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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火种

不驯之敌 骑鲸南去 3591 2024-01-22 10:14:28

本部亮被车送到“白盾”直属医院时, 面对来来往往、衣着光鲜的人群,他瑟缩了一下。

他觉出了自己的寒伧。

说是落魄不改风骨,窘境不改其志, 可身旁陌生人略带惊异的眼神和微微掩鼻的动作, 已经足够杀死他一千次了。

本部亮努力抻平自己散发出垃圾味道的发皱的衣角。

但那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他索性不再徒劳地修饰自己的仪容, 顶着一张神态麻木的脸,离开电梯, 走向本部武所在的病房。

这一路戍守格外森严,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

他在正式踏入隔离病房区前, 还被从头到尾细搜了一遍身。

他尝试和用仪器扫描自己身体的人对话, 话音里带点讨好:“查得这么严?”

那位“白盾”微微皱眉:“是的。”防止有人潜入, 杀人灭口。

本部亮追问:“他……还好吗?”

对方答得仓促:“您请进。”

本部亮问了一通, 什么信息也没能得到。

当本部亮向走廊内走出了十几步开外,才忽然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位“白盾”先生会又是皱眉,又是敷衍。

……他在憋气。

他厌烦自己身上的垃圾气味。

本部亮在恍惚间继续前行。

在病房前迎接他的, 是“白盾”的副局长,名叫艾勒,之前他们打过交道, 也在一起吃过饭。

艾勒略带惊讶地打量了一下本部亮狼狈落魄的模样,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友好地伸出手去,想要同他握手。

本部亮却将手背在了身后,藏起了指甲间细细的黑泥垢。

他单刀直入:“阿武怎么样?”

吃了个软钉子的艾勒无言, 只得收回手去, 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本部亮推开房门时,听到一位年轻警官小声地提醒艾勒:“需不需要让他穿一下隔离服?”

艾勒犹豫了一下, 答说:“没必要。”

本部亮撩开深灰色的防辐射帘,终于看到了他的儿子。

……那团还在呼吸的东西,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儿子”了。

本部武躺在床上,胸膛微起微伏。

支撑着他呼吸的,并不是求生欲,而是质量奇差的人工肺叶。

他这具躯壳上仅剩着的肉体,像是菜市场卖剩的冻肉,弥漫出冰冷且腐败的气息。

本部亮踉跄着走到床前。

他感觉自己的眼底干涸一片,可是稍一眨眼,就有一颗泪珠直滚下来。

他在床边半蹲下来,胳膊架在床边,轻声叫他:“阿武啊。”

床上的人有了反应。

他先是尿了一泡。——因为人造尿道有些漏了。

随即,他颤抖着张开了眼睛。

本部武愣愣地看着一片模糊的天花板,呆望了两分钟有余,才仿佛终于意识到自己醒了。

意识到这点后,他突然慌乱狂躁了起来,张开嘴巴,不住发出“啊——啊——”的怪音,秃秃的指尖嚓嚓挠着床单,似乎是急着要去做什么事。

可惜,他的泪腺坏了,根本淌不出眼泪来。

他的慌乱感染了本部亮。

他急着凑上前去,握住他的手:“阿武,你要什么,你跟我说啊。”

本部武触电一样小幅度痉挛着,发出嘶哑的呐喊:“让我死啊……”

本部亮愣住了。

艾勒弯下腰来,对本部武说话:“阿武,是爸爸来了啊。”

他有意瞟了一眼本部亮:“好好跟爸爸说,是谁欺负你,爸爸和叔叔给你撑腰啊。”

本部武立即把嘴巴抿得紧紧的,痛苦得满脸的肌肉都在颤抖。

“艾勒先生,你出去吧。”本部亮抹了一把脸,冷静道,“我跟他说说话,他现在应该……挺害怕人的。人越多,他越是……”

艾勒觉得这也有理。

让他们父子俩独处,说不定能套出更多的话来。

艾勒走出门去时,没有将门关严,方便随时进入。

于是本部亮听到了一段短暂的对话。

提问的是“白盾”总部的一名中级警探,从小就在上城区长大:“局长,这就是本部亮吗?不是听说是个挺有本事的商业精英吗?”

