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的江渝本来想回去睡午觉来着, 但这样下午又不知道睡到什么时候, 就打算去M大图书馆待着, 等着晚上看比赛。
校外人员进出图书馆需要登记,江渝在纸上认认真真写了自己的单位和电话之后,管理员的表情就有些微妙了,以为是来了什么科研大佬。凌焰瞧着有些好笑。
江渝在报刊阅览室拿了几本国外新出的科学杂志, 凌焰跟在后面也有模有样地挑了一本封面炫酷的,两人坐在中央休息区域,各自占据长形沙发椅的一边。
不过,让凌焰没有想到的是,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是那个没看一会就犯困的人,结果并不是——
江渝翻了两页,哈欠打了三个, 等翻到四五页的时候,左手五指按着额角撑在一边的宽扶手上, 就已经眯起眼睛要睡不睡了。
凌焰:......
“喂,江同学”, 凌焰憋笑,横跨半步挨上江渝,望着他没精打采的面容,压低声音道:“图书馆睡觉?”
江渝没理他, 干脆闭上了眼。
凌焰服气了,这么对比,倒显得自己勤奋又刻苦。
这片休息区域这会就他们两个人, 两旁是一排排的书架,右手边隔了三排书架,有几个同学站着小声说话,声音传到这里,听不大清。倒凸显得氛围特别安静。
就着姿势,凌焰仔细看了会江渝。
江渝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睛的形状格外好看,笑起来也是。若单拎出来,是很讨人喜欢的。但这份亲近被上眼睑到眉骨的那段皮相生生打压了不少,肤色偏冷,眉骨支撑起的弧度透出几分尖锐气,平日里的冷漠大部分来源于此。
其实时间还早,凌焰出神望了会,觉得要真让江渝这么睡下去,对身体也不好,便笑着把人拽起来,“别睡了,带你去看电影!”
江渝无所谓,其实他也没打算在图书馆睡觉,略闭闭眼养神罢了。
图书馆配备影音室,每天中午都会放一部老电影,或者前段时间热映的院线电影,观影人数也因此忽上忽下。
凌焰带着江渝中途溜进去的时候,场面冷清得可以。
荧幕上放的是一部国外的黑白老电影,全英文,还没字幕。
江渝只觉得其中一位演员有些眼熟,但最后也没想起来。
随便找了位置后,凌焰就示意江渝,要是不想看就睡吧,反正这里光线也暗。江渝却突然对影片产生了兴趣,歪头靠在椅背上盯着电影一眨不眨。
凌焰陪着看了会,大概意思看明白了。
是个自传性质的电影,讲述一位著名化学家在献身科学道路上的曲折人生。
他们刚进来那会,影片正好播到化学家与妻子结婚。两人海誓山盟,然后画面一切,就是三年后,化学家陷入人生低谷,灰暗的墙壁上写满了凌乱潦草的化学公式,而另一边,则是失望的妻子带着孩子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凌焰看了眼江渝的表情。
放映厅内光线黯淡,江渝神情思索。
凌焰觉得,这流年的不利都聚在今天了。
吃个饭,路遇老情人,看个电影,触景伤情。
妈的。
正当凌焰暗自闷气的时候,接下来的剧情莫名戳中凌焰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心思。
几年后,化学家凭借自己提出的著名元素理论,在学术界声名大噪。一次晚宴上,化学家偶遇了再嫁之后再次离婚的前妻,两人都有些伤感,接着就萌发了接续旧缘的冲动。
凌焰不耐地啧了声,表情嫌弃不已,胳膊肘不客气地捅了下隔壁江渝。
江渝看得津津有味,冷不防这么一下,不由问道:“怎么了?”
凌焰抬下巴指了指屏幕,“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嗯?”江渝没移眼。
“做人要往前看。拖拖拉拉算什么男人。都离婚了,要是复婚,万一又处不来,不更糟心?一点都不为对方负责。”
凌焰说得头头是道。
江渝显然注意力不在这上面,闻言敷衍嗯嗯。
凌焰很不满意,拽了下人胳膊,“你觉得呢?”
江渝也没抽回胳膊,眯眼凝神盯着屏幕上的一处,满口道:“你说得对。”
凌焰:“......你在看什么?”
江渝指了指屏幕左上方角落里的一块,皱眉道:“你不觉得那个公式有问题?我看它都出现两次了。一次就在我们刚进来那会,是个初级还原公式。但是你看他现在都成名了,为什么这个初级公式还会出现?至少应该将他的成果展现一部分......”江渝不得其解,半晌又自言自语解释道:“其实初级公式也很重要,就像我一般研究侧进气布局......”
凌焰闭嘴了。
这难道就是学霸和学渣的不同?
