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测试结果来判断, 确实是抑郁症,之前有就医过吗?”
苏宥摇头,“没有。”
“因为你现在已经有了明显的自残行为, 我的建议是住院,药物治疗配合物理治疗,双管齐下。”
“物理治疗?”
“电休克, 听上去有点可怕, 不过是目前比较流行的治疗方法。”
苏宥更关心:“贵吗?”
“我们医院的价格是一次一千二。”
“大概要做几次?”
“一般是六到十二次, 但具体要看你的病情。”
苏宥无助地抓了抓自己的膝盖, “有副作用吗?”
“短时间内记忆力会减退,感知情绪的能力也会减退,这里有MECT的详细介绍,你可以看一下。”
苏宥拿着诊断报告和宣传单走了出来,测试报告上写着:重度抑郁,自我评价偏、情绪低落、悲观厌世、有自杀自残行为;重度焦虑,有明显的焦虑行为,比如胸闷气短、耳鸣、浑身发抖。
门诊诊断结果是重度抑郁。
他以为医生会和他多聊一会儿, 但医生的重点似乎在开药和住院上, 后面还有好多人排着队,并没有太多精力和他聊陈年旧事, 听到苏宥说还要再考虑一下的时候,就把他打发了。
苏宥出来的时候,刚刚摔猫的男孩还在抱着书包哭。
他经过时忍不住多看了男孩一眼, 这才发现男孩后背露出来的皮肤上全是烧伤。大面积烧伤、小男孩、憔悴的母亲、藏在书包里的猫、精神病院……几个词汇在苏宥的脑海中盘旋。
这世间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
苏宥叹了口气。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光暗淡, 雾蒙一片, 傅临洲的车停在停车场的南侧, 苏宥走过去,坐上车。
“怎么样?”傅临洲关切地问他。
苏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把诊断单递给傅临洲,傅临洲接过来,在低头看内容之前先握住了苏宥的手。
他用指腹揉了揉苏宥的虎口,然后才展开诊断单。
他阅读诊断单的那半分钟几乎在凌迟苏宥,苏宥努力平稳呼吸。
傅临洲问:“要怎么治疗?”
“住院,吃药再加上……物理治疗。”
“什么物理治疗?”
苏宥鼓起勇气,“电休克。”
傅临洲瞳孔震颤,诧然许久,然后说:“宥宥,一定有更好的办法,轻易不要——”
“这里有介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很正常的方法,很多人都在用,主要针对情绪过激且已经有自杀行为的人。”
傅临洲把苏宥的手握在掌心。
苏宥说:“我想试一试。”
傅临洲把电休克的介绍看了好几遍,最后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好,那我陪着你。”
“我去的大概是重症病房,不能有人陪护,听说更严重的还要收手机。”
“真的不需要我进去陪你吗?”
苏宥摇摇头,“不用的,我想一个人。”
“宥宥,我之前就在帮你联系更权威的心理医生,但那个专家最近在国外,还要等一阵子,或者我带你去北京或者上海。”
“不用的,就宁江这儿的治疗费用我已经承受不起了,”苏宥顿了顿,无奈道:“傅总,您不要在我身上花心思了,我的精神问题您也看到了,像埋了一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我根本没法回馈给您同等的感情,有我这样的伴侣您会很累的,与其——”
傅临洲打断他:“宥宥,现在治病最要紧,先别急着拒绝我。”
苏宥低下头:“好。”
傅临洲没有立即开车,他反复看着苏宥那张诊断单,苏宥兀然开口:“我可能要请两个星期的假。”
“好。”
“抱歉。”
“没什么,身体最要紧,”傅临洲转头看他:“什么时候住院?”
