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腿粉碎性骨折,一条腿轻微骨折,肋骨断了四根,不知道有没有脑震荡,我看有点悬,这只手也断了,实在不行得截肢。”
周远鹤的表情十分复杂:“他断掉的肋骨再差一点就能刺破他的脾脏,都等不到你们去救他。”
“而且不全是摔伤,他的肩膀和后背有被撕咬的痕迹,对比伤口应该是狗咬的,应该是猎犬。”
叶舟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他命真硬。”
这种受伤程度,能活下来绝对是老天保佑,属于天命之子。
救人的时候叶舟也朝悬崖上方看了一眼,除了山壁就是天空,根本看不到上下的路,要么有他们没找到的小路,要么只能顺着悬崖下的河流往上游走。
当然,最简单到达悬崖的方法就是从上面直接跳下来。
不保证能活着到达。
“他脊椎已经变形了,驼背是后天的。”周远鹤也很少见到被折磨成这样的人——他简直已经不像是个人了,周远鹤语气难得带上了一丝怒火,“他不仅手掌,膝盖手肘都有茧,他要一直弯着腰做事,还需要爬行。”
什么人需要爬行?看他的穿着,这里也不像是已经进入工业时代的样子。
没有狭窄的管道需要操作,身体又变成这副模样,很难不让人想到人对人的折磨。
周远鹤皱着眉:“他需要休养,不能住人多的地方,没办法睡仓库。”
叶舟:“……在外面给他搭个帐篷?”
周远鹤:“还有别的办法吗?”
叶舟想了想:“我去看看系统吧,说不定有什么高科技的简易房屋之类的,来个哆啦A梦里的树屋也行啊。”
周远鹤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叶舟说:“抱歉啊老板,刚刚我态度不好,不是冲你。”
这个叶舟倒是想得开,他摆摆手:“你是医生,正常。”
叶舟也没耽搁,他总觉得这个红发男人下一秒就会嗝屁,生命垂危,比玻璃还脆弱,因为跟周远鹤说完话就回到休息室翻看系统商城。
这次位面跳跃后叶舟到现在为止还没看过商城。
从大梁朝跳到落阳基地后,系统里多了不少东西,这次估计也会多一些。
叶舟一目十行的往下看去。
他没有找到哆啦A梦里的那种气球屋和树屋,但找到了一种简便房屋。
像帐篷,但比帐篷使用的材料更好。
它是充气式的,不过使用的材料很有韧性,看简介是针戳不破,就算戳破了,只要损伤不大,材料会自动挤压聚合,不会漏气。
叶舟看完简介就觉得这东西不错,防风防雨,还有电源接口,地面和墙面的材料都能绝缘,“帐篷”通了电也不用担心漏电后整个帐篷都遭殃。
“可以接超市的电源,等于跟超市里的房间没有两样,还能装空调。”叶舟想了想,“但是装空调太麻烦了,不如放个冷暖风机,放在地上就能用,就是比空调耗电一点。”
但他现在挣得挺多,也不吝啬电费——更何况也没人找他收钱。
叶舟不知道超市的能源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可能是从他原本的位面?
也可能是系统给的?
