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超市开业到现在,叶舟没有去过两次,他的所有时间几乎都放在小邹鸣身上,剩余时间得分给赵庆那群基地顶层人,虽然不怎么去超市,叶舟还是忙得没有一丝空隙。
就和他之前想的一样,赵庆果然在宴会后的第三天,再次找上了叶舟。
而且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着赵雷。
叶舟开门看到赵庆和赵雷的时候有瞬间无语,但他还是礼貌的请他们进去坐坐。
正好“家”里这个时候也只有他和莎拉,邹鸣又出门了,草儿得去上班。
“不用换鞋。”叶舟进去后对弯腰准备脱鞋的两人说。
他宁愿在他们走后打扫,也不想闻到脚臭味。
赵庆还是第一次进入叶舟的住处,虽然知道叶舟花了大价钱改造这个房子,但他刚进来还是被震住了,不仅仅是因为空调和装修,更重要的是屋里摆放着不少绿植。
哪怕是最富裕的基地,改造后的土壤也会拿去种粮食,而不是用来种绿植。
这么点绿植也就是看着好看,没有任何实用价值,价格还昂贵得离谱,最奢侈的基地统治者可以随意用冰用水,但不会随意用改良土壤。
“坐吧,我去给你们倒水。”叶舟把他们带到客厅,本来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的莎拉关掉投影仪,看了眼赵庆和赵雷后,莎拉就说,“老板,我去吧。”
叶舟没有拒绝,他倒是没有因为莎拉的外貌就把莎拉当成真正的孩子。
倒是赵庆奇怪的看了叶舟一眼——他还以为叶舟不用让“孩子”干活。
不过赵庆很快想通了,如果叶舟是个完全的好人,大概也不会有这样的家底。
说不定叶舟以前干过比他更恶毒的事。
只有有资本的人,才能负担得起这么沉重的“善良”。
赵雷全程不说话,不过脸色不太好看,目光也总放在屋内的装潢上。
“这次我带他过来,是专程给你道歉的。”赵庆一脸真诚地看着叶舟,“他脾气不太好,人也直,但人不差。”
赵庆看了眼赵雷:“这次来主要是他要买东西。”
叶舟从莎拉手里接过水杯,莎拉没有泡茶,她只送来了三杯白开水,但赵庆和赵雷都没觉得自己被轻视了,赵雷一口气喝了大半杯,这才冲叶舟说道:“我需要水。”
“我们之前的约定是不向你以外的人卖水。”叶舟看着赵庆,他知道赵庆要做什么,但并不抗拒给赵庆制造点难度,“我把水卖给他,算是你违反了契约还是我违反了?”
叶舟笑着说:“不如你从我这儿买了水,再分点或者卖给他?这样既不违反契约也不麻烦。”
赵庆依旧笑着:“我以后不可能总是待在基地里,偶尔还是得出去,我不在的时候赵雷要接手基地的事,你们俩直接接触比次次都要通过我好。”
叶舟挑了挑眉,笑着跟赵庆对视,赵庆也笑。
他们像是在短短几秒内达成了某种共识。
只有赵雷浑然不觉,他表情烦躁,但又强忍着不耐,在赵庆和叶舟说完后才放下水杯。
可他全程都没准备说话,而是让赵庆作为自己的“代言人”。
叶舟甚至都不知道他这是懒还是单纯的智商低。
“要多少?”叶舟问赵雷,“现在只能按箱卖,一箱二十四瓶。”
赵雷终于在沉默了几秒后说:“一千箱。”
叶舟:“行,你把钱准备好。”
叶舟微笑着,目光却很严肃:“钱不到位,货也就不会到位。”
赵雷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这场在这个时代巨大的交易,就这么简单的达成了一致。
谈完生意后就没什么可谈的了。
叶舟把两人送了出去。
但他们走了没多久,赵庆就独自一人再次回来,敲响了叶舟的家门。
这次叶舟让莎拉回了房间,自己和赵庆谈。
赵庆不怎么注意形象的靠在沙发上,翘着腿说:“你看到了吧?”