过了会,凌焰转头注视认真看电影的江渝,低头有些自嘲地勾唇笑了笑。
午休结束,凌焰去训练,江渝留在图书馆看书,傍晚的时候,两人在学校西门天桥旁的一家餐馆吃了晚饭,吃完两人晃晃悠悠回到训练馆,凌焰准备比赛。
场馆此刻已经是人满为患了,来看比赛的学生和老师一早就占据了前排的最佳观赛区。江渝到的时候,只剩下最高处的零星几个座位。
有了上次的经验,凌焰也不安排人让座了,就带着江渝一路避着人群小心翼翼往高处走。
江渝有些好笑,跟在凌焰后面一边爬略陡的阶梯一边道:“你快下去吧,我知道怎么走”,说着指了指四周低声玩笑:“你看都是男朋友带着女朋友找位置,我俩这算什么?”
凌焰也望了眼周围,没多想,脱口道:“你说呢?”
说完两人俱是一愣。
幸好凌焰背朝江渝,江渝没看见凌焰脸瞬间红了。
江渝瞧着凌焰微僵的背影,琢磨了一小会“你说呢”,然后没等自己绕过弯,凌焰已经按着他坐下了。
那句没过脑子的话太暴露。
凌焰按住人也没看人,目光躲闪,轻咳了下说道:“那我下去准备了,你就坐这,看我比赛。”
看我比赛四个字被加重。
江渝点点头,无端像是被凌焰忽然的不自在影响了,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句“加油”
——明明想着说加油来着的。
更衣室里贺西路和叶白交头接耳,乔绍站一旁怒气冲冲,还在为上午被耍的事耿耿于怀。
凌焰一进来,除了一二队的其余队员,三个人都回头看他,表情各异。
凌焰无语白眼,轻呵一声,“见了爸爸这么惊讶?”
贺西路笔直竖中指,冷嘲:“五十米打趴下你!”
凌焰兜头脱下外衣,一身完美体型,宽肩窄腰,健壮匀实,线条流畅独具力量感,闻言头也不回,淡淡道:“有意思吗?五十米就零点几秒,你有本事一千五也搞个零点几秒出来?”
贺西路差点吐血,一千五简直就是他的耻辱柱。
一旁一直闷葫芦不吭声的叶白突然笑了,开口意味不明:“你也就在一千五上耍耍威风。”
凌焰动作微顿,想起今天上午乔绍的“传声筒”,低头冷笑。不紧不慢换了衣服,视线正面朝向两人,过了会盯向贺西路,目光暗沉,语气警告又嘲讽:“姓陈的跟你说什么了?人家转到这里才多久,用得着你这么舔吗?来,跟爸爸说说,舔多久了?”
“我艹你妈!”
贺西路甩了衣服直接冲了上去,叶白没拉住,凌焰被撞得猛地靠上身后的柜子。
两人体型相当,这个时候更衣室里发出了一声巨大猛烈的撞击!
凌焰神情不动,眼皮冷漠垂下,眸色极漠然,瞧着贺西路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语速缓慢:“要是有印子,你先出手——就是对内斗殴。联赛上见不见得到就不一定了。”
一句醒神。
一旁的其余队员在震惊之后,开始上前劝架。
贺西路不甘心撤回手,怒瞪凌焰,喘了几口气,转开脸狠狠骂了句。
叶白上前拉着他后退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贺西路神色一变,变得意味不明,但却是十足的挑衅,刚要对凌焰说话,就见曾芹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进来。
“拆房子吗?!准备个比赛都能掀翻屋顶,要五指山吗?!”
