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第四天晚上，江岌倚着书桌跟秦青卓发消息，问秦青卓有没有回家。

斜对面的舍友叫胡宇杨，这时回过头问了句：“江岌，你认识任曦吗？”

“不认识，”江岌抬头看向他，“谁？”

“你看看，跟你一起上了热搜，”胡宇杨把手机递了过来，“去年一档选秀节目里出来的，中午我们在操场打球的时候还来给你送水来着。”

江岌接过来，划动着屏幕看了看热搜的内容。

看到热搜上的照片才隐约回忆起来，中午是有个男生来给自己送过水，当时周围好像也确实有人在喊“任曦”这个名字，不过那瓶水他没接，说了声“谢谢”就走了，对这人也仅仅留下了“居然还有男生过来送水”的模糊印象。

所以送水这个环节是安排好的？就是为了买这条热搜来炒作？

……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江岌扫了几眼热搜的内容，把手机还给胡宇杨，说了句“没什么印象”。

“哪有男生给男生送水的，”胡宇杨嘀咕了一句，“他会不会喜欢你啊……”

屏幕上，秦青卓回过来一条消息：“还在工作室呢，钟扬过来了，我跟他聊会儿天。”

江岌看着这条消息，心道已经快晚上十一点了，还在工作室跟钟扬聊天？

手指在屏幕上敲着字，他回胡宇杨：“不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

对面几个舍友闻言都是一愣。

虽说“江上情”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但开学至今还没人敢当面向江岌求证过，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起自己的感情状态。

片刻沉默，胡宇杨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地问出了几个人共同的疑问：“不会是秦青卓吧？”

这话问出口，其他几个人都看着江岌，等待着他的回答。

江岌倒是神色如常，“嗯”了一声，又说：“我以为你们都知道。”

“知道是知道，”胡宇杨有些惊讶，“不过以前还以为是节目组故意炒作，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我一直都觉得是真的，”另一个室友也开了口，“就是没想到你会直接承认，你经纪公司应该不让你说吧？”

“他经纪公司就是秦青卓的工作室……”旁边有人幽幽地接了句。

寝室其他人异口同声地拖长声音“哦”了一声，随即同时笑出了声。

“没什么不能说的，”江岌也笑了声，“谈恋爱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

工作室里，秦青卓将乐谱还给钟扬，颇感兴趣地提起了上次送江岌开学时在校门口见到的那一幕：“所以你认识我师兄啊，是怎么认识的？”

“什么？”钟扬表现得一惊一乍，“他是你师兄？青卓哥你人这么好，怎么会有这种阴暗的人渣师兄……”

“我这师兄学识高，涵养又好，我认识的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阴暗人渣了，”秦青卓笑着说，“他怎么你了，说说？”

“这事儿说来话长……”钟扬抬手抓了抓头发，“简单来说，就是我之前收了钱代人上课，上的就是你这位师兄的课。上课之前我就打听清楚了情况，你这位师兄，为人十分变态，有一学期他的课挂科率竟然超过了一半，所以当时为了拿到那笔三万的代课费，我每节课都上得可认真了……你这位师兄呢，每节课都要点我起来回答问题，不是我吹牛啊青卓哥，我每个问题可都答上来了，他还有好几次都夸我答得好呢。都这样了，你说我这门课是不是应该稳过？”

“所以没过？”秦青卓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啊？”

“没过！59分！”钟扬气愤道，“我也好奇为什么啊……就去校门口堵他，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他居然说，他从一开始知道我是给别人代课的了，这种情况是不可能给我过的。”

秦青卓表情恍然，“啊”了一声。

“我靠，”钟扬继续说，“所以他从第一节课就已经决定要给我不及格了，居然折磨了我一个学期！你知道他每节课提问我的那些问题有多变态吗，你知道为了能答上他的问题，为了拿到那三万块钱的代课费我每天有多努力吗！我他妈高考都没这么努力过！……操，想想就生气，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钟扬一说起这事儿就语气愤愤，秦青卓听得笑出了声：“后来呢？”

