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采血时间比任何一次持续得都久,过程结束后凌霄已不再像之前那样半昏半醒,而是彻底昏迷得不省人事。
嬴风进来后只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恒河在他身后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在军方最高指挥中心,一场久争不下的讨论已经持续了近两个小时,煌宿星的独立军近日又有复苏迹象,可军部每年耗费在维稳方面的人力和军资,已经超过了该星球的产出。远征派和放弃派各执一词,主要矛盾焦点集中在远距离作战中灵魂牵引的不可抗性,为他们的出征带来极大的难题。
龙寅已经颇有些不耐烦了,通讯讯号恰在这时传来,龙寅本想随手挂掉,无意瞄见来电人是嬴风,便起身离开了会议室。
“什么事?”
他开门见山地问,嬴风自然也就直入正题,“我想当初签订的合约上有确保我契子生命安全这一项,如果你们违约,我们也只能单方面终止实验。”
远征派目前抛出的最大筹码,就是他们能在半年内解决灵魂牵引的问题,嬴风在这个时候提出终止实验,无疑是对远征煌宿提案的雪上加霜。
龙寅正色,“我不想用军部的名义威胁你,你是军校的学生,也是未来的军人,希望你能摆清国家和个人的位置,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煌宿星……”
“煌宿星距离这里有三万两千EAU,”嬴风不客气地打断他,“但我的契子就在身边,就算你们得到了足够的血液,实验体也未必能苏醒,就算能够苏醒,也未必能解除灵魂牵引。为了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成功概率,和一个远到连天文望远镜都看不见的行星,就让我亲眼看着自己的契子频频濒危,换做是你,你能接受吗?”
龙寅强压了一下怒气,“三分之二,不能再少了。”
“一半,”对方快速地回过来,语气强硬。
龙寅微愠,“你不要得寸进尺,你忘记了,你的契子转生,我们一样可以用他的血。”
嬴风从容不迫,“之前就是因为我错误地估算了这一点,才不得不受你们要挟。现在想想,连一年都等不了的人,怎么可能等得了二十年呢?”
对面迟迟没有传来回复,想来是被嬴风的话惹恼了。
半天那边才恨恨地传来一句,“就按你说的办,”然后飞快地挂断了。
嬴风收了线,转身去接凌霄,恒河对上他始终很忐忑,也不知道他刚刚在外面跟谁说了些什么。
“小灰。”
他道了一声,恒河连忙把小狼小心翼翼地放到凌霄怀里,嬴风抱着凌霄,小灰的重量对他来说约等于无。
“我已经给它打了针,回去按时吃药就好,狼是自我恢复能力比较强的生物,你们不用担心。”
见嬴风离开,恒河不放心地追上去补了句,“倒是一定要当心凌霄,他万万不能再流血了。”
“他还有血可流吗?”嬴风冷冷地驳回去,恒河一时间哑口无言。
等待在停机坪的依然是军方的全封闭飞行器,时至如今嬴风也不知道这个基因中心究竟坐落在哪里。
把凌霄抱进舱内安顿好,飞行器在跑道上加速起飞。以嬴风的经验,从这里到中转站大约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他曾经在地图上圈过这段行距可能抵达的地方,终因范围过大无法缩小目标而放弃。
嬴风随手启动移动电视,新闻频道跳了出来,近日热点恰好是龙寅提到的那件事。
“煌宿星独立军联合‘星际维和部队’,意图发起武装行动,我国架设于煌宿N8202号小行星带的采矿站前日遭到暴力袭击,十数艘采矿无人机被炸毁,关于是否出兵军方尚未给出明确回复……”
前舱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剧烈的摇晃,整个飞行器都倾斜了四十五度。
“怎么回事?!”嬴风拍打着密闭的隔离门,就在这时,更大的响声传来,飞行器彻底失了控,在空中高速旋转着下落。嬴风很快被甩到船尾,一番天旋地转后,他们重重地撞到了地面上,连嬴风都因为这撞击产生了短暂的昏迷。
感知重新恢复,嬴风发现自己的右臂被卡在变形的设备内不能动,舱内已经彻底变了模样,各种各样的东西被挤压在一起,后舱已经这样了,驾驶舱一定更是凶多吉少。
“凌霄!”
嬴风喊了一声,没有回复。
他动用了精神力,怀里立刻多出来一个人,不过凌霄还是跟方才一样毫无知觉,就算是这样巨大的撞击也未能令他醒来。
嬴风托住凌霄的后颈,原本只是想护着他试图离开这里,却在接触到对方的一刹那,感受到手心传来湿滑粘腻的触感,他心中一惊,抬起手一看,手掌中尽是怵目惊心的鲜血。
他已经不能再失血了,嬴风挣扎着抽出被压住的右臂,从那里传来钻心的疼痛,可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他激活了一枚治愈魂晶,把泛着白光的手重新附上凌霄的后脑。
凌霄做了一个轻飘飘的梦,梦里他的身子很轻,几乎可以飞到天上去。
自己经历过的事,一桩桩的在眼前重现,他并不知道这是天宿人的垂死体验,还抱着看电影的心态,回顾着过去的十年——精彩刺激的高校生活,暗无天日的成人仪式,无忧无虑的雏态时光……
直到他几乎要将这一生看完,一个声音始终在远处呼唤着他的名字,那声音令他眷恋,令他不忍割舍,于是他放弃这个故事的结尾,又从天上落回了地面。
嬴风看着凌霄身边闪烁的蓝色光斑一点点收敛,又重新回到他的体内,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样的现象他只看到过一次,就是在屏宗离开的时候。
但是危险并没有解除,嬴风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龙寅真的不计后果,意图置他们于死地?