“明天下午吧,早开始早结束。”
傅临洲沉默了片刻,然后说:“好。”
他把苏宥载回家,苏宥先去了厨房,洗了手,系上围裙:“傅总,我给您包一点水饺吧,放在冰箱里,您回家的时候就不用自己做了。”
“你现在要多休息。”
“没事的,您让我做点事情吧,不然我又开始想东想西,”苏宥无奈地笑了笑:“傅总,您喜欢吃三鲜馅吗?或者荠菜。”
“荠菜吧。”
“好嘞,正好冰箱里有。”
苏宥找出面粉和酵母,一步步开始和面调馅,他在厨房里忙活,傅临洲就在客厅里,偷偷用摄像机记录厨房里的画面。
他感觉到苏宥在远离他。
苏宥身上的鲜活气息在消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是谢简初发匿名邮件,也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是……是从他表白那天开始的,苏宥的第一反应是落泪央求,傅临洲被睽违多年的爱意冲昏头脑,竟然没意识到那有多严重。
他的爱,好像让苏宥变得更难过了。
他从头到尾记录着苏宥,苏宥洗菜切菜,打鸡蛋,用筷子搅拌荠菜肉馅,明明他动作熟练得像个大厨,傅临洲依然觉得他可爱,最后苏宥发现了傅临洲的镜头,他先是愣住,然后腼腆地朝镜头笑了笑。
傅临洲走过去,镜头对准苏宥的脸。
“宥宥要离开两个星期,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交代的吗?”
苏宥不习惯面对镜头,于是一边低头包水饺,一边说:“傅总不能熬夜工作,也不能一直加班,一日三餐要按时吃,还有不要喝太多咖啡,要多喝热水。”
“还有呢?”
“还有……”苏宥想了想:“还有多和朋友们出去放松娱乐,多交一些性格开朗的朋友,愉悦心情。”
“小朋友,我比你大五岁。”
苏宥不服,嘟囔道:“可我说得没错啊。”
“好吧,听宥宥的。”
苏宥朝他笑了笑。
傅临洲放下摄像机,陪着苏宥一起包水饺,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动作十分生疏,馅不是太多就太少,又怕被苏宥发现,揪了点面团拆东墙补西墙。
但最后还是被苏宥发现了。
苏宥气鼓鼓地夺走傅临洲手上奇形怪状的水饺,“傅总!你不要捣乱!”
傅临洲很是失落,从背后抱住苏宥,委屈道:“我就是想帮忙,宥宥又不肯教我,我只能自己摸索了。”
苏宥叹了口气,一步步慢动作讲解给傅临洲听,“放这么多馅,然后注意用虎口捏住,往里一推。”
傅临洲两手覆在苏宥的手上,学着苏宥的动作,但他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快注意力就转移到了苏宥身上,他啄了啄苏宥的额角,小声说:“我在家等你,宥宥。”
苏宥鼻酸到不行,然后说:“好。”
“别放弃自己,也别放弃我。”
苏宥动作顿住,抽了抽鼻子说:“好。”
晚餐就是苏宥亲手包的水饺,吃完之后傅临洲教苏宥怎么用洗碗机,苏宥按照傅临洲的说明,按了按键,然后惊讶道:“好方便啊。”
“家里还有很多方便的智能家居,还没给宥宥介绍过,等以后有空了,我一件一件讲解给宥宥听。”
“就像香港德乐的概念店一样吗?”
“比那里更厉害。”
苏宥眼睛亮晶晶的,他崇拜地望向傅临洲:“好厉害。”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酒窝浅浅。
傅临洲想吻下去,但理智制止了他。
夜深人静。
傅临洲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凌晨两点,他还没睡。
他当然睡不着,比起担心他和苏宥无疾而终的感情,他更放心苏宥的身体状况,他想:如果他的爱让苏宥的状态比之前更差了,那罪责在他。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听到脚步声。
苏宥在朝他的房间方向走过来。
苏宥刚走到门口,傅临洲就打开了台灯,突然亮起的灯光吓得苏宥停住脚步,他磕磕巴巴地问:“傅总,您还没睡吗?”
“还没,你怎么也没睡?”