“后来，”钟扬喘了口气，缓了缓情绪，继续说，“我肯定不能白努力一个学期啊，现在挂科了，那三万块钱我是拿不到手了，我就让你这位师兄陪我的精神损失费，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他居然说，外面机构请他上课，一个小时最低要给他八千块，这学期64个课时，所以我需要给他交50多万的学费……青卓哥你评评理，这说的是人话吗！这下搞得我不但没挣到钱，居然还欠了一屁股债，反正我是不可能给他五十多万的，什么世道啊……”

秦青卓笑得厉害：“一小时八千块，按我这师兄的行情，他倒也不算诓你。”

“不是，”钟扬急了，“你别替他说话啊，你们央音的怎么都这样！”

握在手里的手机振了一下，钟扬拿过来看了一眼：“嗯？怎么回事，江岌忽然来跟我要乐谱……”

“什么乐谱？”秦青卓顺着问了句。

“不知道啊，乐谱都是他写的，他那儿应该都有啊，怎么还来跟我要……”钟扬嘀咕着，抬头看向秦青卓，“说是要得很急，青卓哥，我得回家给他找乐谱去了。”

“去吧，”秦青卓点了点头，“正好我也要回家了，跟你一起下楼。”

往楼梯走的时候秦青卓拿着手机继续跟江岌发消息，刚刚听钟扬说他这段往事听得入神，一时忘了回江岌的消息，江岌那边也没催，到这会儿才问了句：“还在跟钟扬聊天？”

秦青卓敲出一句“不聊了，钟扬要回去了”，消息送出去，忽然想到，钟扬不就是因为要给江岌找乐谱才急匆匆地要回去的么？

这一想，才回过味儿来，看来找乐谱是假，找借口让钟扬赶紧回去才是真啊……啧。

走到楼下，钟扬推门走出去，秦青卓却被栗子叫住了。

“青卓，你看这个。”栗子朝他递来手机。

秦青卓接过来，一眼看到了那个“任曦给江岌送水”的词条。

他点开词条，营销号发了不少相关图片。

站在篮球场边的男生比江岌矮了半头，伸手递过水，看上去神情殷切。

“送水就算了，还故意摆拍买热搜，”栗子在一边吐槽，“拆人CP天打雷劈的道理都不懂吗，这炒作手段可真是一如既往的low……”吐槽完，忍不下这口气，又说，“不然我们也买个热搜，把他压下去得了。”

秦青卓把手机还给她：“可别，费钱。”

“你居然还会考虑费不费钱？”栗子语气稀奇。

“我是觉得没必要，”秦青卓笑笑，“就让它在上面挂着吧。”

“但这明摆着就是来蹭江岌热度的啊，而且圈内人都知道你们在一起，他们还要用这点来炒作，这不是故意膈应人么……”栗子显然咽不下这口气，但秦青卓已经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坚持，“行吧，青卓你可真是大度得要成仙儿了。”