虽然不知道去哪儿缴费,但应该不是免费的,如果是系统能源,那系统肯定不会让他占便宜。
“对了,这种帐篷说不定能当员工宿舍。”叶舟突然说,“就是有点占地方,都是单层,也不能往上加。”
“但挺方便的,价格也不贵。”
一顶这样的帐篷两万多,隔音隔热,防风防雨,还能通电,两万实在等于白捡。
虽然使用年限最多五年,可哪怕租房子,租个单间,两万多租五年也算划得来了。
叶舟:“现在下单估计两个小时以后送到。”
以前超市扫码收款,东西都要过一段时间才消失,现在则是一扫就立刻消失。
在系统里买东西,前一天下单,第二天晚上才到,现在过两三个消失就能直接出现在仓库里。
仓库有了作用,员工再住仓库就显得麻烦了。
更何况员工嘴上不说,不提诉求,但心底肯定都是像有隐私的。
尤其是几对夫妻——总是没有夫妻生活,就连拌嘴吵架都不方便。
孩子也有七八岁,总跟父母睡一张床上也不是回事。
“说不定以后能建真正的员工宿舍。”叶舟“啧”了一声,“其实现在这个帐篷也不错,就是里面没有洗手间,虽然能通电但不能通水通气,不过住人也够了,上厕所和洗漱还是要回超市来。”
叶舟觉得自己有些贪得无厌,之前在落阳的时候觉得有员工宿舍就不错了,至于宿舍是什么样,什么形式,那倒是都不太重要。
现在有了,他就开始得陇望蜀,想要更好的。
床和桌椅倒是不用在系统里买,超市就有,不过都是可折叠的便宜货,他这里个超市毕竟不是商场,没有高端家具,但这些现有的也够用了。
“等这个送到了,我看看质量和用起来的感觉,可以的话就以家庭为单位订购。”叶舟冲邹鸣说,“到时候你也能自己住个房间了。”
叶舟还是更愿意独自居住。
和邹鸣住在一个房间,都没法裸奔,甚至只穿条内裤都不行。
邹鸣倒是没表现出高兴的模样来,他平静的点点头,好像对叶舟的决定没有感觉。
“明天我们组织几个人,顺流往上看看,摸一摸这边的地形。”叶舟,“正好可以用无人机,之前在大梁朝我忘了还有无人机这东西,只能靠双腿……”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那几天是怎么坚持住的,每天为了探路早出晚归,明明不会画地图,还要强迫自己画。
“看这个人什么时候醒吧。”
叶舟看了眼医务室的方向,“希望他能撑过去。”
虽然他不认识这个人,却依旧不想看一条生命在他眼前逝去。
·
风吹草低,凯恩又回到了庄园的草地上,他穿着一件小马甲和短裤,踩着一双小牛皮靴,戴着丝绸镶边的帽子,跟兄弟们在草地上打闹。
他们经常比赛跑马,输了的人要学狗叫,凯恩总是输,但他也总是不服气。
有时候天阳落山,他都会悄悄的跑马,他总觉得自己有一天会赢,然后再也不学狗叫,兄弟姐妹们都要夸他,父母也要因此更爱他。
那天,他照样输了,可还没等他一脸不忿的学狗叫,一群骑着马的士兵就从庄园大门跑了进来,他们全都佩剑,杀了试图阻拦他们的老管家。
凯恩的大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吓得朝山上跑去。
——他死在了士兵的佩剑下。
直到成为奴隶,凯恩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父母究竟犯了什么罪,从他被士兵抓住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肯家的人。
他变成了奴隶中的一员,总是风餐露宿,即便是在屋子里睡,也跟畜生一样紧挨着别人。
最开始他总是会梦到以前的日子。
但时间越来越久,有时候他都觉得曾经的日子只是他奴隶生涯中的一场梦。
奴隶主经常会拿他们取乐,让他们驮着人爬行,像狗一样舔食地上的食物残渣。
如果奴隶中有长得好看的男女,也会被带走。
运气好的第二天就会回来,他们奴隶的身份注定他们连奴隶主的情人都成为不了,只是对方打发时间的工具。
但如果运气不好,那么其他奴隶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最多就是很久以后听主人提到那块墓地多了具没有名字的尸体。
凯恩也尝试过讨好主人,可一旦他这么做了,比他先来的奴隶就会欺负他们,他们会在干活前把他关起来,绑起来,然后告诉管事他在偷懒。
而管事根本不会听他解释,他只会得到一顿毒打。
他的背之所以会驼,是因为他的主人在街边看到了一个天生驼背的乞丐,那样的人连当奴隶都没人要,毕竟还得给奴隶一口粮食。
主人好奇这样的驼背究竟是怎么造成的,于是派人去问乞丐,问他是生来驼背还是长大后驼背,乞丐说是长大后驼的背,因为总弓着腰求人施舍,时间长了就直不起来了。
主人于是好奇起来,乞丐用了十几年才成为驼背,那能不能有一种办法,可以叫人用一年甚至几个月时间成为驼背呢?
