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知的手掌贴着宋悦的后腰,带着他一边走舞步,一边慢条斯理地说:“可你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
宋悦觉得他简直就像在逗小猫小狗似的逗自己,气冲冲地反驳:“你不也没说吗?”
“徐行知。”
“……”没想到他说得这么爽快,宋悦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能憋屈地说,“宋悦。”
徐行知点点头:“宋小姐。”
宋悦本就不喜欢这个称呼,这下更是恶声恶气:“我不是什么小姐,你直接叫我的名字。”
“宋悦。”徐行知从善如流,“第一次见面,为什么对我这么有敌意呢?”
“……”宋悦被他的“第一次见面”说得哑口无言,半晌,只能勉强道,“没有。”
一曲结束,两个人分开,可徐行知仍站在宋悦跟前,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就是要跟他再跳一支舞。
现在的宴会虽然不像帝国时期有那样多的繁文缛节,但一些基本的规则仍在,比如为了短时间内认识更多的人,舞池中的未婚年轻人通常每跳一曲要交换舞伴,且进入舞池至少要跳完五曲才能离开。
除非,有人已经选定了自己心仪的先生或小姐,才可以不再交换舞伴,不过他们连续跳舞不能超过五曲。
宋悦蒙头蒙脑的,还没有反应过来,乐队奏响下一首曲子,徐行知又上前一步,拥着他开始跳他们的第二支舞。
就这样,他们一连跳了五支舞。
舞池外围观的年轻宾客们都发现了,不由议论纷纷,路昭在旁恰巧听见。
“快看,徐先生竟然和那个小朋友一连跳了五支舞!”
“徐先生这是表示心仪他吗?”
“怎么可能,徐先生眼光那么高,怎么会看上一个未成年的小朋友。”
“我看,是这个小朋友个子太高了,除了徐先生,他和别的先生跳舞,会让别人尴尬。徐先生陪他跳完五曲,他们就能从舞池里出来了。”
“那个小朋友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以前没见过。”
“是宋兴的弟弟,就是那个南边过来创业的老板,开了几家百货和饭店的。”
……
路昭听着,不由心想,徐先生果然是个好人,不仅带着无聊了一晚上的宋悦去跳舞,而且没让舞池里的其他先生们尴尬。
等宋悦连跳了五曲出来,他便笑道:“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宋悦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脖子酸。”
路昭:“跳舞怎么不是脚酸?”
“因为他一直盯着我,我就不敢抬头。”宋悦自己揉揉脖子,“这个男的太可怕了,讲话含沙射影的,我不就是打了他几下,看他这样子也没受伤啊,还斤斤计较……”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小圆桌,坐在桌边休息闲聊。路昭第一回 来参加宴会,新鲜劲还没过,一直四处张望,发现先生们大多都聚集在徐先生身边谈天说笑,而白小姐的几位哥哥明明是这里的东道主,反而没有徐先生那么受欢迎。
刚刚在与其他先生聊天的宋兴,此时也凑到了徐先生的圈子里,两人看起来相谈甚欢。
路昭不由说:“徐先生很有魅力呢,你看,大家都在他那边说话。”
宋悦往那边看了一眼:“那也不是他个人有魅力。身份有魅力罢了。”
路昭好奇地转过来:“什么身份?”
“能当这里的贵客,肯定和这家的条件差不多。”宋悦想了想,“可能他家还要厉害一些,毕竟他就一个人来了,好多和他一样年纪的,父母都来了呢。”
路昭又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可是,看起来大家都聊得很开心啊。”
“那是假的,演的。”宋悦捏了捏他的脸颊,“只有你这种笨蛋会上当。这里的人跟你说话,你一个字都不要信。”
正说着,一道温柔的声音插进来:“两位小姐,怎么在这里坐着?”
两人双双一愣,抬头看去。
白淑款款走来,身后还跟着几位盛装打扮、长裙曳地的小姐。
宋悦只得拉着路昭站起身:“你们好。”
白淑微笑着,目光在路昭身上一顿,路昭还以为他认出自己了,没想到他只说:“这位是宋小姐的朋友吗?”
路昭本想同他打招呼,这下住了口,心想,难道白小姐已经不记得在方先生那里见过他了?
宋悦:“这是我的同班同学,路昭。”
白淑身后的一名雌虫开了口:“宋小姐在哪里读书呀?”
