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真不回去呀?”
校门口人声鼎沸, 汽车鸣笛接二连三地震响空气,但这依然没能掩住周乔桥话音里的失望。
她忍不住抬手拽了拽路炀衣摆,试图诱惑:
“你亲小姑说只要你回去就来一顿海鲜全宴,皮皮虾帝王蟹鲍鱼海参澳洲龙虾……”
说到最后, 她先把自己馋虫勾出来了, 一时间没忍住咽了咽口水,不死心地再次追问:“你真的不回去吗?”
“不了, 明天一天, 后天又要返校,太麻烦, ”
路炀拍了拍周乔桥地发顶,扬起一侧眉峰,半开玩笑道:“海鲜吃多了容易痛风, 少塞。”
周乔桥:“……”
“我们儿童的新陈代谢能力很强大, 不需要担心这种中老年人的顽疾,”
周乔桥双手叉腰, 还想再说。
这时后边传来汽车鸣笛, 紧接着是池悦的呼喊。
路炀把周乔桥送到车边, 正要开门,衣摆又被一拽。
他下意识以为周乔桥又要挽留求他一起回去。
结果一低头,只听小学生出乎意料地悄声说道:“那你不回去,可以告诉我一件事情吗?”
路炀:“什么?”
“刚刚你跟小贺哥没在, 是不是偷偷去幽会了,”
大概是担心被池悦听见,即便周遭嘈杂喧嚣, 机动车的嗡鸣震响整条大马路,周乔桥的声音依然压得很低。
她拽着路炀衣摆示意他弯腰低头, 然后踮脚伸脖,贴在亲表哥的耳旁,几近用气音兴奋地问:“你又赢了是不是?”
路炀顿了下,反应过来这是那天游乐园回去后,周乔桥给他发的微信。
——永远是第一,永远会赌赢。
小学生脸上的八卦毫不遮掩满溢而出,车灯从侧方打落而来,映入瞳底折射出微光。
路炀没说话,只是在周乔桥期待的目光中直起身,拉开车门,把小学生一把拍了进去。
鸣笛骤响,池悦用眼神做最后询问,似乎想再像周乔桥那样,问问路炀回不回家。
但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家长会结束后的高峰时段车鸣给镇压回去。
路炀在这片鸣笛中拉过安全带,倾身给小学生扣上。
合上门的瞬间,周乔桥听见她那永远冷淡镇定的表哥语调平直,内容却尤为嚣张地说:
“——我什么时候输过?”
·
轿车随着车流消失在拥堵中,夜色深邃,校门半开,边上帮忙指挥路况的保安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寒风拂过天地,剐蹭在肌肤上,终于彻底褪去了白天时的暖意。
刺骨寒冷中,路炀转身,正想往校内走去,目光陡然在后方数步之外、不知何时出现的熟悉身影上顿住。
“你怎么来了。”
路炀下意识问了句。
贺止休揣着兜半倚在门卫室墙边,灯光照亮他侧脸,将立体深邃的五官镀上一层浅薄朦胧的暖意。
少年眉眼微弯,眼错不眨地注视着数步之外的男朋友。
直至路炀走近,他才终于说:“来看你有没有走。”
路炀瞟他:“我不是说了不回。”
“我知道,但我这不是怕你抵不过小乔的攻势,一时冲动就见妹忘色给拉上车,”
贺止休倾身向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一本正经道:
“那我这漫漫长夜可怎么过。”
家长会结束,门口的人群终于散了个七七八八,但仍旧余留一部分还没离开的,有的甚至大门口拉着老师一通交流。
鸣笛退却,人声不减,贺止休的低语隐没进嘈杂中,边上路过的老师连半个眼神都没给他俩。
时至今日,路炀终于彻底习惯了Alpha隔三差五的来劲。
因此当下,他也半丝余光都懒得给对方,眼皮也不抬地说:
“给你留了两卷题,刷着过。”
贺止休:“……”
有了个学霸男朋友四舍五入等于拥有了个学习监督员,贺止休顿感忍俊不禁。
他上前两步追上路炀,意味深长道:“那也行吧,前有古人睹物思人,今有学渣睹题思炀。”
“……”
这都什么烂类比。
路炀简直槽多无口,正想说话,肩膀陡然多了个重物。
只见贺止休不知从何掏出一件外套搭在了他身上。
“降温了,礼服做的太薄,先披着吧,免得待会被风吹着凉。”
贺止休边说边将领口往里压了压,边上某个开家长会还被拖堂的家长瞟来意味深长的一眼,从目光判断,十之八.九是在狐疑怎么还有学生大庭广众下早恋的。
路炀向来不在乎他人目光如何,但此刻却罕见地生出丝许不自在。
他略略一拽外套,转移话题道:“你回寝室了?”
