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
牧奇将主卧的窗帘拉上,屋内光线瞬间变暗、
他坐到桌边。
面前是一个盛着鸡胸肉与菠菜的餐盘,还有一个装着黑咖啡的马克杯。
皆是刚制作好,还冒着热气儿。
牧奇无声地看着它们,神色难辨,直至热气不再,餐食彻底凉透,他才蹙眉,拿起筷子。
将筷子逐渐伸向那块看着就乏味的水煮鸡胸肉,筷子头有些细微地颤抖,在即将要触到食物的时候,牧奇的动作忽然一顿。
他拿过床上的Ipad,打开微博特别关注,点进“小圆圆”的往期视频,挑了个阿圆同样吃菠菜的一期,点击播放。
把平板电脑架在正对面餐盘后方,牧奇拿起马克杯,对着视频里正抿可乐的阿圆虚空碰了碰杯。
阿圆舀了一勺肉沫茄子盖饭,迅速送进嘴里。
牧奇迟疑两秒,夹起鸡胸肉,僵硬地塞入口中,眉头深皱。
阿圆一口吞了一个黄金炸虾,咀嚼声酥脆不绝。
牧奇仍在咀嚼刚才那块鸡胸肉,腮帮鼓动数次,肉也早就被嚼成烂泥,但他就是没法吞咽下去,直至阿圆“咕噜”咽下的声音随着麦克风传递过来,牧奇太阳穴的青筋的轻跳,也跟着咽下。
阿圆筷子夹住红薯宽粉的一边,用力一旋,旋成一团小球,张嘴咬下。
牧奇学着他的动作,把筷子插入菠菜叶片,旋转筷子卷成一圈,掀唇吃进去。
……
筷子“嗒”的一声,杵在空盘上发出了动静,他微微一怔,随即低头。
不知不觉中,菜盘里的食物竟然已经吃完。
他放下筷子,胃里随之而来一股排斥感,令他额头冒出细汗,他连忙拿过马克杯,喝了一大口咖啡,将那不适强硬逼了回去。
平板电脑里的视频回放仍在继续,阿圆挽着笑颜冲直播间的观众道:“今天大家应该也有好好吃饭吧!”
牧奇的注意力又回到他身上,自言自语轻“嗯”了一声。
起身端盘,牧奇走出了房间。
他正挽起袖子准备洗碟的时候,客厅突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牧奇不由浑身一震,上次看的恐怖片彻底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至今还没彻底消除。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腕间的手表,屏幕暗着,那客厅正在响着铃声的,定是阿圆的手机了。
牧奇当即转身,快步来到客厅,看到阿圆正放在沙发角落充电的手机,走了过去。
屏幕来电显示——“经理”。
牧奇望向正紧闭房门的次卧,心叹阿圆还没睡醒,只得拔下手机,去敲次卧的门:“阿圆——”
“阿圆,你来电话了。”他提高音量。
屋子里这才传出在床上翻动的声音。
阿圆的语气迷迷糊糊,“主人,麻烦你帮我送进来……”
“那我进来了。”等了五秒后,牧奇方才扭动门把手,进去了后他身形一顿,“你房内温度开太低了。”
客厅温度明显比房间的温度要高上七八度不止。
阿圆身上的被子揉得像咸菜一样皱,眼睛仍没有睁开,下意识地嘟囔,“昨晚……好热。”
牧奇发现他一直比较贪凉,还记得从前大冬天就穿一件卫衣。
但阿圆睡觉的时候还是穿的短袖,手脚还放在外面,暖气调这么低肯定是会着凉。牧奇只好走进去,在房内寻找,在床底下扒出来了空调遥控器,把温度调高。
手中的电话一直在响,牧奇朝床上赖床的人走去,“接电话,帆哥打来的。”
阿圆强撑开眼皮,睡眼朦胧地抓过手机,“喂……”
听筒里没有人声。
阿圆:“帆哥……找我干嘛哦。”
听筒里还是没有说话声。
阿圆困得眼皮子又要闭合,有些小小的不耐,“帆哥?”
结果换来的是一声轻笑,不是从听筒里传出来的,而是身前站着主人。
阿圆心里疑惑,下意识把手机拿过来一看。
哈?
竟然是空调遥控器。
牧奇握拳放在嘴边,看似在轻咳,实际笑得眼睑都弯了。
阿圆哼了一声,把遥控器往身后的床上一抛,委屈地仰头看着他。
牧奇忙自证清白,同时伸出空空无物的左手,和握着阿圆手机的右手,“是你自己拿错了。”
手机铃声还在继续。
阿圆往被子里缩了缩,拿错了还不立刻提醒他,站在旁边偷乐。
伸手拿过手机,再三确认这是亮着屏幕的手机,阿圆才摁下接听键,“帆哥……”
汤杰帆老母亲操碎了心般的声音从听筒里冒出来,嗓门又大,“小圆圆,听楚梦说,阿奇骑车的时候摔了,不小心把你门牙摔没了?怎么回事啊现在还疼么?”