艾勒摆摆手:“哎,别提了。”

中级警探不由露出了怜悯和高高在上的神色,点评道:“应该是挺爱儿子的,没了这个儿子,真的是堕落到底,连上进的动力都没了。”

本部亮木着一张脸,笑了一下。

是他不上进吗?

是这个银槌市根本不给下坠的人一条藤蔓,不给溺水的人一块浮木。

摔死就摔死吧,溺死就溺死吧。

反正银槌市的人多得很,少了谁都能运转。

本部亮脸颊瘦条条的,没了肉,只剩下一把老骨头。

和床上曾经最心爱的小儿子一样,他也快要衰败腐烂到不能看的地步了。

本部亮的耳畔回荡起了宁灼的低语:“往好处想想,说不定他现在还活着。”

一语成谶。

本部亮苦笑:他这个样子,还能称得上一个“好”字吗?

门外隐隐约约的对话声还在继续:

“我们费了这么多功夫,让他活着,一天的治疗费就要好几万呢。”

“真不能给他换一套好一点的内脏?”

“不行了,他现在身体里那套垃圾循环已经成了体系了,随便断了哪个,他都会死。”

“一定得要让他吐出点什么来,不然不就……”

本部亮只是听着,都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开始刺痛起来。

床上的本部武显然不能理解这些言辞。

他承受着最具体的痛苦,在清醒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淋漓尽致地体验着曾被他炮制成机械娃娃的人的感受。

他机械地重复:“我错了。我不该做那样的事。”

本部亮把他骄纵了这么多年,即使知道他做了许多非人的事情,却也懒得去管。

他从未听过本部武向谁道过歉。

因此,将这番话听入耳后,本部亮并没有儿子迷途知返的欣慰,只觉得一股大恐怖从心底缓缓滋生。

……他原先的儿子,已经由内而外地异化了。

本部亮伸手,抚上那张表皮坚硬的脸孔。

他喃喃道:“阿武,你太累了,我也是。”

最终,他的手停留在了本部武的腹部。

他在猛然下压手掌、压碎了本部武一肚子器官的同时,一把拔掉了本部武的输氧管,攥在了手心里。

本部亮着魔似的低语:

“死了吧。死了好。”

“你死了,你得解脱,我进监狱。……至少不用再跟别人抢垃圾吃了。”

在“白盾”察觉到异常、惊怒交加地冲进来按倒本部亮时,他没有任何抵抗和挣扎。

医生第一时间赶来。

经过检查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本部武体内那套垃圾的循环系统,已经被彻底破坏了。

他必死无疑。

似乎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将要解脱,本部武焦虑紧绷的精神被抚慰了不少。

他调动着已经没了用武之地的眼珠,在一片混乱中,捕捉到了一丝气喘的低音。

本部武用他残破的机械声带低声道:“是爸爸吗?”

眼见本部武居然有了正常的判断力,在场的人不免精神为之一振。

本部亮立即得了自由,被七八只手一齐推到了儿子面前。

本部亮被迫面对了这亲手被自己推到了鬼门关前的儿子,忍了又忍,还是在剧烈的心痛中泣不成声:“阿武……”

不等身后的“白盾”催促,他就咬牙询问:“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是宁……宁灼吗?”

“……宁灼……是谁?”

这个名字遥远得像是本部武上辈子听过的,实在没有任何印象。

本部武摇了摇头,气息奄奄道:“不是男的,是,是女的。”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了本部亮的预料:“女的?”

“四十来岁。女的。漂亮。上城区的人。非要说我……杀了她的儿子……”本部武软软抓住了本部亮的手,轻声说,“爸爸啊,杀了她。”

本部亮愕然片刻,刚要追问,那一点还依靠着他的小小力道也骤然消失了。

本部武没有眼皮,死也难瞑目。

他死得像条鱼摊上的鱼。

此时,林檎才从“海娜”返回,路上接到了本部武垂死的消息,一路疾驰,刚刚赶到病房门口,就听到了仪器尖锐的“嘀——”声。

他扶着门框,听匆匆赶出门的“白盾”转达了本部武那“其言也善”的遗言。

上城区的女人?

说本部武杀死了她的儿子?

