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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应许之地 莲鹤夫人 3153 2024-01-19 10:16:23

“您又知道什么了?”阿加佩仓促擦着脸上的热意,“还是庄重些吧,这样像什么样子啦?”

这足可见权力的可怕之处了,在感知到,并且使用了它的第一时间,这个原先胆怯戒备的奴隶少年,居然就可以鼓起勇气,大着胆子轻斥对方,并不用担心肉刑加身。

杰拉德笑得开怀,借着酒宴,他不着痕迹地拉进了与阿加佩的距离,不管是心灵上,还是肢体上。

他说着风趣的俏皮话,将那些幽默的玩笑信手拈来,逗得阿加佩哈哈大笑,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亲昵地捏一捏少年的手腕,或者拨拨他柔软的头发;他用酒杯遮掩着嘴唇,偷偷对阿加佩数落舞会里的大人物们,他挖苦他们的各色各异的穿着搭配,尖刻地讥讽那些来自大洋另一端的异国口音;他说起权贵们的风流韵事,说起他们是如何提着裤子,狼狈地从情人的窗台口逃跑,又说起她们是如何击败政敌和情敌,如何被政敌和情敌击败。

说着,他也鼓励阿加佩悄悄地,尖刻地讥讽几句,邀请他也做了自己不名誉的共犯。阿加佩面红耳赤,一种羞赧的兴奋,不由从他心中罪恶地滋生出来。

于是,他也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评语,比起杰拉德刀嘴剑舌的锋利语言,他要温柔得多,谦卑得多。饶是如此,阿加佩仍然感到热血来回冲刷他的脑袋,令他剧烈的眩晕起来。

酒会结束之后,这种轻飘飘,踩在云端的梦幻之意也没有消失。回去的路上,一直到他自己的房间门口,阿加佩都在咯咯地笑着,像醉鬼一样东倒西歪。

“得啦,”杰拉德噙着笑意,“看来我是把你变疯癫了,我的朋友。你还会清醒吗,还是说,往后余生,我都要面对一个笑个不停的傻瓜呢?”

“您说起‘往后余生’这个词的时候,表情多么自然,”阿加佩惊奇地感慨,“就好像它真的会发生似的。”

杰拉德问:“怎么,你不相信吗?”

阿加佩的笑容黯淡了些,他摇摇头:“这太荒唐了,我的大人。瞧瞧你,比国王都要威严的人物,又有什么必要去关注一个奴隶?”

杰拉德拨开他凌乱的额发,专注地凝视他的眼睛,犹如凝视波光闪闪的海面。

“那就让这个来做见证吧,我的朋友,”他轻声说,“我知道,行动胜过百倍的言语。”

说完,他便将一个灼热的吻印在阿加佩的嘴唇上。

说来古怪,这个吻同时带给了他们奇异的体验——嘴唇胶合的那一刻,他们的灵魂也像是融合在一起了。真情实意的人战栗,虚情假意的人骇然,不知不觉中,当他们慢慢分开的时候,还陷在深沉的震惊里,久久不能回神。

阿加佩气喘吁吁,恍惚地说:“我……我相信您。”

“……你应该,”杰拉德喃喃道,“是的,你应该相信我。”

两人彼此瞅着,好像有千言万语,又好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片刻之后,阿加佩仓促地说了晚安,杰拉德也一言不发,点头示意。这个迷幻的夜晚,古怪得像一辆突飞猛进的马车的夜晚,终于到了落幕之时。

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在阿加佩心中,稀里糊涂的爱火就此燃烧了起来。

这个年轻的男孩,在尘世间颠沛流离的可怜虫,畸形的身体跟着扭曲了他的命运,在漫长的十九年里,他被迫成为一个胆小谨慎,唯唯诺诺的人。他的心思细腻,早早学会了看人的脸色行事,因为他必须要揣度那些有能力支配他的人的心情;不过,他并不多愁善感,因为这是给还有余力喘息的人准备的能力,命运如此沉重地压迫着他,伤感已经没有它的用处。

然而,一旦他拥有了自己的时间,有了思考的自由,他的思绪立刻就脱离了控制,令他心荡神驰起来。

“杰拉德爱我”“我应当警觉”“可是他爱我”“我是一个奴隶,要清楚自己的地位”……诸如此类,乱糟糟的想法不停在他心中飞旋,快要使他神志不清,无法自持,忘记现实的一切。这理应是十分危险的征兆,说明那个男人已经对他产生了如此之大的影响力,可阿加佩浑然不觉,任由思想将他越带越远。

但想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每当他做好心理准备,告诫自己要“守着本分”,杰拉德就像能听见他心里的胡言乱语似的,立即便会敲开他的门,笑眯眯地邀请他出去。

于是,他的心理防线总会快速地被击溃。

在杰拉德身边,他笑得越来越多,脸红的次数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随意大胆。人们应当认识到一件事,那便是爱火一旦燃起,绝无法随随便便就熄灭。

面对杰拉德热烈的表白和亲吻,他的激情掺杂着绝望,阿加佩无可避免地想要回报,可他又能回报什么呢?冲动之下,他的手指挨近下颌,解开了第一颗扣子——这是他唯一知晓的报答方式——又心虚地停下。

阿加佩想起自己异于常人的身体,他退缩了。

“怎么了?”杰拉德关切地问道。

“我……”他嘴唇张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杰拉德明白了什么,他笑着说:“我们不用进展得那么快,是不是?这样就很好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虽然我还不明白,你对我的感情是感激居多,还是爱情居多,不过,我总能等到你真诚爱我的那一天的。”