“嗯,”贺止休点头,“陪宋达回去的。”
“宋达?”路炀困惑,“他不是回家了么,回寝室干什么?”
“为了拖延时间,”
大概是想到事情经过,贺止休忍俊不禁闷笑出声:
“本来是计划以我借了他某个东西,现在需要他还,所以他必须得回寝室拿,结果呢找了半天没找到,所以决定利用明天放假陪我出去买作为赔偿为由,试图留校不回家,以此逃避回家后的男女混合双打。”
“结果我刚陪他到寝室,他妈就直接杀了过来,二话不说拽着人就走。”
告白失败对宋达带来的打击显而易见是巨大的,即便游乐园之后,他的精神状态没之前那么萎靡不振,但隔三差五依然心不在焉。
有人跟他插科打诨时还好,一旦安静下来,整个人就又陷进黯然神伤的状态。
包括上课也是。
因为走神这事儿,一周下来被好几个老师点过名,杨春晓甚至直接投诉上了班主任那儿。
被喊去办公室约谈的时候扯得理由是为期中考犯焦虑,一度让班主任错以为宋达终于被路炀的上进影响了,还苦口婆心劝了两句放平心态。
结果成绩下来,沉闷寡淡一周为期中考“焦虑”的二人组成功同时刷新了记录——路炀刷新了最高记录,宋达刷新了历史最低记录。
班主任对着分数沉默数秒,成功让宋达他妈成为这场家长会中,一对一面谈最久的那个家长。
出于十数年来磨练而出的危机感,宋达当即决定做最后挣扎,企图借留校不回家的办法,以此逃避即将到来的男女混打。
——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宋达他妈显而易见对自家儿子什么德行了若指掌。
贺止休被当成挡箭牌陪着回了宿舍,结果刚到楼下,宋达他妈宛如天兵天将闪现而至,当场抓着人就拉走。
宋达苦思冥想了半天的借口还没来得及吐,已然消失在宿舍区域。
“那速度太猛了,”
走到宿舍楼时,贺止休不禁评价:“给我都吓了一跳。”
家长会结束,九成九的学生都跟着父母回了家,宿舍楼难得安静。
路炀吱呀一声推开大门,随口道:“他妈是警队的,速度上面专业练过。”
贺止休恍然大悟:“那怪不得。”
紧接着他又像是想到什么,意味深长地瞅着路炀:“不过你们这么熟么?对方家长情况都这么清楚?”
路炀:“……”
他冻着脸正欲回头警告,迎面楼梯下来一个人。
只见宿管老师拎着手电筒,满脸意外:“怎么今天家长会你俩也不回?”
——应中允许学生周末留校,但是大多数情况下,能回家的没几个人愿意留。
也就只有路炀这个异类学霸。
一个月有四周,其中三周都泡在校内,活像跟学习难分难舍。
宿管原以为一年里碰上一个卷王的已经很罕见了,万万没想到,贺止休转学之后,马不停蹄效仿而之。
时至今日转学许久,只离校过一周,成功成为了第二个卷王。
可惜第二个“卷王”是个学渣,据宿管所知,期中成绩烂的出奇,也不知道一周周留校是窝在宿舍里发哪门子的闷。
学渣版卷王上前一步,无比坦然道:“期中没考好,留校反思,为期末头悬梁锥刺股,争取寒假能拿个年级前一……”
路炀眉峰一扬,下意识以为这人准备装逼吹个大的。
但短暂停顿后,只听贺止休缓缓补足了后面的名次:“……一千。”
路炀:“…………”
什么玩意儿。
宿管老师显而易见也很无语,憋了半天没能憋出什么回应,只得转移话题:
“那你俩好好学吧。不过留校了半夜就给我安分点啊,我是不可能再放你们出门了!”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路炀,幽幽道:“尤其是你路炀。”
路炀:“……”
路炀从小优秀到大,平生头一回被老师逮住警告,显而易见上回为了带江浔开溜扯下的谎,已经成功让他被划入宿管心里的失信名单。
“知道了,”
无语凝噎片刻,路炀只得道:“夜里不出门。”
宿管这才满意地放人,挥手让他们上去。
临分别时,宿管忽地回头又问:“话说你们班的江浔现在怎么样了?还没出院吗?”
