去你学校跟你同学借一下笔记。”
“嗯。”
“要不要让你同学帮你录一下课啊?”
“妈!”钟晔突然提高了音量,他面色不耐,愤恨又烦躁地望着天花板,几秒钟后才恢复了平日的语气,说:“我真的想睡觉了。”
“行行行,我不说了,你早点睡吧。”
姚艳走之后,钟晔就保持着仰躺的姿势,睁眼到凌晨,脑海中出现了好多图像,他想画出来,可身体动不了。
第二天醒过来,姚艳拿了三七片和早饭过来,又问钟晔中午想吃什么。
“妈,你单独去买点,不要用人家家里的食材。”
“妈知道,妈不是喜欢占便宜的人。”
钟晔艰难地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后把画板藏在书本下面,避开姚艳偷偷画画,快到中午的时候,小西揉着眼睛打开了钟晔的房门,她头发还没扎,抱着自己的玩偶,爬到了钟晔的床上,“哥哥,我可以待在你这里吗?”
“可以啊。”钟晔揽住她。
小家伙倚在钟晔身上看了一会儿画,很快开始发困,在钟晔怀里打了个哈欠,一倒头就睡着了,钟晔不敢动,正两难的时候,有人敲门。
钟晔吓了一跳,迟疑地说:“请进。”
竟然是陆谨承。
陆谨承看到钟晔怀里的小西,脸色渐沉,钟晔以为他在担心自己的妹妹,连忙举起双手,以示自己的无辜。
陆谨承走上来,一言不发地俯身将小西抱了出来。
他的手擦过钟晔的腰,两个人再次靠得很近,这一次陆谨承感觉到了钟晔身上的暖意,还带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他动作微顿,差点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小西睡得东倒西歪,陆谨承从来没抱过小孩,姿势也不对,小西在他怀里仰着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钟晔看着着急,“诶你护着她的脖子!”
小家伙在alpha的怀里显得幼小又脆弱。
陆谨承慢半拍地伸出手,把小西按在自己肩上,才避免了危险的发生。
钟晔松了口气,他觉得陆谨承只是表面上冷漠,其实内心是很在乎这个妹妹的,于是解释道:“不是我让小西过来的,我也没想借着她——”
陆谨承打断他:“你好好养病,不用管她。”
“啊?”
“我会跟她说清楚,让她不要来打扰你。”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晔话还没说完,陆谨承已经转身走了,门刚关上,钟晔就听到了小西的哭声,显然是一睡醒就被她哥哥吓到了。
小家伙哭得撕心裂肺。
钟晔想喊住陆谨承,可那哭声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大概是去了楼上。
钟晔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啊……
吃了饭,严文涛还特地来钟晔房里看了看,简单打了招呼,让他好好养病。
严文涛是个气质不凡的中年男人,和风姿绰约的陆粤很是相配,虽然只说了短短几句话,也让钟晔感受到一种极具威慑力的气场,钟晔吓得像只鹌鹑,根本不敢搭腔,只一个劲地点头。
陆谨承放学回来,经过厨房的时候听到姚艳在和王姐说话。
她抱怨钟晔要落下好几天的课程,还说钟晔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料子,光看同学笔记哪里看得懂,说着说着她又开始吐苦水,说她本来也是能读大学的,可是父母让她早早出来工作供弟弟读书,说她一辈子都被她父母耽误了,就想着靠孩子翻身,结果钟晔完全和她预料的不一样,以他现在的成绩,估计根本考不上大学。
陆谨承听完之后,回房间找出他高二的时候听过的精品课,还有一些笔记,然后就迅速下楼。
他站在钟晔的房门口,正在犹豫该如何送进去,该说些什么,姚艳就走过来了,“谨承,怎么了?”
陆谨承一愣,准备好的台词没能派上用场,他把手里的平板电脑和笔记交给姚艳,“里面有高二的精品课,比课堂上讲得详细。”
说完之后他又犹豫地补上一句:“……如果钟晔需要的话。”
“需要需要,”姚艳激动地像天降甘霖,她接过陆谨承的东西,“你的笔记肯定特别特别好,诶哟实在是太谢谢你了谨承,我家钟晔在学习上要是能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
陆谨承哑然,他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姚艳拿走,就像是眼睁睁看着一次说话的机会被夺走一样。
他微微启唇,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谨承,你饿不饿,王阿姨做了银耳羹,我给你盛一点?”