苏宥有些尴尬,挠了挠后颈,朝傅临洲咧嘴笑。
傅临洲朝他招手,“过来。”
苏宥乖乖走过去,坐在床边。
傅临洲往旁边挪了位置,拍了拍空床铺,掀开被子,让苏宥躺上来。
苏宥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妥协,他躺到傅临洲身边,枕着傅临洲的胳膊,傅临洲抱住他,轻轻抚摸他绵软的睡衣。
“对不起,傅总。”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宥宥。”
傅临洲看到床头花瓶里的那只被苏宥插进去的钩织铃兰,他伸手把花抽出来,然后弯曲了花茎,圈在苏宥手腕上。
苏宥看了看,好奇地问:“傅总,您为什么喜欢铃兰花?”
“我外婆外公喜欢,那是他们五十年爱情的见证,我小时候在他们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所以印象很深刻,后来我父母离婚——”
苏宥突然仰起头,一副很震惊的样子。
傅临洲亲了亲他的额头,继续道:“我父亲婚内出轨,我无意之中看到了我父亲和另一个女人上床的画面,这让我往后十几年,都没办法释怀,甚至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恶心,所以外面传的没错,我是性冷淡,而且是独身主义。”
傅临洲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苏宥的手,“你是第一个让我产生冲动的人,想靠近,想抱你,想和你谈恋爱。”
苏宥既害羞又不能理解。
“从一开始我对你就和对别人不一样。”
苏宥撅着嘴反驳:“可是……开始的那几天,您连我的名字都喊不出来。”
傅临洲笑了笑,“那个时候我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分不出精力去熟悉你,可是后来我对你不好吗?”
“好,特别好。”苏宥承认。
“宥宥,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刚刚也查了抑郁症和回避型依恋的资料,我对你除了心疼还是心疼,宥宥,现在别想那么多,一切等你出院以后再说。”
“可是如果治不好呢?”
“怎么会治不好?在宁江治不好,我就带你去其他地方治疗,找更好的医生,一年治不好就两年,两年不好就三年,总会治好的。”
“您没有义务这样做。”
“宥宥,如果你有一个很爱的人,他生病了,你难道会说你没义务为他付出,然后就袖手旁观吗?”
苏宥愣住。
“宥宥,我给你提一个要求,好不好?”
苏宥点头。
“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和谢谢,也不要再说‘您’。”
苏宥张了张嘴,一个“您”字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傅临洲盯着他,他就慢慢闭上嘴,把脸埋在傅临洲的胸膛,他毛茸茸的发顶扫过傅临洲的下巴。
傅临洲揉着他的腰。
“傅总。”
“嗯?”
苏宥嗡声说:“我会努力的,如果我治疗之后有所好转,我一定会认真地和你谈恋爱,做一个很好很好的男朋友,而且我还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秘密?”
“都说是秘密了。”
傅临洲笑了笑,又问:“那什么是很好很好的男朋友?”
苏宥倒是没思考过,想了半天然后说:“我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傅临洲的眼神变得玩味。
苏宥忽然问:“傅总,你想做吗?”
这回换成傅临洲愣住,他诧然道:“你说什么?”
“如果你想做,我可以配合的,我——”苏宥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傅临洲按住他,恼怒道:“小没良心的,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宥仓惶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
苏宥急着把脸往傅临洲颈窝处埋,被傅临洲抓住按着,冷声道:“不许撒娇。”
苏宥一副要哭的样子。
傅临洲拿他没办法,又把他搂进怀里,柔声安抚道:“宥宥,我们还有好多年呢,不急于这一时。”
苏宥在他怀里猛点头。
月光如水,傅临洲看着远处星星点点,苏宥枕着傅临洲的肩膀,陪他一起看。
他在入睡之前呓语道:“傅总,你再等等我。”
*
*
*
苏宥带着行李箱去了宁江三院。
傅临洲把他送过去,陪他办完了住院手续,苏宥朝傅临洲摆摆手。
“好好照顾自己。”傅临洲嘱咐道。
“我会的,傅总也要好好照顾自己,你要是消瘦憔悴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一定要好好吃饭。”
傅临洲笑着说:“好。”
进住院部之前,护士先让苏宥把身上和行李箱里所有尖锐物品都取下来,苏宥看着他手腕上的钩织铃兰,“这个也要拿下来吗?”