从外面传来了金属切割的声音,嬴风敏锐地察觉到了,但他只暗地扣住几枚魂晶,并没有鲁莽行动,如果外面真的是军方的人,他现在的处境可谓是插翅难飞。
头顶的障碍物被清除,十几支从未见过的武器齐刷刷地对准他和凌霄,与此同时他也看清了敌人的脸——他们的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暗红色,虽然看得出也是人类,但模样跟天宿人大不相同。
在这个星系,每个星球都有许多不同的高等智慧物种,就连种群构成相对单一的狼宿星,也有20%的人口不属于狼宿人。
但天宿是一个极端的例外,没有一个外来种族会选择来此移民,就连旅游和歇脚都不多见,在过去的十年间,嬴风从未在天宿的土地上见过一个外星人。
压下惊讶的情绪,嬴风沉着地发问。
“你们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从对手的眼神和动作来看,劫持他们的人无一不是训练有素的战士,防御得滴水不漏。
从右臂传来的刺痛时刻提醒着嬴风,他的骨头必然已经折断了,他轻摸了下凌霄的后脑,那里虽然不再流血,但凌霄的呼吸和心跳都很微弱,生命体征也在逐渐消退。
因为这样一个动作,敌人发出了几个陌生的单音节以示警告,嬴风从语气上理解,对方说的应该是不许动。
他看出来了,这些人并不想杀他,不然他们早就被击毙了。
他的视线在诸人脸上依次扫过,“有人懂天宿语吗?我的契子需要治疗。”
也不知道他的话是不是真的被对方听懂了,其中一人一挥手,立刻从后面跑上来一位身着白色制服的人,手里拎着一个医药箱,蹲下来就要为凌霄检查。
嬴风拦住了他的动作,“你们的医疗技术没有用,他需要去本地的医疗站。”
刚才挥手的人紧跟着说了几句,可惜他们之间的交流好比鸡同鸭讲,嬴风皱起了眉,凌霄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他不能再这么耽误时间了。
嬴风左手拇指微动,计划着如何以手上的魂晶,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带着凌霄撤离,就在这时一艘小型双人飞行器降落在一旁,看着外星人们平静的反应,嬴风心中一沉,来的还是他们的人。
飞行器舱门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里面走下来,在看到这个人后,嬴风手上动作一滞,如果说方才他还有一丝机会逃脱的话,现在逃生的概率无疑降到了零。
外星人的包围圈让出了一个缺口,太殷往他身前一站,高高在上睥睨着地上的人,“又见面了。”
嬴风处于劣势,说话的气势却不输他,“先是勾结海盗,然后是来历不明的外星人吗?当初你拒绝海盗合作要求的时候,亏我还认为你是一个有底线的人,而现在你的所作所为,跟叛国又有什么两样?”
叛国和谋杀雏态,是天宿最不可赦的两宗罪,只要有一丝道德存留的天宿人,都会认为这是莫大的耻辱,更何况是一生骄傲的太殷。
果然太殷听到后脸色十分不妙,“你以为是谁把我逼到这种地步的?如果不是你们把殇炀从我身边带走,我也不用跟这些劣等民族合作。”
他身边所谓的劣等民族,显然是听不懂这句话的,是以也没有任何表示,而是继续全神贯注对付着嬴风。
“你如果真的那么舍不得殇炀,当初他转世的时候,你就应该跟他一起转生,就像你的学生瑶台那样。可惜在研究上你或许略有建树,但在其他方面,你跟你的几个学生相比实在是差远了。”
太殷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当初是谁不计一切也要闯入我的实验室,就为了找到自己的前世伴侣,用不用我提醒你,你当初可是为了他,把你现在的契子险些逼上绝路呢。”
如愿从嬴风脸上收获了预期中的表情,太殷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是你自己走,还是我请星际友人帮你?”
嬴风挣扎着坐起来,“我要送凌霄去医疗站,还有那边的驾驶员,我要确认他是否还活着。”
“当然,”太殷答应得非常干脆,嬴风对他能有这样的反应表示怀疑。
“你不用拿怀疑的眼神看着我,我现在不想要他的命,我保证他会被安全地送去那里。”太殷退开一步,留给嬴风起身的空间。
嬴风用断了的手臂勉强抱起凌霄,在外星人的押解下一步步走进他们的飞行器,太殷跟在后面,亲眼看着他们被关进密室。
他切换了语言芯片,用流利的煌宿语对红皮肤的外星人命令道,“启程到下一个救护站,人质我们只带一个就好。”
对方很快质疑,“为什么不带三个,三个不是更有保障?”
“我说一个就一个,”太殷眼神阴沉下来,“除非你一个都不想要。”
来自煌宿的外星人已经熟悉了他的脾气,没有继续争执,朝着他给的目的地出发,太殷独自走到另一个房间,用私密通讯器接通了星楼。
“我们已经离开了那里,十分钟后你可以撤掉信号干扰。”
“我要的人呢?”
“活着,我等下就送他去医疗站。”
星楼微笑,“你上次可是要杀了他,你明知我很需要他,也知道我等不了那么久。”
太殷有些气闷,这世上只有星楼一个人敢跟他这么说话而他却不能反抗,对方只是一个雏态,可他又远不止一个雏态,太殷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能力,也需要他的能力。在与飞景反目,枕鹤失联后,星楼是他最后一个强而有力的同盟,在自己的目标达成之前,他只能退让。
他强按下心底的不悦,“以后不会了。”
“那就好,”星楼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无论如何,我要确保凌霄的安全,除了复活月影,他还有更大的用途。”
“更大的用途?是什么?”
星楼将这个问题一笑带过,“那就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