路炀脚步一顿,答道:“不知道,应该还没。”
“这样,”
宿管老师显见与江浔不错,他看着路炀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但最后只叹了口气,低声咕哝了句:
“期中都没考,病这么严重的话,也不知道得休学到什么时候。”
路炀没接话,只是缄默数秒后,才随口般应了句不清楚。
随即打了个招呼以作告别,头也不回地朝楼上迈去。
人去楼空,上楼时整栋宿舍安静地只剩脚步声。
临近楼梯拐角时,贺止休突然开口:“江浔还会回校么?”
路炀一顿,回头看他:“什么意思?”
“他那么害怕自己分化成Omega,害怕被其他人发现自己的变化,甚至到了可以说是情绪应激的程度。”
贺止休眯了下眼,忍不住问:“这种情况下,他真的还会回校继续上课么?”
——确实如此。
一旦真的分化成Omega,即便有抑制剂,即便可以委托老师隐瞒,对任何休学疾病相关缄默不会糊弄而过,但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被人发现。
如同当初刻意隐瞒的白栖那样。
但江浔又与白栖不同,白栖本身就是Omega,他对自己的否认与痛苦源自外界施加的压力而产生了对自我的迷茫。
江浔却是彻头彻尾的抗拒。
而且他要面对的,是改变之前十多年来的人生的境况,甚至是对自我的认知。
路炀缄默片刻,尚未作答,就听贺止休忽地又说:“而且,我还有一点想不通。”
路炀侧目望去,用眼神询问他什么。
贺止休站在他身后,台阶拉平了他们的身高差,视线交错时可以清晰窥见彼此眼中的自己。
“我总感觉他似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Omega,所以才会那么抗拒。”
贺止休眼错不眨地对上路炀目光,顿了顿,又补充了句:“……甚至是恐惧。”
路炀不由一怔,眸底涌出一丝很细微的情绪。
但这点变化转瞬即逝,他极轻地眨了下眼,唇角一如既往的平直,眼中不见丝毫情绪。
他没有反问,也没有追究,只说:“可能吧,谁知道。”
贺止休望着路炀,莫名感觉他兴致不高,整个人多了点其他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这点困惑刚升腾而起,还没来得及细究,路炀已然跨步上前。
少年在拐角处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Alpha,眼皮半垂:“你确定要在这种地方继续跟我讨论其他人?”
刹那间所有困惑与不对劲都随着这句话破碎成空,贺止休腾不出心思在意了。
他长腿一迈,走到路炀身边,极其自然地勾住男朋友腰。
仗着没监控,也没有人,他凑过去对方唇角亲了两口,低声说:“季炎也回去了,你不让我去603,那我能不能邀请你来613。”
路炀双手揣在衣兜中,贺止休正好合身的校服到他身上就略显宽大。
肩线下滑,衣摆略长,拉链虚虚垂挂在胸前。
整个人都被凛冽冷调的熟悉气息笼罩。
路炀略略侧目:“去613干什么?”
“压轴题写出了前半,后半程实在解不出来;你留的两套卷我也想做。北大青鸟配不上你,那我努努力,去个配得上你的地方。”
贺止休哑声低语:“你说不要我沉溺,那我就尝试走出来;你愿意补给我空缺的爱,那我也想给你将来所有的陪伴。”
他倾身抵住路炀的侧额,夜色冷寂,少年鼻息滚烫,话语诚恳殷切,近乎许诺,一字一顿地说:
“路炀,我想跟你一起当卷王。”
六楼宿舍寂静空旷,往日喧嚣吵闹在此刻消散一空。
唯独603房门开了又关。
十一点半,宿舍定时熄灯,楼宇陷入黑暗,仅剩一张阳台窗帘依稀露出点橘色灯光。
敞亮足足半宿。
直到夜色浓厚,橘红忽地在帘后明灭数回,映出里侧似有似无的人影。
贴近,疏离,分开再拥抱。
抵身交错时,阴影终是连成黏合。
高悬月牙俯视人间,游云漂浮而过,没人知道过去多久,橘红灯光终于沉沉暗去。
万物融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