护士摸了摸里面的铁丝,“要的。”
苏宥依依不舍地取下铃兰,“那麻烦您帮我保管好,这个对我很重要。”
“当然。”
苏宥被带到住院部的五楼,他住在一个双人间,隔壁床还空着。
苏宥放下东西之后被护士带去做全身检查,晚上吃完晚饭,傅临洲给他发来消息。
【宥宥,医院环境怎么样?】
【还可以,挺干净的,就是吃饭的时候只能用勺子,而且是那种木勺,很不方便,其他的都很好。】
【那就好,我每天都会托人送水果和零食进去。】
苏宥摸了摸自己的颈侧,倒在床上,红着脸打字:【想吃草莓。】
【还有呢?】
【还有猕猴桃。】
【明天宥宥眼睛一睁就能看到草莓和猕猴桃。】
苏宥咧嘴笑,很快医生送药过来。
苏宥起身吃了药,刚吃完药,隔壁床突然来了人,正是他昨天看到的小男孩。
男孩的母亲看到苏宥时也是一愣。
小男孩表现出强烈的挣扎,两个护士把他架着按在床上,然后把他的手腕脚腕都用束缚带绑住,小男孩拼命尖叫,刺耳到苏宥的心脏也开始不舒服,过了很久,他终于慢慢力竭地安静下来。
男孩的母亲朝苏宥歉然地笑了笑,轻声说:“你放心他不会一直这样的,他夜里绝对不闹的,实在是不好意思。”
苏宥摆摆手,“没事的,我能理解。”
男孩的母亲把一沓沓换洗衣服拿出来,“我和他爸离婚之后,他判给了他爸,我一个人去深圳打工,可是没想到那个挨千刀的,和他后娶的媳妇一起虐待孩子,天天不是打就是骂,孩子在外面偷偷养了只猫,被他俩发现了,趁着冬天村里烧火堆,他们把猫扔到火堆里,孩子冲进去救猫,身上全烧伤了不说,精神还出了问题。”
“那身上的伤好了吗?”
“养了五个多月,好得差不多了,等我再攒点钱,就带他去做植皮手术。”
苏宥点点头。
“小伙子你呢?”
“我……”苏宥盘腿坐在床上,抠了抠手,无奈道:“我父母很早去世,然后寄住在小姨家,过得不太好。”
女人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孩子,那你住院要住多久?”
“暂时是两个星期。”
“这东西会不停反复的,一次两次住院根本没用,我上个月就带他来过了,在这里刚刚好一点,回家之后没几天又开始闹,我没办法,又把他送过来了。”
“您也辛苦了。”
女人抹了眼角的泪,笑笑说:“是我的罪过。”
“姐,您了解过电休克吗?”
“听说过,但孩子年纪太小了,我没敢让他做,不过之前隔壁床的一个小姑娘就做了那个,是有点用处,本来在病房里用头撞墙的,束缚带都绑不住,用了那个电休克之后,回来就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但是吧——”女人表情有点为难。
“但是什么?”
“我总觉得那个安静不是好转,是傻了,人傻了,什么都记不得,你朝她笑,跟她说话,她都没反应。”
“什么都不记得?不是说只是记忆力减退吗?”
正好护士走过来,苏宥立即询问她电休克的副作用。
护士说:“没你想的那么可怕,短时间内确实会忘记很多事情,但很快就会慢慢想起来的,效果因人而异,有人时间长,有人隔天就恢复,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把重要的东西先记在备忘录上。”
苏宥立即拿出手机。
他新建了一个备忘录,先写下父母的忌日,然后写下傅临洲的生日,傅临洲的喜好,傅临洲爱吃的菜,他第一次见到傅临洲的日子,他和傅临洲给彼此的承诺,最后他加粗加红了一行字。
【我很爱他,我想和他在一起。】
第一次电休克治疗是在早上十点。
苏宥反复看着备忘录里的内容,这时候傅临洲突然打电话给他。
“宥宥,在做什么?”
“我要去做第一次电休克了。”
傅临洲的声音让苏宥的心脏一下子平静下来,“宥宥怕吗?”
