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被揪起来的同时, 苟小河脑海中先闪过了江潮那句:有话你跟边桥好好说。
迷茫与惊惧随着后脑勺的疼痛一同涌了上来,他怔怔地瞪着眼望着边桥,张张嘴, 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真的不是他不想和边桥好好说。
现在这样的边桥,是真的让他害怕。
“你别生气。”多年来的习惯让他一出声就先道歉。
他想伸手捂一下脑袋,都有点儿不敢动, 只能试探着握上边桥的手腕,再开口鼻腔立马就酸了:“……疼。”
边桥看着他迅速发红的眼眶,眉毛微微皱了下,闪过一丝懊恼,缓缓放松手劲。
他想学江潮,往苟小河头顶拍拍,但是动作很不熟练, 手腕刚抬起来, 苟小河就一缩脑袋。
边桥的手顿了顿, 硬邦邦地摁在他头顶,还是拍了一下。
“苟小河。”他让苟小河抬头, 不错眼珠地看着他, “不要躲我。”
“我当然不想躲你, ”苟小河看他正常了, 心里反倒比刚才被吓着还难受, “可昨天我都跟你说了, 你今天怎么还这样啊?”
他说着还有些委屈,又揉揉后脑勺:“你这两天真的有点吓人,总跟要揍我似的。”
边桥没法跟他解释“揍”与“冲动”的区别, 毕竟他对苟小河的种种欲望, 如果真的完全释放出来, 凶狠程度估计跟暴力也不差多少了。
这些不能表现也无法表达的东西,只能被他压在身体里。
情绪与水壶是一个道理,必须一丝不漏的兜着。但凡破开一丁点儿口子——就像经历过昨晚的失控,冲动只会越来越无法克制。
他又不说话,苟小河也不知道说什么。
以前边桥心情不好也不说话,可他从来都不怕。
现在面对这样的边桥,他只感觉怵得慌,拿不准哪句话说得不对,会不会又惹他发疯。
狗小盒过来绕着他俩转两圈,衔住边桥的裤腿往门口的方向扯扯,又坐下来歪着脑袋吐舌头,冲他俩“汪”一声。
“它想出去玩,我带它出去走走。”苟小河正不知道干嘛好,低头看一眼狗,正好借着这个由头,赶紧去找牵引绳。
狗小盒欢天喜地的跟上去,尾巴甩得“啪啪”响。
蹲在玄关给狗套绳的时候,苟小河能感受到,边桥仍站在原地看着他。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回头,拉开门就牵着狗往外跑:“我去遛一会儿就回来!”
六月份的暑气还不算重,傍晚时分,小区里有很多人都出来散步。
苟小河牵着狗漫无目的地晃,走到哪算哪,一想到等会儿回去,边桥可能还在不高兴,他就头疼。
“哎——”他突然往地上一蹲,抱着脑袋搓了搓。
狗小盒正翘着腿要往草丛里钻,被勒得一打了个晃儿,夹着耳朵回头叫。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苟小河沮丧得难受,嘴角往下耷拉着,把狗也拖过来胡乱揉搓一通。
带着狗把小区转了个遍,又去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两瓶李子园,一直磨蹭到天都暗了,苟小河才拎着袋子拖拖拉拉地往家走。
客厅没开灯,他给狗小盒擦擦脚,攥着李子园上楼,敲敲门探头进去。
边桥正在洗澡,房间里的空调低得冻人,苟小河把李子园放搁在电脑桌上,关掉空调开窗通通风,顺便给心诚树浇点儿水。
手机进来个电话,胡圆的,他刚要接,听见浴室里水声停了,想想,还是攥着手机跑去了自己房间。
胡圆打电话没什么事儿,他也是高考完疯了一夜,白天在家补个觉,睡醒又无聊了。
“我去找你玩啊,”他跟苟小河说,“这回我妈不能催我了。”
“什么时候啊?”苟小河问。
“这还不说去就去了,买票就能走。”胡圆听出来他有点儿犹豫,又问,“你有安排了?”
“没。”苟小河说。
他本来是想着安排的,离出分填志愿还有好一阵子,他想和边桥出门好好玩玩。
来到这儿两三年了,一直也没出过远门,周围好几个能旅游的城市都没去过。
现在别说出门旅游了,他俩连正常交流都有点费劲。
“要不我去找你吧?”苟小河想想,“我也挺久没回去了。”
“你跟边桥?”胡圆“啧”一声,“他回来能待得住?又要把我折腾起来结果你俩一日游是吧?”