然后被欺负的凯恩就被挑中了,他不被允许直起腰,也不被允许坐着吃饭,他必须时时刻刻驼着背,睡觉都必须蜷缩起来,驼到再也直不起来为止。
偶尔他还会被殴打——因为驼背的背上总有一个包,管事的认为这样的包大约可以靠殴打打出来。
慢慢的,凯恩习惯了驼背,偶尔找机会把背打直以后反而觉得痛苦。
但凯恩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背,也不在意会不会成为驼背,他只希望成为驼背以后,主人能多给他一些食物,哪怕是一个黑面包都行——半个也可以。
只是当他真的变成了驼背,让他站直成了种奢望以后,主人早就把他抛到了脑后。
没有黑面包,也没有主人的另眼相待,他连主人嘴边取乐的玩意都当不了。
奴隶们一无所有,他们只能不断奉献牺牲,不断阉割自己的精神,残害自己的身体来得到主人的喜爱,因为这是他们唯一可能改变自身境地的机会。
哪怕是奴隶,也要给自己找一个活下去的目标。
这个目标在多数时候,都只能是讨好主人。
凯恩记得自己以前跟兄弟们聊起过,他们都认为奴隶是有奴性的——他们生来就拿不了任何主意,愚蠢又悲哀,脑子像被虫蛀空了的木头,不让他们干活,他们就一无是处。
对世界,对国家没有半点贡献。
而他们又是那样低贱,没有思想,不会质疑,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奴隶之间还会互相残杀,品行如此低劣,只能是奴隶,当不了人。
然而当自己也成了奴隶,凯恩才意识到奴性究竟是什么。
当反抗不了的时候,顺从就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人都不想死,人都怕死。
他们食不饱腹,每天除了下一顿吃什么以外,什么都没法想。
他没有力气,脑子总是晕晕乎乎的。
反抗?连走路都要用尽全力,怎么反抗?他们没有工具,没有武器,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少。
与其反抗,不如讨好。
逃跑可能会死,讨好总不会死,如果运气好,真的拍上了哪位管事或者主人的马屁,说不定能吃一顿饱饭。
凯恩最大的梦想,就是吃饱饭。
吃到再也吃不下为止。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乃至生命。
凯恩是被渴醒的,当饥饿成了常态,被饿醒反而成了件怪事,他醒来的时候喉头干哑,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竟然没有察觉到疼痛,还以为自己在待在树杈上,想看一眼月亮。
但他睁眼时,却并没有看到那一轮弯月,他睁眼的那一刻,看见的银色的墙面——有奇怪的鼓包,像是一个巨大的水囊被绳子捆紧,被挤出小小一块或好几块。
凯恩茫然的躺在床上,他听见了有规律的“滴”声,转头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看了一眼,就在他的头边,一个方方正正的白色奇怪东西被银色的圆杆支撑着,他没有力气惊讶,也没有力气站起来想逃跑。
他麻木的看着头顶,放弃了思考。
他不想知道自己在哪儿,更不想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他只想就这么躺着,直到厄运降临的那一刻。
“好像醒了,我看到他动了。”就在凯恩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他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不是敏语,也不是他所知道的哪个地方的方言,发声韵律都格外陌生。
草儿端着水盆,她手里拿着翻译器,却忘记了怎么用。
翻译器是个胸针,她记得仙人交给她的时候告诉过她这翻译器需要按下一个按钮。
可她现在找了半天,却不知道按钮在哪儿。
“哎,算了,先进去看看。”草儿觉得自己也不必和对方说话,反正她只是进去看看情况。
她苦着脸,端着水盆进去给男人换药。
她还要看看对方缝合后的伤口有没有化脓,如果化脓了,就要把缝线拆开,把脓吸出来。
狂犬疫苗都是给他打了,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狗咬的,打了还有没有用。
草儿走到了床边。
她发现红发男人正瞪大了眼睛盯着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
她还没伸手掀开被子,就听见男人的大喊声。
草儿不知道男人在喊什么,但大约是让她离远点?
客串护士的草儿对这个“非我族类”的红发异族男人并没有太好的脸色,她和对方都听不懂彼此的话,草儿闭上嘴,不再鸡同鸭讲,而是伸手去掀被子。
男人已经动过了手术,昏睡了三天。
这两天全靠输液和流食维持。
红发男人发出鬼叫,草儿无奈道:“我又不会害你。”
男人还在鬼叫,草儿实在忍无可忍,暴力镇压,她抓住男人的手臂,一把掀开被子。
被子底下,男人什么也没穿。
但草儿并不忌讳——她在大梁朝逃荒的时候,更赤裸的人瞧见过,不仅什么也都没穿,内脏都被挖了出来,还有剥了皮的人,她什么都见过。
到了落阳基地,丧尸经常没衣服,有衣服的才奇怪。
如果忌讳,她早该自戳双目千百回了。
草儿半点没有没有自己是个“黄花大闺女”的自觉。
可能也是因为在落阳基地的时候,男男女女之间都没什么大防,当兵的勾肩搭背,从来不管什么男女,战友互相之间处理伤口,也不会看对方是男是女,又伤在什么地方。
草儿还记得一个经常光顾超市的女兵和她聊天,女兵告诉她,不要相信有些人嘴里说的话,不要信什么女人如何,男人如何,你听了,信了,那你就完了。
你一生都将被这种“你该如何”辖制,时间长了,你也会认可这种规则。
草儿虽然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但认为对方说的有道理。
女兵可是读过书的,听说读了三年!