陆谨承摇头,然后转身走了。
姚艳看着他的背影,愈发觉得王姐说得太夸张,这二少爷就是脾气古怪了点,心眼是很好的,哪里像有精神障碍的样子。
她推开门,钟晔慌忙收起画板,姚艳脸上的笑容消失,但考虑到钟晔毕竟人在病中,她也懒得批评,把陆谨承的东西交给钟晔,交代道:“他听的肯定都是名师的课,你要珍惜机会,好好学。”
钟晔把画板藏在被子里,伸手接过平板电脑,答应道:“好。”
他惊讶于陆谨承就这样把自己的平板电脑借给了他,他不敢乱动,循着陆谨承的标签纸上写的提示,打开了对应的课程。
陆谨承的字很工整,看起来应该学过书法。
可是钟晔坚持了十几分钟,终究是听不进去课,偷偷把画板拿出来,一边听课一边画素描,他最近在练习人像素描,尤其喜欢画眼睛,他发现不同情绪的眼睛里光彩都是很不一样的,这些东西远比课本更让他感兴趣。
晚上姚艳把他推到院子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回去打扫卫生,钟晔正在赏月,忽然听到脚步声,他以为是姚艳,就没回头,结果眼前突然出现一只修长手指握着的玻璃杯。
陆谨承冷着脸,手里握着一杯水果蔬菜汁,问他:“喝吗?”
钟晔再一次傻掉。
陆谨承以为自己太冒失了,正在后悔的时候,钟晔急忙接了过来,“谢谢。”
陆谨承自己手里也有一杯。
两人也没有话,就这么沉默地并排喝果汁。
钟晔尝试着开启话题:“谢谢你的课还有笔记。”
“嗯。”
话题结束。
钟晔叹了口气,陆谨承插在口袋里的手缓缓握拳,在构想中他明明有很多话题储备的,可为什么当着钟晔的面,他就一句也说不出来呢?
钟晔再次尝试:“我妈妈说你每次都考班里第一,还考过全市第一,真厉害。”
“没什么厉害的。”
话题再次结束。
陆谨承的声线本就冷,现在听上去就更冷了。
月色倒映在池面,氛围倒是很好。
钟晔对陆谨承心有忌惮,无暇观赏风景,他咬了咬下唇,做第三次尝试:“对了,像你这么好的成绩,是不是都有那种……那种……竞赛保送啊?保送了还要天天去学校吗?”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把钟晔吓得心跳到嗓子眼。
陆谨承手里的杯子落地。
四分五裂。
钟晔大气都不敢出。
姚艳和王姐匆忙跑出来,陆谨承阴沉着脸转身回了客厅。
姚艳把钟晔推得离玻璃碎片远一些,恼道:“你和那少爷说什么了?他怎么突然发脾气?”
钟晔茫然又无辜,“我在夸他啊,我说什么了?”
“平白无故他怎么会摔杯子?”
钟晔觉得冤枉,“我、我就说他怎么保送了还要天天去学校?”
王阿姨收拾玻璃碎片的手停下,她为难地说:“谨承他没保送。”
钟晔愣住。
“他本来可以通过竞赛获得保送资格的,结果就差一名,听太太说,谨承他每次模拟考都是第一,完全可以进国家集训队,结果到了正式考场发挥失常,去年那阵子,对他打击挺大的,我们都好几个月没敢提比赛、保送和成绩这几个字了。”
钟晔一脚踩进了陆谨承的所有雷区。
“这孩子小时候就有强迫症,是精神疾病的那种强迫症,现在都算好的了,以前还夸张呢,动不动就砸东西,他房里的家具都换了两轮了,反正你们别惹他就行。
王阿姨拿扫帚扫起玻璃碎片,笑着对姚艳说:“等高考一结束,他去上大学,咱俩就轻松了。”
两个人又开始聊了起来,只留钟晔一个人望着手里的玻璃杯发呆。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想要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