苏宥说:“不怕。”
“宥宥,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苏宥忽然哽咽:“好。”
护士来通知苏宥,苏宥放下手机。
几名医生护士围着苏宥,给他打了全麻,苏宥逐渐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苏宥感觉全身肌肉都在酸痛,太阳穴像有无数根针同时刺进去,稍微一动,就引得浑身发疼。
他茫然地望着四周。
护士走过来扶住他,“还记得自己的病房号吗?”
苏宥摇摇头。
“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苏宥。”
护士无奈地笑了笑,“还好,没全忘,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吗?”
苏宥还是摇头。
苏宥被护士搀扶着走进病房,他望向隔壁床母子俩的眼神也有些陌生,但过了一会儿就想起来了,“大姐,孩子今天怎么样?”
“吃了药,好多了,你呢?”
“不知道,就是感觉整个人动不了,也不想动,好像把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忘记了。”
他望着四周,看到床头柜上洗干净切好的水果,主动递给周媛,“您吃点草莓,我从家里带来的。”
周媛有些疑惑,“这不是今早有人送过来的吗?”
“不是啊,”苏宥摇摇头,“是我自己带过来的。”
周媛吓得站起来,望向一旁的护士,护士压低了声音说:“正常现象,短时间里记忆会错乱的。”
苏宥一个下午都表现得很好。
吃完饭还陪隔壁床的孩子玩了会儿游戏,然后就安静地睡觉了。
傅临洲第一次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苏宥正在睡觉,第二次苏宥在面谈室里和心理医生聊天,苏宥回来的时候拿起手机,看到显示傅总的几个未接来电,有些懵。
他嘟囔着:“总裁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实习生打电话?”
刚想回电话,护士喊他去做重复经颅磁刺激,他就放下手机跟着护士走了。
敲了半个小时脑袋之后,苏宥再回到病房,就直接睡着了。
直到夜里被周媛摇醒。
“小苏,小苏,快醒醒,你快醒醒,医生,医生啊,539号病床的病人把胳膊抓得都是血!”
苏宥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仓惶地望着四周,似乎一切都很陌生,他像一个惊恐的小动物,缩在床角。
护士连忙进来帮他止血消毒包扎,然后用束缚带把苏宥的胳膊绑在床边。
苏宥突然喊了一个人的名字。
“傅临洲。”
“傅临洲。”
周媛和护士面面相觑。
他哭着说:“差点就要忘掉你了。”
周媛反应过来,背过身去擦掉眼泪。
护士叹气,说:“我去问一下医生,看看要不要收走他的手机。”
苏宥的手机被收走了。
护士给了他一支蜡笔和一个本子,还有一个拨不出去电话的老年机。
住院第三天,苏宥吃了傅临洲送来的水果,吃完又问周媛:“这是医院发的吗?”
周媛顿了顿,说:“是的,”
苏宥笑道:“那还挺好的,有我最喜欢吃的草莓,草莓现在可贵了。”
早上七点半吃早饭,八点吃药,十点做电休克,中午十一点四十吃午饭,下午三点敲脑袋,去心理诊疗室和医生聊天,吃晚饭,然后再去敲脑袋。
睡觉前,他看着自己被束缚带紧紧绑着的两只手,疑惑地问周媛:“我为什么要被绑起来?”
周媛说:“怕你夜里梦游。”
苏宥笑了笑:“我不会梦游的,但我以前会做梦,那种每天都能续上的梦。”
“每天都能续上?”
“是啊,很神奇吧,真的每天都能续上,不过最近一睡就睡到天亮,我就不怎么做梦了,即使做梦,梦里也什么都看不见,黑漆漆一片。”
“那说明是好转了,睡眠质量高才不做梦呢。”
“我也觉得。”
苏宥忽然说:“周姐,你能不能帮我在我的小本子上记个数字?”
周媛站起来,“好,记什么?”
