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儿, 过去的事我不好再提,可是现在,你既然又回到我的面前, 我便不能让这种来历不明的人留在你身边——”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再一次被打断了。
“为什么不提?”傅灵均面带疑惑和嘲讽看着淮守心, “我近来头疼得厉害, 好些事记不清了。当年的事淮尊者大可以同我细致地好好说上一遍,让我再重温一次。”
这话便是将淮守心架在火上烤!
他如鲠在喉,半晌说不出话来。
“罢了,淮尊者不愿说便不说。”傅灵均坚定地握着手里的那只小手,“我希望淮尊者以后面对他的时候,也能像现在这样沉默。”
他带着姜糖离开, 等离得远了, 才听到后面石亭内有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哗啦啦滚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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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仙界每年一度的十方宴, 就在立夏刚刚过去的那几日。
十方宴,一开始是道修圣尊江长远在自己乾坤域内的十方居举办的小型聚会,因为每年总会有很多平日里各门各派堆积的问题,或是什么小的仙门世家求上门之类的,他索性就定了个日子, 特意留给那些有求于他的人。
到了后来,十方宴参加的人就越来越多了,各大陆仙门世家的家主、大小宗门掌权人、灵域之主等等, 齐聚于中土大陆乾坤域。
倒不全是为了求人来的, 还有很多六合内近年发生的大事,有些没办法处理的、棘手的,便拿到十方宴大家一起讨论, 或者没什么事情发生时,就是众修士雅谈正论、互帮互助、讨伐异类之类的场合。
当然,每到这一日,受邀参加十方宴的人还能带上家中两三个成器的小辈一同前来,也算是提前让未来的家族宗门的掌权者互相认识,交流感情。
江长远身为乾坤域的域主,在乾坤域内拥有一座占地很广,位置较偏的宅子,名十方居。平日里江长远偶尔会来此地居住,但大部分时候都空着,唯有十方宴这日会请人收拾出来,招待四海来客。
向来清净安宁的十方居从清晨开始,便迎接着来来往往的各路修士。拿着请帖而来的必定是六合内有头有脸的人物,身后往往还跟着几个年轻的小辈,个个身姿挺拔精神气十足。
唯有一队,除了带头的是个老古板,后头跟着的小辈交头接耳打打闹闹,闹得狠了,被带头的瞪了一眼,消停不到一刻又偷摸说起了小话。
正是跟着安远府家主淮守心一同前来的傅灵均、姜糖等人。
淮守心对姜糖有些不悦,被傅灵均呛了两回以后,那种不悦慢慢变成了眼不见为净。可傅灵均不愿意让姜糖一个人留在安远府,便同相行一起带了来,让淮守心又没忍住叨叨了几句。
除了他三人,淮守心族内只带了淮成荫一人前来,至于一路上都不得消停的叶正闻,他并不算在安远府访客名单内。毕竟叶大少爷后台颇硬,平日里只要他想,也能随随便便刷脸进入十方居。
他原本还和淮成荫在说笑,结果刚踏入十方居脸色瞬间定格,以光速垮了下来。
只因看到了守在门口不知多久的燕从西。
江长远也在,与燕从西二人并肩而立,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一身白衣衬得他越发出尘飘逸,若谪仙人。
燕从西今日倒没有在宗门内拘谨的装扮,十分随意地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裳,头发用玉冠束起,倒是比平日里的那身古板青衣瞧着年轻许多。
“舅……舅舅?!”叶正闻下意识地想要捂住屁股,往淮守心的身后一躲。
燕从西与淮守心二人互相颔首示意,而后瞪了一眼躲在淮守心背后的叶正闻,吼道:“你最近倒是越来越野了,给我滚回来!”
“我不!”叶正闻甚至想去揪淮守心的袖子,最后实在是没敢,就退而求其次将淮成荫推到了自己前面挡着,“我跟你回去干嘛!你又要打我!我不回去!”
燕从西气的浓眉倒竖:“我不该揍你吗?!”
叶正闻:“……”摸了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挪开了视线。
立于一旁的江长远忍不住笑了。他朝着叶正闻招了招手,道:“琼儿,来我这里。”
“江叔叔!”叶正闻瞬间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从淮成荫背后蹿出去溜到了江长远的右手侧,离燕从西远远的。明明已经快成年的人了,还没脸没皮地伸手抱住江长远的手臂晃了晃,告燕从西的小状,“江叔叔你那几日受伤不知道!舅舅打我打的可厉害了,我连坐都坐不下去,屁股都被他打开了花……你听听,有对自己亲外甥那么狠心的舅舅吗?”