阿加佩也幸福地微笑起来,在杰拉德的怀抱里,他闻到了混合着乳香与海风的清新气息。

“好。“他说。

杰拉德亲吻了一下他的发顶,低声道:“晚安,我最亲爱的。”

烛火熄灭了,阿加佩心中的星光却从此开始长盛不衰,几乎要点亮整个世界。

尽管杰拉德明确表达了宽解的意见,可关于他身体的秘密,依旧是卡在喉咙的一根鱼刺,刺痛难耐,不吐不快。杰拉德自然看出他的忧虑,接连几次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加佩苦想了几晚上,还是鼓起勇气,在散步时告诉了他这个不堪的事实。

“……我的父母抛弃我,我被卖到其他人手中,因为这个原因,也不能担当普通仆役的工作。”他深吸一口气,“如果……我是说如果,您从此轻视我,用异样的眼光看待我,我也不会责怪您,我……”

听完他的陈述,杰拉德沉默了很久,阿加佩等待着他的发言,宛如死刑犯等候最后的审判。他等了又等,才听见杰拉德的叹息:“我为什么要轻视你,我的朋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见风使舵的小人吗?恰恰相反,我在各国间航行,所见所闻,都超出了一般人的想象,我知道这世上就有各种奇异的怪事,其命运并不由它们自己决定,而是天生的不幸。所以,我要对你说,你为此吃尽了苦头,可这不是你的错啊。”

热泪顺着阿加佩的面庞滚落,他紧紧抱住了杰拉德,嘴唇里吐不出一个音节。

神啊,我感谢你,他想,或许世间真有善报与恶报存在,而我曾经所受的苦,也都是为了在这个春天和他相遇。

既然心意已经彼此连通,亲密的爱情,便同时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这个漫长的春天似乎永无止境,他们在房间里,在露台上,在白塔价值连城的玫瑰园里做|爱。阿加佩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浸润了露水的蓝宝石,盛夏的阳光炽烈,他的身体却仿佛比太阳还要灼人。

杰拉德咬着他的耳朵,贪婪地笑道:“我们把玫瑰都压碎了,那些奴隶贩子会恨死我们,是不是?”

破碎的玫瑰散发出醉人的馥郁甜香,阿加佩再也说不了话,他也成了个醉醺醺的人。

“就生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好不好?”杰拉德一边用力亲吻他的嘴唇,一边从小指上褪下一枚戒指,牢牢按进少年的掌心,深深硌疼了他,“等我们离开这座岛,回到陆地,我们就找一间教堂,我们会宣誓,然后从此结为夫妻……”

等到阿加佩从漫长的战栗中回过神来,杰拉德还在一旁以细碎的亲吻爱抚着他的脖颈,那枚璀璨的蓝宝石就嵌在他的手心里,并且留下了一圈红艳的烙印。

杰拉德亲自为他戴上戒指,它只允许他的小指穿过,但却可以恰到好处地戴在阿加佩的中指上。男人温柔地笑道:“很合适,对不对?它就属于你了,等上了岸,我会为你打一枚更大更重的,压到你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结婚……真的吗?”阿加佩的思绪还没有回笼,忍不住迟疑地问。

“当然是真的。”杰拉德亲吻他沾满汗珠的额角,“我以我的家族,还有我本人的名誉起誓。”

他们从碾成一地花泥的玫瑰园里起来,杰拉德披上外袍,为他裹上绒毯,将他一把抱在怀里,两个人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跑到卧房,引起沿途仆人的一片惊呼。杰拉德笑得气都喘不上来,阿加佩也笑了,他心中充满甜蜜的梦,爱情令他荣光焕发,同时更有勇气。

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他天真地想,用我的生命爱你。

夜晚,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窗外是永不落幕的熠熠星光。阿加佩将脑袋轻轻倚靠在杰拉德温暖的臂膀上,他睡不着觉。

他们的第一次发生得合情合理,像呼吸一样自然。杰拉德亲吻他的额头,嘴唇与指尖,他们很快就抛开一切,在床笫间对彼此坦诚。

杰拉德并未嘲笑他畸形的身体,正相反,他用热烈的语言鼓励他,赞美他。毋庸置疑,阿加佩从来没被人这么爱过。他的父母憎恨他,他的性格懦弱温吞,连一个像样的朋友都没有,杰拉德是唯一一个对他这么好的人。

他珍惜地摸着手上的戒指,蓝宝石的戒面深邃剔透,在星光下折射着无与伦比的华彩,这不仅是一枚戒指,更是他的爱情,以及一颗真心的承诺。他和杰拉德的灵魂,便籍由这枚小小的指环连结在一处,多么神奇啊。

恋爱中的情侣,自身就横贯着一股熊熊燃烧的火焰,初恋总是使人丧失理智,并且被这种狂热的爱所煎熬。阿加佩原先心灰意冷,不敢相信神的存在,但现在,他正向自己已经深信不疑的神明小声祷告:“你救赎我,尊重我,让我感受到爱。如果你用你的家族和名誉起誓,那我……我也愿意用自己的生命起誓,好为你换取永远的平安快乐,杰拉德。”

他轻轻转动纤细的手指,蓝宝石的华彩散射成无数细碎光点,跃上他的面颊,在黑暗中,仿佛一场纷纷如雨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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