牧奇满心无语:“……”
昨天他和小璋明明是照实了说的,怎么传到楚梦再传到汤杰帆嘴里,就成了这样。
这不提还好,一提阿圆就想起来这个噩耗,忙用舌头顶了顶门牙的空处。
没有,今天也是没有长出门牙的一天。
阿圆悲伤地“唔……”了一声。
似应了汤杰帆的话。
汤杰帆的语气透着的心疼,“我们小圆圆太可怜了,经理给你算工伤,好好坑阿奇一笔,知道么,让他给你做好吃的,记得罚他和你一起吃。”
牧奇抚了下额。
汤杰帆又好好安慰了阿圆一通,方才挂断电话。
眼见阿圆手中的力气一松,手机滑到枕边,眼睛眨动频繁,似乎又要睡过去,牧奇无奈道:“还睡,一日三餐,早晨已经睡没了,再睡午餐也要睡过去了,那你一天就只有晚饭能吃上好吃的了。”
这句话还是挺有效果的,阿圆从被子里探出脑袋,但没过多久,他又蔫儿了,“起来又如何,牙齿也没得,吃不了好吃的。”
牧奇把窗帘拉开,让阳光透进来。
阿圆觉得刺眼,赶紧拿手臂横在双目上,“主人,怎么感觉你晚上都不用睡觉的,每天这么早就醒了,啊啊啊把帘子拉上吧!”
牧奇:“都中午了,早?”
不过他最近夜里确实睡得不怎么安稳,睡眠质量好像又差回从前。
“我一会儿去餐厅,你老实在家写作业。”牧奇吩咐说。
阿圆赖在床上,“主人你好忙。”
牧奇莫名,“每天不都这样。”
阿圆瞅着他,“晚上出现在我的梦里,白天还要上班。”
刚准备出卧室的牧奇定在了原地,“梦里?梦见我什么了。”
阿圆侧躺,抱紧被子,“梦见你对阿圆好坏好坏。”
牧奇哭笑不得,“我梦里怎么你了。”
阿圆捏紧被子,“梦里你做了好大一碗红烧猪蹄,我还没到家在楼下就闻着香味了,等我跑上来,发现这还是我特别喜欢吃的那种炖烂了的程度,刚要送进嘴里,却被你抢过去了,你把整整一碗猪蹄都给别人吃了。”
“别人,谁?”牧奇好奇。
阿圆脸上写满了不开心,他回忆起那个人的长相,个子不高,长得挺斯文,笑起来很憨……
这分明就是主人那几个前队友的个人风格特征,然后被他在梦里糅合到了一个人身上。
那是段并没有阿圆参与的记忆,但却在主人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也在阿圆的潜意识里激起涟漪。
阿圆的语气闷闷的,“一个长相很好看的人。”
他补充道:“那个人头上还戴着主人你的那个耳机,喝着我买的可乐。”
牧奇忍不住发笑,“那我和那人看起来快乐吗?”
阿圆噘嘴,“快乐着呢,有说有笑,还搂搂抱抱,都不管我,你坏死了。”
牧奇摸摸鼻子,“梦里的事,做不得真。”
梦里的事,也怪到他的头上,这小孩。
暗自思忖片刻,睫毛微颤,”阿圆,你看到我和那人走得那么近,把你晾在一边,你是什么感受?“阿圆张了张嘴,什么感受。
梦里他都要气哭了,一肚子委屈。
他在委屈什么啊。
想到了什么,他点了点头,肯定是因为这个。
阿圆的情绪低落,“心里很难受。”
牧奇猛地抬头,“为什么。”
阿圆:“因为到嘴的猪蹄飞了。”
牧奇:“……”
空欢喜一场,他抿着下唇,俯下身胡乱揉了一通阿圆本就凌乱的头发,以此宣泄心中的那股躁意。
“干嘛,干嘛啊!”阿圆还无知无畏,往床的另一头躲。
牧奇脑中忽然划过什么,双手撑在阿圆鬓发两侧的枕边,“梦里和我搂搂抱抱的那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
阿圆伸手顺着自己的刘海,没好气道:“男人。”
牧奇的瞳孔轻晃,没有说话。
阿圆觉着莫名其妙,“怎么了?”
牧奇瞥开眼睛,“你不认为,两人男人在一起,做亲热的事情,很奇怪?”