“没,我自己。”苟小河翻个身趴着,看看床头用来装饰的台历,“想回去看看姥姥。”
“那也行。”胡圆很痛快,他也无所谓在哪,反正只要有人玩就行,“你回来吧,镇上开了个大商场,我带你去玩。”
催着苟小河看了车票,他俩就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胡圆跟苟小河说他们学校和村里好玩的事儿,苟小河听着也好玩,但他心里搁着事儿,老想跟胡圆说说边桥,想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合适的切入口。
又打了几把游戏,等胡圆被他老妈咆哮着催去洗澡,苟小河才发现不知不觉都过去两三个钟头了,手机都差点没电。
搓搓胳膊肘爬起来,他去边桥屋里找充电器,一拉开门,边桥正好在门外,看手势也正打算进来。
“我给你买了李子园,放桌上了。”苟小河忙说,“你看见了吗?”
“嗯。”边桥的眼神比傍晚那会儿缓和许多,朝前靠近一步,问他,“怎么在这个屋里。”
“跟胡圆打了个电话。”苟小河抓抓后背,侧身从门框与边桥身旁出去,“手机没电了,我充电器好像还跟你的塞在一块儿。”
他去找充电器,边桥抿抿嘴角跟过来,靠在门旁看他。
苟小河顺便拿上他的睡衣和牙刷,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走到门口,被边桥给挡住了。
“去哪。”边桥问。
“我去我屋里睡,”苟小河对上他这个眼神心里就一咯噔,小声提醒,“你不是不让我跟你一起睡了吗?”
边桥的呼吸都凝住了,暗自提了口气,才忍住想掐死苟小河的冲动。
“我不让你睡?”他绷着嗓子重复一遍,“我说别的话怎么没见你这么听?”
以后不再跟边桥一起睡、不再跟边桥亲嘴、不再黏着他贴着他,跟他搂搂抱抱的,是昨天苟小河自己说的话。
他那会儿是脱口而出,但是今天傍晚又被边桥下了一通,他遛狗的时候自己想了很多,也分析了很多,觉得有些事儿确实还是得说明白。
“以前是我不对,边桥。”
苟小河有点儿紧张,他还没这么跟边桥一板一眼的说过事儿,每句话都得在心里费劲地组织语言。
“你以前跟我说过好几次,让我注意跟你保持距离,说你跟我不一样,让我别老跟你腻歪,我都没上心,光顾着自己的习惯,一直也没站在你的立场,真正替你感受。”
“仔细想想,要是有个女生天天冲我黏黏糊糊的,我肯定也心乱。”
他这比方一打,自己都不好意思,边桥更是黑了脸,他赶紧调整思路,再说回正事儿上。
“其实咱俩对互相都是一样的,我也特别喜欢你,但都是好朋友的喜欢。”
“你就是因为咱俩一直在一起,我又老不考虑你的心情,还跟你亲嘴什么的……”
苟小河说这俩字儿还感觉喉咙发麻,边桥昨天捧着他的脸舔他小舌头的感觉,还无比鲜明的停在口腔里,让他咽了咽喉咙。
“你也没跟别人亲过嘴,所以你自己也误会了,就想做点别的什么,以为对我是‘那种’喜欢。”
“确实咱俩也不该那样,高中都毕业了,也不是小孩了,我不能老黏着你。”
“你放心,以后我都回自己屋里睡,不招惹你。你也别再像昨天那样……真的不好。”
苟小河这些话说到最后,自己其实挺失落的。
没人比他更喜欢边桥,他喜欢做什么事儿都赖在边桥身边,喜欢跟他一起睡觉,特别踏实。
要改掉这些习惯,对他来说,简直就跟戒掉吃饭喝水一样,随时都得提醒着自己。
可不改不行。
边桥说得对,再好的朋友也不能这么没自觉。
尤其是在知道边桥喜欢男生的情况下。
苟小河磕磕绊绊分享完他的心路历程,说话的过程里一直没敢跟边桥对视,直到憋完最后一个字,才抬眼看着边桥。
边桥倒是一直看着他。
但他隐忍的火气已经荡然无存,只是看着,随着苟小河的每一句话,他眼底的情绪也跟着一点点往下沉。
“苟小河。”他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低得发哑,“你觉不觉得你太自私了。”
苟小河愣了愣。
边桥好像有许多指控想说,但他看着苟小河提防又紧张的模样,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算了。”他认输一般耷下眼帘,用很轻的力道去握苟小河的手腕,“你别改了,我改。”
“昨天是我不对,以后不欺负你。”他想带苟小河朝屋里走,“别出去睡,过来陪我。”
以前的边桥这么跟苟小河说话,他能高兴得飞起来。
“我还是回我屋里吧。”
但他没动,犹豫着推开边桥的手,把手脖抽出来。
“我想回老家看看姥姥,跟胡圆说好了,明天早上六点的车,一大早就得起床……”
边桥猛地停下,攥攥空荡荡的手掌,扭回头看他,眼神像冰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