叶舟没有搭腔。
赵庆也不在乎叶舟有没有说话,而是接着说:“他一直这样,随时准备挑战我,把我挤下去,你看,人就是这样,以前最苦的时候,是他把我从死人堆里挖出来,背着我回来。”
“但现在,你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毫不犹豫的朝我开枪。”
“哪有永远的朋友?”赵庆笑道,“只有永远的利益。”
叶舟不置可否地说:“我不在乎你们的私事,你们基地的事也不用跟我说,谁和我做生意,我就和谁打交道。”
赵庆没有顺着叶舟的话说下去,反而换了个话题:“最近基地里的人过得不错,听说你店里卖的一样东西里有水?这可不好。”
“是吗?”叶舟装傻,“我怎么不知道?”
“超市里的货物太多,我不可能样样都清楚。”叶舟,“你查出来是什么东西来告诉我,我就不卖了。”
赵庆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个狠心的人,不让你卖水不是因为我自私,你不知道在我接手这个基地之前,基地里的人过得什么日子,每天都要死不少人,各方势力一有机会就大打出手,谁也不服谁。”
“你让贫民窟那些人吃饱了,有水喝了,他们就会升起别的心思。”
赵庆:“人人都想过得好,可要是人人都过好了,基地就不平稳了。”
“到时候出现了矛盾,打起来了,肯定是底层人死的多,他们连武器都没有,不少人甚至没杀过人,现在他们过得是苦了点,但有住的地方,也饿不死。”
赵庆看了眼叶舟,暗示道:“有时候你好心,做的不一定是好事。”
叶舟抬起头:“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对左右你们基地的情况没有兴趣,只要你给我足够的钱,我马上就能走。”
“我的员工也不多。”叶舟收敛了笑容,“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
“毕竟换一个老大对我没有好处,谁知道下一个老大会不会有一个好脑子,知道不对我动手好处更多?”
这句隐秘的夸赞让赵庆笑出了声:“对对对,这群人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根本想不到长久,要是能想到长久,以前就不会打成那个狗样子。”
“对了。”叶舟忽然说,“我想在超市那片空地上建一栋员工宿舍。”
赵庆:“这个随你。”
叶舟:“我还会在贫民窟聘请一些临时工,不过现在的人手勉强还够用,能不能聘还是看你。”
赵庆状似无意地问道:“赵雷的事……”
叶舟:“看你的意思,反正我也不希望基地换一个老大。”
两人互相看了眼,都笑了笑,各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这次赵庆才真的离开了这里,回到了房车中。
赵庆居住的房车停放在大楼下,自从他搬下来以后,楼上就不被允许再住人,那些原本住在底层的赵庆追随者都得搬到别的楼房去。
除了必要的活动,赵庆根本不会离开房车。
因为不需要开动,所以房车的电力可以靠车顶的太阳能板提供。
有电磁炉的存在,做饭也不再需要生火,小冰箱里还放着从叶舟那买来的啤酒和冰淇淋,食物也种类繁多,当了这么多年老大,赵庆觉得自己现在才算享受到了老大的待遇。
赵庆走进房车,关上车门后把自己脱了个精光,吹着空调坐在椅子上。
女人连忙从冰箱里拿出啤酒,送到赵庆面前后打量赵庆的表情。
确定赵庆现在心情不错后,女人才小心翼翼地说:“老大,我爸妈……”
赵庆看了女人一眼,想起了自己曾经随意答应她的事,本来是不准备兑现的,不过他刚刚给赵雷挖了坑,又把叶舟发展成了自己的盟友,于是随口说道:“嗯,我会让人给他们准备一套房子。”
女人眉开眼笑,立刻靠过去给赵庆捶打手臂和肩膀。
她一低头就能看到赵庆的脖子。
某一瞬间,她想就这么咬下去。
但她很快移开了视线,专心的给赵庆按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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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员工宿舍?”周远鹤在得到消息的时候立刻小小的欢呼起来,“能搞成单人宿舍吗?”