阿圆愣了下,“哪里奇怪?”
牧奇默了两秒,方才开口,“常规意识里,男人只应该和女人做那些亲热事。”
他自己也是深受“这样常规意识”其害的人。
大约是在读大学的时候起,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与大众不同,认为自己的这样的心理是病态的。
后来直到自己经济独立,在娱乐公司摸爬滚,和社会上的各类人群接触过后,方才想通。
阿圆摇头,觉得他说的不对,“不会啊,男人女人其实都没有区别吧,只应该和喜欢的人做那些亲热事才对。”
牧奇目光移了回来,同他对视。
心中触动,阿圆竟然是这样想的。
原以为哪怕如今年轻人思想开明,对同性恋爱接受度高,但阿圆从小在山脚的村庄长大,思想会相对守旧传统一些,他还在惴惴不安阿圆接受不了甚至排斥这样的事。
其实并没有。
窗外有一群飞鸟顺着风飞过。
阿圆下意识转过头去看,每一只鸟他都留神了了会儿,却并没有看见自己想看的那只,“主人,有人看到寻鸟启示后,联系过你么。”
牧奇直起身,改为坐在他的床边,“没有。”
见阿圆面露思虑,他安慰道:“麻雀普遍体型小,毛色相近,数量也多,想找到确实要多费神一些,再耐心等等。”
阿圆拿过手机,打开微博,“昨晚睡前,我还发了微博让粉丝多帮我留意留意有没有见过缺缺,说不定他们会有什么线索……”
很可惜。
微博也是一无所获。
虽说有几个粉丝拍了路边看到的麻雀照,肉眼看上去确实和缺缺的体型很像,但阿圆一眼就能认出那不是缺缺。
满城市找一只麻雀,确实如大海捞针一样困难,现在他更多的是寄希望于土壤动植物,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有好消息。
这时,私信进了条消息,让原本被挤到下面的私信框跳到了最上面,是那位依旧用原始头像和昵称的三五先生:“小圆圆,牙齿好些了没?”
阿圆点进去,发现对方在昨天夜里他发过微博以后,就关心过他的身体,但他昨晚没有看微博私信,所以没有看到,所以现在三五先生又发了一条。
他连忙编辑消息回复,“好些了,谢谢关心。”
三五先生应该是正在玩手机,回复得特别快。阿圆看到他发来的消息后,望着手机有些出神。
牧奇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有什么事?”
阿圆把手机摊到他面前,“三五先生说,想和我做朋友,希望我能给他个联系方式。”
牧奇紧紧地盯着手机屏幕。
阿圆问他,“主人你说我给还是不给?”
牧奇的声线没什么情感,“是要你的联系方式,这个得你自己决定。”
什么做朋友,也只有阿圆会信。
私心是不想让阿圆给,但他不想强迫阿圆,即使他知道自己有左右阿圆做决定的分量。
阿圆“噢”了一声,然后噼里啪啦地打字。
牧奇听着“滴滴滴”不停进来消息的提示音,心里没由来生出一股烦躁,在床边动了动,状似无意问道:“你给了么。”
眼睛不受控制地看向阿圆的手机屏幕。
阿圆把手机屏幕反着一扣,眼神微眯地看着他,“主人,你是不是不想我把联系方式给三五先生。”
牧奇别开头,“没什么想不想的。”
阿圆在床上绕过他的背爬到另一边,面对着他,凑近,“那你为什么臭着一张脸?”
牧奇嘴唇翕动,一时间竟没有说出话。
不用阿圆说,他也能感受到自己下垂着的唇角,表情肯定是很不好看。
阿圆歪着头,“主人你为什么不想我给联系方式?”
牧奇反问:“你说呢。”
阿圆闻言认真想了下,忽地拍了拍牧奇的肩膀,“我知道了!”
牧奇被他这么一拍,心跳漏掉半拍,知道了?