一个猜想在林檎脑中渐渐成型。

本部武主要是针对女性犯案,当然也害过长相漂亮的男人,可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下城区那些无助无力的穷人。

他虽然恶毒,却并没有愚蠢到家,从来不会去害上城区的人。

只有这样,他那见不得光的快乐才能一直持续下去。

经过官方的验证背书,本部武害过的唯一一个有名有姓的男人,就是九三零事件中被注射毒药而死的拉斯金。

而拉斯金在档案记载里,仿佛是一个从土里凭空长出来的人,无父无母,身家干净。

林檎闭上了眼,无奈一笑。

宁灼,你想让我一路查下去的,就是这件事吗?

……

在本部武的生命维持系统全数撤下时,三哥联系了宁灼,开口就直入主题:“放心,死了。”

听到确实是三哥的声音,宁灼挺平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三哥对自己被囚的事情绝口不提:“哎,单飞白怎么样?”

宁灼那边诡异地沉默了一阵。

随即,他说:“还行。”

三哥:“?”

通讯器那边传来了一阵闷闷的得意的笑。

紧接着,通讯便被单方面挂断了。

宁灼将通讯器反手丢去,被单飞白一把接住,端端正正地摆上了床头柜。

直到返回房间,宁灼才在镜子里察觉到自己这件白衣服很有问题,该遮住的是一点都没遮住。

他换衣服,单飞白就在一旁研究宁灼的身体。

“腰只有这么细。”

单飞白举起一只巴掌,比划了一下,又在半空里虚握了一下他的小腿,“小腿有这么细。”

他感慨道:“怎么只有屁股这里肉多?”

赤裸着上半身的宁灼用眼尾余光轻轻撩了这嘴贱的小狼崽子一眼,打算给他一点教训。

他面对着镜子,用手覆盖上了单飞白在自己侧腰肌上留下的浅浅青色指印。

本来还在床上懒洋洋躺着的单飞白喉结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地翻身坐了起来。

宁灼微微使力下压,唤醒了潜伏的疼痛。

他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手劲挺大。”

宁灼做这一切时,知道这是勾引,因而相当心平气和。

然而,单飞白在他体内打下的那点火种,又不合时宜地死灰复燃起来,将光与热肆无忌惮地在他体内传播,让他的小腹出现了弧度不大正常的翕张。

宁灼面无表情,用熬刑的态度去面对自己体内燃烧如烈焰的欲望。

宁灼愿意忍,单飞白可不愿意。

他蹭了过来,把脸埋在他的后背上,轻声叫他的全名:“宁灼。”

宁灼一皱眉:“叫我什么?”

单飞白嗅着他皮肤上薄荷油的气息,由衷道:“宁哥,抱抱。”

他注意到,宁灼蹙眉了,却没反对。

然后,单飞白就诧异地发现,他脸红了。

那红意直蔓延到了耳朵根。

宁灼并不怕被人抵在墙上艹。

他对自己的身体,总有一种奇特的剥离感,会下意识地觉得那不是自己的东西,因此再多的痛楚,他都态度漠然,全盘接受。

可他最难消受的就是纯情的表达。

就像小时候母亲夸奖他好孩子,像父亲亲他的面孔。

……就像单飞白这样抱着他。

单飞白喜欢他喜欢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张口就咬上了他的脖子——没用力,轻轻的。

宁灼啧了一声,脸上的红意又退潮似的散去:“属狗的?”

单飞白一兴奋,又开始口不择言:“要早知道宁哥喜欢这样,我早就这么干了。”

宁灼清清冷冷地从镜子里看他一眼:“那你的骨灰早就漂到大西洋去了。”

单飞白知道,他们的恩怨纠缠,不是两三句话就能说清楚。

早一年,早半年,甚至早上三个月,可能都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单飞白满心甜蜜,贴着宁灼的耳朵,神神秘秘道:“宁哥,告诉你啊,我第一次用手解决,就是想着你流血的样子……”

宁灼眼见他越说越不像样,有心把他掀下身去。

“……喜欢死宁哥了。”单飞白继续坦坦荡荡地撒他的疯,“宁哥喜欢我吗!”

在宁灼难得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时,金雪深拯救了他。

他自外敲响了宁灼的门。

金雪深的眼圈发红,但情绪已然恢复了正常。

“我有个想法。”他开门见山,“我不要马玉树立刻死。我要他的钱,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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