回家路上秦青卓坐在车里，拿出手机又点进了那个词条。

那个叫任曦的男生走过去送水时，江岌正撩起衣角擦着额头上的汗，T恤下方的腹肌隐约可见。

除了上前送水的男生，操场边还围满了一圈女生，都是神情热烈的模样。

是挺沾花惹草的，秦青卓心道。

不过也正常，毕竟是《躁动吧乐队》的门面，站在舞台中央，随随便便一句话都能引起台下一片尖叫。

这条微博下方，还有不少江岌军训的照片——都是远远拍的，视角不佳，画质模糊，但少年身形高挑，轮廓清晰，一眼看过去就是视线的焦点。

手机屏幕暗下去，秦青卓没接着看。其实这些照片他都看过，每晚坐车回家的路上，他都会到微博上翻翻有没有新出的照片，看看江岌军训的样子。

所以虽然没参与军训的过程，但他知道江岌在操场上当着全校新生的面唱了《轻啄》，知道江岌在学校里是备受瞩目的焦点，也知道江岌不怎么晒得黑。

而今天，他还知道了有个小有名气的偶像派男生去操场边给江岌送水。

脑中浮现出栗子刚刚说的那句“青卓你可真是大度得要成仙儿了”，秦青轻摇着头笑了一下，摁亮手机屏幕，从通讯录里翻找出一个电话拨了出去。

*

军训第七天中午，江岌洗完澡从宿舍出来时，舍友胡宇杨正和庞邈聊天——

“就是头发到肩膀这儿，挺白挺瘦的，个子不算高，估计一米六左右吧……”

“靠，你这么说也太笼统了吧，这哪儿知道是谁啊，一点标志性特征都没有？”

“其实长得挺特别的，但是我有点描述不出来……”

“那你说再多也是白瞎啊，给你出个招儿，场景重现一下，”对面的胡宇杨说着，看向江岌，“江岌，去打篮球么？”

“你们去吧，”江岌说，“我不去了。”

“去呗，”胡宇杨走过来劝，“就当帮庞邈一个忙。”

“怎么了？”江岌看了眼对面的庞邈。

“嗨，小庞看上了一姑娘，就是前两天围在篮球场边上看你打球的一个姑娘，惊鸿一瞥，一见钟情……可惜当时没好意思上去要联系方式，现在又完全不知道人家是哪个系的，急得他茶不思饭不想的，所以我就想，不然咱们再去打一次球，说不定那姑娘又出现了呢，后面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让小庞自己去搞定就行。”

胡宇杨添油加醋，说得庞邈有点不好意思。

庞邈摸了摸额角：“你要是不方便也没事儿，学校也不大，以后说不定就遇见了……”

“你傻不傻，”胡宇杨吐槽了一句，“猴年马月的事儿，遇见的时候估计早都被人追走了。”

“那走吧，”江岌直起身，从旁边拿了瓶矿泉水，挺干脆地应下了这事儿，“去操场。”

“真的啊？”庞邈看上去很高兴，“谢了啊江岌。”

原本江岌是不太想去的，他刚洗了澡，去打篮球又得出一身汗。而且前天去操场打了一会儿球，围观的人实在太多，搞得他像是在有意出风头，他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他对庞邈的印象还不错，因为刚开学那会儿，庞邈私下跟他说过自己特别喜欢秦青卓，还从手机上翻出了收藏歌单，以此证明自己的喜欢真心实意。

“我也特别喜欢秦青卓。”江岌当时看他翻完了歌单，说了这么一句。

庞邈就嘿嘿地笑，也不问东问西，只说了句“我知道”。

那之后江岌就对他印象不错，觉得这人不复杂，也挺热心——有点像不满嘴跑火车版的钟扬。

今天是七夕，学校里的情侣似乎都扎堆冒了出来，走几步就能遇到一堆情侣。

江岌的心情算不上太好——昨晚打电话时他跟秦青卓还提了这事儿，明示秦青卓来学校看自己，但秦青卓说他今天有个挺重要的约，不一定能抽出时间过来，即使过来可能也会很晚。

挂断电话江岌就做好了打算，如果秦青卓真的不过来，那他就翻墙逃出学校，跟秦青卓问清楚，七夕这天到底什么约比跟自己的约还重要——他有的是办法让秦青卓承认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篮球场上有几个其他系的学生，见到江岌跟室友走过来皆是一愣。

胡宇杨挺自来熟地走过去，问他们要不要一起打，几个男生立刻点头同意了。

“好啊，”几个男生点头同意了，“一起吧。”