阿圆笑得烂漫,“我知道了!是不是跟我不希望你把猪蹄给别人吃一样,所以你也不希望我把联系方式给别人。”
牧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希望是一样。”
阿圆听得云里雾里,懒得再卖关子,把手机交到牧奇手里。
牧奇抬起手机,看到了阿圆对那三五先生的回复:“谢谢你一直对我的支持,但我想给联系方式这事还是不了吧。我觉得我们这样的距离刚刚好,是属于很安全也能吐露心理真话的距离呀。微博私信也是一种联系方式,我一直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阿圆靠着他肩膀,“主人,我的回复你满意嘛。”
牧奇把手机扔回了床,起身,阿圆直直倒在了床上,是以没有看见牧奇那一晃而过勾起的唇角。
牧奇去把窗帘拉了起来,房间再次陷入较暗的光线中,“你继续睡吧,我走了。”
阿圆立马又钻进了被子。
牧奇关上门的那一刻,嘱咐道:“睡觉的时候不要再把手压在胸口,会做噩梦。”
出了房间的牧奇并没有立马去餐厅,而是先给阿圆做好了银耳汤,以便他醒来的时候饿肚子,能随时热一热就喝。
然后牧奇进了主卧,拿着画笔在Ipad上面写写画画,将文稿传输到打印机上。
打印机的绿灯亮起,开始运作,一张张印刷好的A4纸堆叠在一起。
·
好学生阿圆睡到一半,还用毅力支撑着自己爬起来,把牧奇布置的作业做完了。
他的数学能力还不错,每次做数学题是最快的,但做到英语的时候就开始犯困,好不同意把英语弄完,他又没骨头似的躺到了床上。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是真的总有种睡不够的感觉。
阿圆恍然想到了一点,忽地睁开眼睛,母亲曾说过他的发情期要到了。
这是他第一次面临这样的时期。
如果说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参,那发情期便只是简单地结出参果,他看过很多人参族人经历过这个时期。
但他还是个会化形的人参,目前存活的族人没有一个会化形的人参发情期会经历什么。
难道就是嗜睡吗?
如果只是嗜睡,那很好办。
阿圆磨蹭磨蹭枕头,那就睡好了。
睡着睡着,这段时期说不定就睡了过去。
晚上七点。
阿圆恍恍惚惚从床上坐起来,摁掉正在响着闹钟声的手机。
他摸了摸有些饥饿的肚子,看到门缝里逸出的灯光,主人已经回来了,应该是在给他准备直播吃的晚餐。
阿圆伸了个懒腰,精神抖擞地下床,拉开房门:“主……”
他忽然噤声。
客厅里灯光照射下,竟然出现了两个人的影子!
让他警觉的是,正在说话的这个人,阿圆并不认识。
男性,其声音尖细,语气透着极度不豫,“你最好是想清楚。”
另一个影子是阿圆熟悉的,主人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别废话。”
细嗓男人冷笑一声,“在我这里可是没有后悔药的。”
主人没有说话。
细嗓男人似还生气了,“忠告我已经给过你了,有什么后果你自己负责。”
细嗓男人的影子忽然高扬着手,手里出现了一把锋利的尖物,眼看着就要刺向牧奇的影子。
阿圆心头大惊,连忙冲了过去,终于见着二人的正面,那男人漂着蓝色的头发,锡纸烫,穿着一身黑色。
他站在牧奇的身后,而牧奇坐着并没有注意到身后。
眼看着细嗓男人就要把东西刺到牧奇的太阳穴,阿圆低喝一声,“住手——!”
他一个大跨步上前,一拳头打在细嗓男人的颧骨。
细嗓男人“嗷!”痛呼跌到沙发上,打了个滚,捂着脸哀嚎。
阿圆把牧奇护到身后,目光死死地盯着沙发上那男人,“你谁啊?为什么在我家里?”
牧奇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房间,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手搭在阿圆肩膀上,“阿圆……”
阿圆打断他,“主人别怕,阿圆保护你。”
自个儿手在细微颤抖,显然害怕得要命。
接着对那男人痛斥起来,“不说话?跟踪狂?”
牧奇以前没发现,现下竟能感觉到阿圆瞬间爆发的力量之大,拦着他的手力道非常强。
“主人不要动,那人手上有凶器!”
阿圆的脑海里瞬间拂过很多种威胁可能,“还是那糖果商张经理派来的?”
细嗓男人的脸瞬间红肿起来,他嘶在那直抽气,疼得说不出话。
阿圆单手叉腰,气得腮帮子鼓鼓,竟然有人敢在他家里撒野,作势欲上前把这细嗓男人捉起来,却被牧奇急忙拦住:“等一等,阿圆……”
阿圆轻拍牧奇的肩膀,挺直后背,“别担心阿圆,阿圆可以的……”
让他尝尝圆圆的铁拳有多硬!
牧奇却单手搂住他的腰,不让他上前,“这人,我托帆哥帮我请的理发师!做头发造型的。”
阿圆在空中挥舞的拳头一僵,“?”
躺在沙发上的托尼老师,半边脸肿成猪样,扔了手里的“凶器”——剪刀,哼哼唧唧地叫唤,“我不就是不建议你剪平头吗?至于叫你家人把我打成这样?老子不干了!”
阿圆的脸红成了个番茄:“……”
绕到牧奇身后,脑袋埋在他的肩头,没脸露头,尴尬死人参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圆连夜背着小黄鸭包逃离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