草儿别说三年,一个月的书都没读过,现在对着电视学拼音,还是分不清平翘舌。
声母韵母更是两眼一抹黑。
对文化人,草儿恨不得顶礼膜拜,对方读过书,她就觉得对方说什么都有道理,总之——肯定比她这个不识字的村姑有道理。
草儿认为她说的有道理,于是又回去给女雇员们说了一遍。
草儿娘更聪明,她知道陈港的亲娘是女状元,就趁对方来超市问女兵说的对不对。
状元说是对的,那就必然是对的。
从此草儿娘认为,女人讲贞洁,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更何况过去他们也没讲过。
女雇员们由此放飞了自我,她们要求学认字——女状元是这么说的,人必须要认字,哪怕年纪再大都要学,要会读书,会思考,才能发现自己遭遇的不公,看清“约定俗成”的阴谋。
她们主动要求学认字的时候叶舟差点感动哭了。
主要是这群员工,实在是对学习没有半点热情,像武岩这种识字的,看不进去简体字。
可让他去统一教员工们,没有拼音韵律的古代教学法,效率低得有些离谱。
他的教学法就是让员工背望眼书,不必认得哪个字念什么,先背,背完一整本书就开始对照着背的内容去记字。
小孩子还好,成人雇员们差点把头皮抠破了,都没把一本书背下来。
武岩也并没觉得自己的教学办法有什么不对——他小时候就是这么启的蒙,乡下私塾,先生也不会教什么声韵,用的全是最老的笨办法。
叶舟没办法,只能下载小学课程视频,让他们对着电视学认字。
他自己是没准备教人的,他根本就不是当老师的材料。
反正他们没懂,就一节课反反复复的看。
现在雇员们比较聪明的,都已经学会写自己的名字和大写数字了。
草儿娘甚至会写超市的名字。
只不过他们学的都是简体字,可能是因为以前都是文盲,没接触过繁体字,学习起来并没有有关字形的困难,除了武岩以外,其他人都对简体字接受良好。
并且武岩也不是所有简体字都不接受,许多简体字本身就是建立在古代书写上的简化。
古代书法很多连笔少笔,当年繁体字精简的时候,就参考了许多字帖,并不是随意删减笔画。
总之,超市雇员们对学习简体字接受良好。
除了至今被声母韵母折磨以外,并没有别的问题。
草儿一边想着杂七杂八的事,一边把红发男人翻了一面,不顾他的挣扎和喊叫,低头去观察他的伤口,嗯,没化脓。
“等我去问问老板这个翻译器怎么开。”草儿要走的时候还是安抚了一句,“安心吧,这样你都挺住了,之前没死,现在就更不会死了。”
她自认完成了任务,成功“安抚”了伤员,就迫不及待的开门出去。
“他没事吗?”冯玲等在“病房”门口,手里拿着药。
草儿:“他还有力气朝我吼,应该没事。”
“对了,这个翻译器到底怎么用的?”草儿有些不好意思,“仙人跟我说过按钮在哪儿,可我忘记了。”
冯玲也不觉得麻烦,她打开胸针上的暗扣,然后按下了红色按钮:“这样就好了。”
草儿呼出一口气:“哎,那我要不要回去听听他说什么?”
草儿小声说:“我觉得肯定是在骂我。”
冯玲到现在都有些恍惚,不过她还是努力适应着这一切,她迫切的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干。
单纯的打扫超市已经无法让她平静了,于是她说:“我在基地学过一些护理知识,不如让我来吧。”
草儿有些害怕:“这是我的活……”
冯玲:“那我去问问老……仙人……”
入乡随俗,她现在也跟着雇员们一起叫叶舟仙人。
叫的时间长了,她甚至恍惚的觉得叶舟就是神仙。
不过常识总是死死抓着她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世界没有神仙。
她只能告诉自己,叶舟其实是外星人,这样她的认知世界才不会崩塌。
草儿小声对冯玲说:“你离那个红发妖怪远点,他看着像人,说不定是个妖!”
冯玲:“……”
继仙人之后,她又见识了妖怪。
莫名觉得很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