“首都政治经济大学。”宋悦问什么答什么,一个字也不多说。
“那可是高等学府呢,真了不起。”那位小姐笑着,拿扇子掩住涂抹得鲜红的嘴唇,“怪不得宋小姐打扮得好前卫。”
宋悦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这几位小姐都穿着繁复的华丽礼服,而他头一回来这里,只以为是参加一个简单的生日宴会,裙子当然不比他们隆重,谁料这个白小姐的生日宴是这副做派。
他还记得进来前哥哥的叮嘱,不打算和这些小姐们斗,但又咽不下这口莫名其妙的气,正盘算着如何回嘴,就听旁边的路昭说:“你们也打扮得很漂亮,一点也不比宋悦差。”
几位小姐登时如鲠在喉。
一人看向路昭,柔声道:“你怎么没有穿裙子呀?”
路昭诚实道:“我没有裙子。”
他抓抓脑袋,还往宴会厅里瞅:“我看好多雌虫都没穿裙子呀。”
宋悦忍不住在心里笑。
这种阴阳怪气、弯弯绕绕的人,就得路昭这样什么都听不懂的老实人来治。
这时候,白淑才再次开口:“宋小姐,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喝杯茶吧。”
宋悦抬眼看向他。
白淑对他温和一笑。
宋悦也虚假地笑了笑:“我……”
“这么多漂亮的小姐,怎么都挤在一块儿。”清亮斯文的男声打断了宋悦将要脱口的拒绝。
徐行知走过来,和白淑十分熟稔的模样:“怎么跑到这个角落,那么多先生等着邀请你跳舞。”
跟着白淑的几位小姐都羞涩地退到了一边,拿扇子半掩着脸,偷偷在扇子背后瞧他。
白淑微微偏头,看了徐行知一眼:“你是来找我?”
他将“我”字咬得重了些,目光从徐行知身上,挪到了宋悦那里,含义不言而喻。
徐行知笑了笑:“不是。”
他温和带笑的表情并没有变,随意出口的这两个字却带着几分冷硬。
白淑面色微变。
徐行知没有再同他讲话,看向宋悦:“宋悦,你哥哥在找你。”
宋悦连忙拉着路昭,跟在他背后,走出了这个小角落。
宋兴还在那头跟人聊得正欢,宋悦远远看见了,不由哼了一声:“我们都被人堵在角落欺负了,他还在这跟人闲聊吹牛。”
“欺负?”路昭没反应过来。
宋悦本想解释给他听,但看他一脸天真,又打住了:“不跟你讲了,都是些没意思的东西。”
走在前头的徐行知忽然开口:“确实没什么意思。”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两个小朋友:“你们年纪还小,少来这种地方,别被这些享乐奢靡之风带歪了。”
听起来像是方先生会说的话,怪不得他们能成为朋友。
路昭心里这么想,乖乖地点点头。
宋悦看见他还是有些别扭,语气硬邦邦的:“你不是这里的常客吗?干嘛说我们。”
徐行知的脚步停住,转过身来。
“我并不计较你打人的事。”他说,“为了弥补我对你的无意冒犯,我还请你跳舞,并帮你解了一次围。那么,你是否也该为你误伤我道个歉?”
宋悦一愣,对上他温和的眼睛,却无端地感觉到一阵迫人的压力。
他这下知道,刚刚白淑和这个男人对视,听他说了一句“不是”,为何脸色会变了。
老派绅士的一贯作风是照顾他人的脸面,一位先生不该对一位小姐直接说“我不是来找你”,也不该这样直白地索要道歉。
但这位外表风度翩翩温和有礼的先生,却能坦然地这么做,表明他骨子里并不服从绅士那一套。
只要他生气了,他就脱去这张假面,没人能拿什么规矩束缚他、掌控他。
宋悦终于意识到自己招惹的是个阎罗王,自己不仅打了他,还屡次三番口出恶言,要是他真计较起来,自己可玩不过。
他赶紧夹起尾巴做人:“对不起。”
徐行知微微一笑:“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抬脚走了。
宋悦猛地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路昭虽然单纯,但脑子并不笨,刚刚听宋悦说了一嘴,这会儿自己琢磨过来了,又察觉徐先生和宋悦讲话时压抑的氛围,就拉了拉宋悦:“你没事吧?我们要去找你哥哥吗?”
宋兴就在不远处,但是这会儿同他谈天说笑的人比方才多多了,看他那兴致高昂的样子,多半也顾不上他们,宋悦撇撇嘴:“就在这儿等着他吧。”
他瞥了路昭一眼:“怎么样?今晚长见识了吧?”
路昭失落地垂下头:“宴会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从小我就听母亲讲这些,还以为宴会是大家在一起高高兴兴跳舞。”路昭没精打采的,“哪知道是明争暗斗,趋炎附势。”
“这么快就看清这些人的本质,你悟性很高嘛。”宋悦和他打趣。
“而且,徐先生也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路昭说,“我之前见过他一次,还以为他是个温柔斯文的人。”
“结果是个笑面阎罗。”宋悦凉凉道,“他们这些人可真会装。”
路昭一怔。
那方先生也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