短暂的几秒后,曾芹挨个上前踹了一脚,四人乖乖坐下挨训。
比赛的项目参照联赛的标准来,既达到了赛前适应的目的,规格上也是足够吸引观众眼球的。
凌焰参加的项目是四百米、五十米和一千五百米自由泳,以及最后的一队二队的四乘一百混合泳接力。
从比赛进行的激烈程度看,一队的凌焰和二队的贺西路简直把对方当不共戴天的仇家,刚开始进行的四百米比赛就让在场的观众闻到了极浓的火.药味。
江渝远远看着,周遭人声喧哗,气氛热烈。
发令声之后的凌焰像一头极自由极张狂的深海猛兽,所有的蓄势待发在离开起跳台的瞬间就爆发至顶点,耐力与冲力,配合着矫健灵活的泳姿,是整个赛场最瞩目的所在。
第一轮的冠军毫无悬念。
但他也不是没有短板,之后的五十米就让位给了一个叫贺西路的。
坐在江渝身边的一个女生看起来是凌焰的超级迷妹,整个观赛过程中都在叽叽喳喳地引吭为凌焰加油,过分激动的时候,都破嗓子了。后来凌焰败给贺西路,气得差点跳脚。
江渝坐一旁没忍住,稍稍捂了嘴抿笑,不过凌焰的失败也让他内心惋惜。
但这场比赛,留给江渝更直观的还是年轻的魅力。
太年轻了。年轻到像是身上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力与底气,可以任意挥洒,毫无惧意。
身处其中的江渝,先是感受到这一点,然后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疲惫与格格不入。
他也想起年轻的时候,好像也可以如此奋不顾身,不计后果、不计失败。但是现在呢,他胆小、懦弱、瞻前顾后、犹豫不定,一次感冒发烧都可以轻易击垮他的内心防线。
简直可笑。以至于,他都有些怜悯那样的自己。
江渝受不了心底突然的矫情,自厌情绪生根,等下一轮欢呼响起之前,江渝起身,离开了座位。
出门时记得带烟了。
江渝背靠户外观景栏杆,逆向的风吹拂在背上,不轻不重。微微弯曲脊背,笼手点了支烟。
即使用背挡去了大半的风,烟也点了些时间。
一口吸进肺里再一点点吐出来,江渝抽得比平常都要慢。
和凌焰待久了,似乎会让他产生一种幻觉,一种失去顾忌的感觉。
就像那句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会开出的玩笑。
什么男朋友女朋友。
这都什么跟什么。
夹着烟的手,拇指按了按眉心,江渝垂眸默默笑,真是忘乎所以了。
“江渝。”
曾芹握手在身前,有点局促,隔着几步笑了下,“我看到你出来......”
那天在卧室里的谈话,中午的时候已经当做闲谈消解了大半。
曾芹心里想的江渝知道。江渝想的,曾芹其实也知道。
此刻,没了中午那仓促几分钟里的委婉和周全,两人在一片合适的静默中,都没有先开口说什么。
过了会,曾芹走上前,靠着栏杆,和江渝正好相反的姿势,望着远处开过的车影和无边夜幕里的星渺。
“我觉得,你应该是不喜欢我了。”
“或者,就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曾芹喃喃自语,开口更像是梦呓,“你知道吗,今天中午在楼梯上撞见你的时候,你眼里的神色,是我从来没见过的”。
“或者见过,只是时间太久,我都忘了上一次见到是什么时候。”
江渝一口口吸着烟,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曾芹转头看他,眼神温柔又哀伤,“我们之间,好像真的就这样了”。
江渝垂眸,极轻地叹了口气,“曾芹——”
“你不要说什么自暴自弃的话让我心里舒服,我从来都不舒服!”
曾芹哽咽。
没有夹烟的手拍了拍曾芹的肩膀,江渝没有说话。
对不起说了太多次之后,他都觉得毫无效用。
又过了好一会,曾芹没有再哭,好像真的释然了,也学着江渝的动作绕过一只手去拍江渝的肩膀,开口好笑又难过:“你真的要努力一点啊!你看你今天不是挺开心的?我都替你高兴,要永远这么开心就好了,江师兄......”
两人姿势别扭,远看像一个亲密的拥抱。
在个别人眼里,就是点燃数吨火药的那一点微末火星。
凌焰比到中途望不见人,找出来就看见这副刺眼到他恨不得自己眼瞎的画面。
明明和他说了看我比赛,所以这个时候是在做什么。
凌焰觉得自己就是史上最大的白痴。
接二连三,接二连三
——接二连三地促成这一切,不是白痴是什么。
江渝真的渣啊。
渣到他甚至想掐着江渝的脖子好好问问,江渝你这个人是不是石头做的。
心硬到对他的好视而不见,转头却可以抱着别的女人温言细声。
但是他没有。
他只是在曾芹离开后极端冷静地走到江渝面前,对着那个一脸惊讶的人说道:“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感谢我。”
“感谢我为你们创造了如此好的复合机会。”
凌焰觉得自己冷静得不正常,冷静到诡异,但是心里的火气却没有一刻停歇。甚至有点不受控制。
江渝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只是望着怒火冲天的凌焰不说话。
他敛眉垂眸,默默地抽完了最后几口烟,神情一如往常。
这样平静的江渝更像是默认了凌焰心里的所思所想,他猛地大跨步上前,一把揪住江渝的领口,遏制不住的怒意让他的手腕剧烈颤抖。
两人脸对着脸,鼻尖几乎就要贴上。
凌焰烧灼的呼吸传递到江渝面前,眼底压抑的愤怒和几不可见的憋屈让他像一头被占据领地的凶猛兽类,狰狞无比。
眼下的状况是江渝从没遭遇过的,片刻的怔愣后江渝微微蹙眉,单手扣住凌焰手腕,沉声:“你干什么!”
凌焰的视线从握着自己的那只手缓慢移回了江渝脸上,嘴角忽地一笑,贴得更近,嗓音冰冷:
“我告诉你,想都别想,你他妈是老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