他最近和女员工住在一起,实在住的心力交瘁,每次从房间出来都要穿戴整齐,对一个懒货来说实在是痛苦极了。
这次开会只来了几个人,都是了解叶舟身份的人,在他们面前叶舟也不需要装模作样,不用担心自己之前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人设崩塌。
“不,这次要做成集体宿舍。”叶舟,“以家庭为单位。”
陈舒觉得没什么必要:“我们也请不了那么多临时工啊。”
“建了也没有太大用。”
叶舟等他们说完后才说:“不是为了超市的生意。”
陈舒立刻懂了,但她不是很报希望:“老板,邹鸣现在还小,你就算给他人手,他也管不住。”
“就算我们等他十七八再走,那也还是太小了。”
周远鹤在旁边点头。
叶舟却已经打定了主意:“我对邹鸣的能力有信心。”
“只给他留物资,不给他人手才危险。”
陈舒和周远鹤互相看了看,都知道改变不了叶舟的想法,毕竟是员工,老板都做出了决定,员工除了提提意见以外也做不了别的。
“正好可以提供点岗位出去。”叶舟笑了笑。
他要给邹鸣扯上一张虎皮,把邹鸣全副武装,至少在邹鸣还弱小的时候,这张虎皮能保护他。
叶舟:“之后应该会很忙。”
陈舒伸展了一下胳膊,无所谓道:“之前休息了一段时间,最近也没什么事干。”
周远鹤小心翼翼地问:“不会让我给贫民窟所有人看病吧?我可不是机器。”
叶舟和陈舒一起看向周远鹤。
周远鹤:“……我就知道。”
反正他要么闲得发慌,要么忙得快累死,总之绝不会有中间地带。
他现在就想去把邹鸣掐死,就是邹鸣忽悠他过来的,还说肯定活少。
雇员们也很快得到了消息。
建造员工宿舍的材料都要陈舒开车从真正的超市里运送过来。
员工宿舍叶舟也不准备真的建成大楼,毕竟这里不缺建造房子的空地,一层就够了,最多两层,可以多建几栋,但没必要建成超过两层的大楼。
“我负责招人?”陈舒指着自己的鼻子,“可以倒是可以,但老板你平时遇到什么事怎么办?”
叶舟摆摆手:“还有莎拉,要是实在没人,我自己也能行。”
陈舒没办法:“那你随身记得多带点子弹。”
在叶舟和陈舒他们商量的时候,男孩又一次来到了贫民窟,他先去了超市,跟草儿打过招呼后才背着自己的小背包走在贫民窟的路上。
虽然是白天,但贫民窟不像以前那样死寂,路边有不少人在走动,甚至有人摆起了小摊子,卖些超市里不卖的东西,买卖双方都用“钱”交易。
因为超市卖的是必需品,食物人人都需要,所以超市的“钱”才会这么轻松的得到认可,甚至真正充当了纸币的职能。
“这个多少钱?”男孩在一个卖衣服的摊子前停下脚步。
这些衣服都很破烂,但勉强可以穿,至少可以遮住关键部位。
摊子的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但看身材却又不像老人,大约是长时间没有卖出去,老人不是很热情地说:“上衣十块,裤子十二。”
男孩又看向旁边的草编鞋。
这回老人热情了很多:“这鞋五块一双。”
虽然便宜,但薄利多销,男孩从兜里掏出五块钱,买下了一双比他脚大得多的草鞋——这里的鞋都是均码,没有大小区别。
男孩没有把鞋换上,而是把鞋放进了背包里。
老人羡慕的看着男孩身上干净完整的衣服和背后容量不小的背包。
再次敲响木门,男孩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女人把门打开后,男孩看到了一个和上次来时截然不同的铁皮屋,不再为温饱担心后,女人把铁皮屋打扫了一遍,瘸腿桌椅被换掉了,换成了一套虽然看起来依旧简陋,但好歹不瘸腿的桌椅。
“你坐你坐。”女人热情的招呼男孩坐下。
自从铁皮屋被重新布置后,女人似乎就找到了一点生活的热情。
她现在白天去处理超市的垃圾,晚上回来睡觉,不用再黑白颠倒,即便夜里的贫民窟吵闹不堪,但她总能香甜的睡去。
虽然还是会有人闯进来,但女人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每次收拾都要花点时间。
男孩坐下后从包里拿出了水。
女人自然的把水瓶拿起来,埋进了角落里。
“赵雷回来了。”女人说,“他之前在外头,听说是抢了好几个小基地。”
女人自顾自地说:“不过还没过来,我听其他人说,赵雷最近有事情要忙,没人在贫民窟见到过他。”
男孩点点头,他不着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没什么可急的。
女人又说:“不过他的属下倒是每天都过来。”
男孩看向女人:“都有谁?”
女人:“我不知道名字,赵雷手下的人经常换,记住名字也没什么用。”
“不过应该不是你妈死的时候跟着他的那一批。”
男孩微微点头,没有再问下去。
“对了。”女人小声说,“我今天去超市的时候,听见他们说要修员工宿舍,你说,我有没有可能搬进去?”