说完还从江长远的身旁探出脑袋,对着燕从西飞快做了个鬼脸然后将脸所了回去,气的燕从西将拳头捏地咯咯直响。
叶正闻虽然是燕从西的外甥,但从小也是在两仪宗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燕从西脾气爆,江长远却十分温和,所以叶正闻习惯了做错事先找江叔叔求饶这个流程。
上次他带着小伙伴们于天骄之战作弊闯入日饲崖,还险些带着小伙伴们全死在那儿,燕从西救出他时倒是眼睛红了一秒,将他紧紧地搂进了怀里抱住,可没过多久,便把他逮着狠狠打了一顿,打得叶正闻都不敢在乾坤域待,着急忙慌就跟着淮成荫回了安远府避难。
“琼儿还小,别那么严苛。”江长远摸了摸叶正闻的头笑道。
燕从西要是有胡子都该吹胡子瞪眼了,咬牙切齿地说:“他还小?过几个月就成年了还天天给我惹事!”
“左长老还同我说,他的孙女同琼儿一般大,今日好像跟着一起来了,琼儿待会儿一起见见,交个朋友。”江长远说。
叶正闻当即和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炸了毛:“啊?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啊,能不能不见?”他可是有喜欢的人的,怎么能见别的女孩子?
“怎么,琼儿有其他心仪的女子了?”
叶正闻连连摆手:“没、没有的事!”
见这里马上就要升级成家事的战场,淮守心识趣的先行告退。
十方居雅谈会面的场所便是穿过此处正对面的偌大前厅,但受邀前来的修士身边带的小辈们不太适合参加这种隆重的场合,加之傅灵均也没有要去听那些又臭又长论辩雅谈之类的兴趣,便跟着十方居内小童,和淮成荫一起先寻个地方歇歇脚。
这一场盛会往往会持续三日才散,受邀请的修士会被安排住在十方居内,长辈论道,小辈嬉闹,前院后院隔开,互不干扰。
穿过花木繁盛的长廊,一个亭台水榭接着一个亭台水榭。十方居后院大得离谱,绕来绕去姜糖都有些认不清路,很努力地四下打量着想记下这里的地形,却在不经意间注意到长廊的尽头站了位根骨挺拔、劲瘦凌厉的清隽少年,身上穿着和十方居内小童一般无二的灰色布衣。
他原本还想往这里走,忽然停住了,还猛地低下了头。
姜糖立刻揪住了傅灵均的袖子,扯了扯。
傅灵均也注意到了那个人。
竟然是齐夜。
日饲崖一事后他便被江长远带走了,没想到会在十方居重新碰到他。
淮成荫倒是没注意到齐夜,不然的话恐怕面上的表情不会好看。
相较于他们的神态各异,此番见面,齐夜的表情躲闪的厉害。他好像不想被人认出来,也不想上前攀谈感情,站在长廊尽头恭敬行礼。
傅灵均面色如常地带着姜糖往前走,只是在经过齐夜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肩膀。
“抱歉。”他说。
齐夜脑袋几乎埋到胸口,闷声闷气:“无碍。”
一股极其淡雅的味道在傅灵均与他擦肩的时候留在了齐夜的衣服上,姜糖敏锐地吸了吸鼻子,很快那味道便消失无踪。
“走吧。”傅灵均好心情地勾起唇角。
姜糖揪着傅灵均的衣袖跟着走。
安远府众人被安排在同一个小院中,姜糖和傅灵均被分到了对面的房间,他刚刚走进门,便听见窗户吱呀了一声,一阵风从大开的窗户外吹进来,带着初夏让人略有些烦闷的燥热。
回头,傅灵均不知什么时候从窗外翻了进来,低头掸了掸衣服上蹭到的灰。
“你,怎么,过来……这样,不好。”姜糖连忙朝门外看了看,见淮成荫已经进屋了,这才舒了口气关上了门。每次明明他们都有各自的房间,傅灵均总是能把另一个房间闲置,搞得好像安远府和十方居都亏待了他们一样。
当然,他自己也是喜欢和傅灵均待在一起的。
于是口嫌体正的小狗勾关了门后又跑过去把窗户也关了起来。
“头疼。”傅灵均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已经化去了伪装,披散着头发站在姜糖面前。
见到江长远那张伪善的脸,傅灵均脑海中尖锐的刺痛便席卷而来,弑杀的欲望潮水一般上涌,让他头痛难忍。
一只软乎乎的手牵住了他。
“我帮你,揉揉。”姜糖拽着他走向椅子,让傅灵均坐。
傅灵均乖乖地坐下去。
“闭眼。”他说。
傅灵均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那两只小小的、软软的手按在了他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了揉。
细细密密的刺痛慢慢化成了迟钝的愉悦,慢慢从被触碰到的地方蔓延开来。
“好点吗?”姜糖问。
迟钝的愉悦带着让人头皮酥麻的舒爽,而后一点一点游走在四肢百骸,驱散了尖锐的刺痛。
“没有。”傅灵均说谎,蓄意哄骗。
姜糖有些着急,之前傅灵均有一次头疼到整个人浑身冒虚汗,现在他在江长远的地盘,千万不可以出事的!
他想到自己以前陪着傅灵均睡觉,他就会好上一些,于是松开了手,绕到了他的面前。
俯身,轻轻拥住了他,脑袋靠在傅灵均的肩上。
“好点吗?”他又问。
傅灵均睫毛微颤。
“好点了。”双臂一展,回抱住了怀中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傅灵均:软糖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