江岌一出现在篮球场上，方才还空荡的场地边没几分钟便围满了人，还有不少女生拖着男朋友前来围观。

女生一多起来，篮球场上对战的双方明显都认真了不少。

起初江岌打得心不在焉，毕竟这次过来打球，主要目的就是帮庞邈找到那个一见钟情的对象。

然而打着打着，江岌逐渐发现这几个男生居然挺厉害，完全不像他之前遇到的对手那么业余。自打从高中校队退出之后，他还没遇到过这么有水平的对手，于是他也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

“明晚就是在这儿办讲座，”一旁的教务人员指着不远处的报告厅，“青卓，要不要提前去看看场地？”

“不用，我对这儿可太熟了，”秦青卓的目光越过操场，看向报告厅的方向，“大中午的这么热，还有学生打篮球啊……”

他回头看向旁边的教务人员：“周老师，您不用特意陪着我了，我自己随便逛逛就好。”

说完，他朝操场的方向走过去。

操场上，身高腿长的少年扬起手臂，远远投了个三分球。

周围瞬间爆发出一片欢呼。

江岌注意到那边的庞邈开始心不在焉，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头发齐肩、挺白挺瘦、个子不算高的女生站在操场边。

——看来是找到他那位一见钟情的对象了。

“还打么？”篮球落入篮筐，他走过去问了一句庞邈。

庞邈收回目光，顿时红了脸。

“不打了吧，”胡宇杨也跑了过来，“小庞你快去，一会儿别又找不着了。”

庞邈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朝女孩的方向小跑了过去。

江岌则走到篮球场边去喝水，一靠近操场边，周围又响起了一阵尖叫声。

他拧开瓶盖仰头喝水，周围尖叫声刚弱下去，身后又掀起一阵更大的尖叫声。

听起来那边像是有热闹可看，但江岌不感兴趣，也没回头。

舍友在旁边小声地叫他：“江岌。”

江岌转过头，看见舍友朝他身后的方向指：“看那边。”

他这才顺着看过去，眼睛顿时亮了一下——

一众迷彩服中间，穿着淡蓝色衬衫的男人身量挺拔，在中午的烈阳下看上去像在发光。

江岌朝秦青卓的方向走了过去，每靠近一步，声浪就更大一层。

他听到周围有人喊秦青卓的名字，还有人说“啊啊啊秦青卓也太好看了吧”，脑中也随之冒出“再好看也是我的”这种念头。

隔老远，秦青卓看着江岌朝自己走过来，眼睛亮得像是浓缩了这午后的日光。

起先江岌背身喝水的时候，秦青卓还竖起手指示意旁边尖叫的学生噤声，到现在也顾不上了，眼睛看着江岌，忍不住弯了起来。

江岌走近了，站到他面前。

两个人中间隔了一层铁丝网。

就这么互相看着，一时都没说话——明明在一起这么久，在家的时候什么话都说过了，众目睽睽之下秦青卓居然有些不知道该说哪句。

江岌也不说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一双眼睛灼灼发亮。

“打个篮球这么多人围观啊，”到底还是秦青卓先开了口，语调里带着笑，“挺受欢迎的么。”

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周围的尖叫声又高了一层。

秦青卓真担心这群学音乐的小朋友再这么尖叫下去会把嗓子叫毁了。

“你不喜欢么，”江岌仍看着他，“那以后不打了。”

“别啊……”秦青卓笑。

操场周围举起了一片手机，全都对着他俩拍个不停。

笑完又不知道该说哪句了，想说的话挺多的，但好像都不太适合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说出来。

像是变回了十六七岁刚谈恋爱时的状态，一被起哄，说什么都不太合适。

“别老站那儿啊，”秦青卓隔着铁丝网看他，“不出来？”

江岌却没动，说“等会儿”。

“怎么了？”

“我怕我现在走出去，”江岌低声说，“会忍不住亲你。”

一片嘈杂的呼叫声中，秦青卓其实是根据江岌的口型读出来这句话的，心里想的是“这还真是一点没变，什么都敢往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