女人的目光变得狂热起来:“你也看到这了,我这儿不安全,干什么也都不方便,要是有人闯进来把我杀了,我可就不能帮你做事了。”
女人对男孩说:“你要是让别人打听,他们一定会出卖你,而且他们去打听肯定会露馅,只有我,我这样的人去打听才不会被人记住。”
“他们肯定觉得我是想从赵雷身上捞东西。”女人说。
男孩却没有直接答应,他难得的显出了局促,过了几秒后说:“我不能做主。”
他自己都是靠叶舟才能搬离贫民窟,从自己的水和口粮里省下一些拿过来还行,但让他去向叶舟提要求,他做不到。
女人连忙说:“你能,你肯定能!那个老板对你多好我们都知道,反正他们也要修宿舍,你就跟他提一句,就说我们认识,他肯定会答应!”
男孩没说话,女人害怕他不答应,抓住他的手说:“男人喜欢你的时候,你向他要什么他都不会拒绝,但只有这个时候,所以你就抓紧现在,想要什么都从他手里要。”
这句话让男孩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抓紧了自己的包,跳下椅子就要走。
女人拉住了他的手腕,她迷茫的问:“你怎么了?你生气了?为什么?”
男孩也不知道为什么,靠卖身换取好处和食物是贫民窟里大部分人的生存之道,不止女人,男人也是,否则他刚被叶舟带走的时候也就不会对叶舟说那样的话了。
可现在从女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哪怕知道她没有恶意,他却依旧为此感到愤怒。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不了解他,他对我……他不是那样的人,他和他们不一样!”
女人茫然的看着他,像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
男孩挣脱了女人的手,他从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厌恶的神色,语气冰冷道:“不要提到他。”
女人怯怯地“哦”了一声,但还是不愿意放弃:“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以后不说你不想听的,那、那宿舍……”
男孩漆黑的眼眸盯着她,过了良久才说:“我会帮你问,但只是问问。”
女人重新高兴起来,但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是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离开女人的铁皮屋后,男孩又去了另一个屋子门口,他刚刚敲门,门自己就开了。
他推开门进去,果然在房间里看到了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他留给男人的食物和水早就已经被吃光和喝光了。
但此时,男人依旧躺在地上,像一具会喘气的尸体。
男孩蹲在“床”边,过了好一会儿,男人的嘴唇才动了动:“你是谁?”
男人翻了个身,却依旧闭着眼睛,他已经睡了好几天,他这辈子都没睡得这么满足过,甚至想这么睡过去。
可他千疮百孔,像是下一秒就会倒下去的身体,却在这个时候格外坚挺。
“你放弃吧。”男人轻喘了两口气,“没人动的了他。”
“是我这个四肢萎缩,连路都走不了的废物能杀他,还是你这个没有他腰高的小崽子?”
男人终于睁眼,转头去看男孩的脸,他眯着眼睛,看不清楚男孩的长相:“我不记得你。”
男孩平静地说:“你爸分给过我一块土豆。”
男人“哦”了一声,沉默一会儿后才说:“他一直都那样,自己都吃不饱肚子,还有多余的善心到处散发,从来没想过,我也在饿肚子。”
男孩听出来了,男人并不爱他的父亲,也不感激,甚至带着恨。
“这个屋子是你的了。”男孩说,“每过三天,我都会来给你送一次吃的和水。”
男孩:“我不强迫你帮我,你自己好好想想。”
他正准备离开的时候,男人叫住了他:“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男孩停下脚步,转头看向男人。
男人看着头顶的铁皮:“一块土豆,换你拿来这么多东西,我爸帮了人一辈子,只有你拿东西来。”
他平静地说:“那些他帮过的人,以前经常照顾我生意。”
“你看,好人是没有好报的,好人最后的下场就是下地狱,过狗一样的日子。”
男孩却不在意他的心酸过往,没有任何触动,他说:“我记得周扬很喜欢你。”
男人想了很久,终于想起了周扬是谁。
男孩说:“周扬跟赵雷一起回来了。”
男人嗤笑道:“喜欢?喜欢我还待在这儿?被关在笼子里?他的喜欢跟狗屁一样。”
“至少他会来找你。”男孩走近男人。
男人依旧眯着眼睛,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男孩的脸。
一张冷漠的,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阴狠的,没有任何稚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