“0110,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一串数字。”
周媛写下来。
“谢谢。”
“这有什么谢的?顺手的事。”
住院第四天,苏宥早上没有做电休克,因为他半夜喊着傅临洲的名字,企图挣脱束缚带,最后脱力昏迷,护士给他挂了一瓶葡萄糖,然后把电休克的时间调整到下午。
苏宥带着仪器被敲脑袋,他喃喃自语道:“我想我老公了。”
医生愣住,但也没有太过意外。
把电休克时间调整到下午之后,苏宥半夜就不怎么闹了,他在本子上写了很多东西,又怕被别人看见,写了一页就把本子藏起来,然后趁着没人再拿出来写。
第七天,苏宥的自残行为有了明显的好转,每次他碰自己胳膊之前,都会停顿几秒,然后说:“不行,不行。”
他变得嗜睡,记忆力差到把周媛喊成“李姐”,又或者把穿常服的护士喊成“周姐”,他变得愈发的呆,甚至对疼痛都很麻木,打麻醉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
唯一能让他有点反应的就是提到他老公。
“我给他买了一条特别特别贵的领带,他戴起来特别好看,是深蓝色的,上面还有小钻石。”
当天晚上,苏宥刚敲完脑袋出来,护士就拿着一条领带朝他走过来:“苏宥,是这个吗?”
苏宥眼睛睁得溜圆,兴奋道:“是这个!”
他把领带缠在束缚带外面,挡着一圈一圈的束缚带,然后很快就睡着了。
护士走出去,对守在外面的傅临洲说:“领带真的很管用,他这几天白天嗜睡,晚上不肯睡,刚刚握住领带就睡着了,睡得很安稳。”
“那条领带对他意义重大,大概是他想买来送给心上人的。”
“您和他不是情侣关系?”
“还不算。”
“那他说的那个老公是谁?”
傅临洲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
“可是——”护士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把苏宥的小本子从枕头下面抽出来,她走到门外,翻开其中一页,“可是他满本写的都是你的名字啊。”
“什么?”
护士说:“我亲眼看到他写的。”
傅临洲接过来,看到横线本上写满了“傅临洲”三个字。
傅临洲心神俱震。
他往前翻。
第一页写着0110。
那是他的生日。
第二页写着:202X年11月7日下午两点,宁江信息大学汇贤堂一楼101,讲座主题“人工智能时代的就业新选择”,主讲人傅临洲。
傅临洲呼吸都停住。
难道他们三年前就见过吗?
傅临洲颤抖着手翻开第三页,上面画着一幅画。
是两个小人抱在一起,左边的人穿着西装,系着领带,右边的人长着一头卷发,苏宥在右下角写了两行字:我们结婚了!
傅临洲瞬间心碎。
再往后翻,每一页都是傅临洲的名字。
傅临洲缓缓走进病房,苏宥像只小白鼠一样被绑在床上,他睡得很熟,但脸色惨白,领带缠在手腕上,一半滑落在床边。
傅临洲的眼泪滴在苏宥脸上,他哑声说:“宥宥,怪我太迟钝了,都怪我,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他吻住苏宥的唇,轻声说:“等你好了,我们就结婚。”
*
*
*
住院第九天,苏宥的记忆力开始慢慢恢复,但情绪感知能力依然很弱。
护士拿了一本单词书给他,他就每天认真读单词,晚上自己在本子上默写。
正面写傅临洲的名字,反面写单词。
护士走过来夸他:“你小时候肯定是很让父母省心的孩子。”
苏宥说:“不是,我小时候很调皮的。”
“现在慢慢想起来些什么了?”
“差不多都想起来了,但是好像有一个很重要的很重要的东西,始终想不起来,中间有一个时间段,是空着的。”
“哪个时间段?”
苏宥摇头,“不记得。”
“没关系,慢慢都会想起来的,”
苏宥点点头。
住院第十二天,苏宥做完最后一次电休克,洗了个澡,躺在床上。
周媛已经带着孩子回去了,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苏宥想,等他多攒点钱,可以借给周媛的孩子做植皮手术。
他明天就要出院了。
他已经不用束缚带绑着了。
除了偶尔还会突然情绪低落,其他的反应已经很少很少。
他想收拾东西,却发现自己的行李不知道被谁已经收拾好了。
苏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行李箱,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梦里有人从身后抱住他,亲吻他的颈侧,问他:“宝宝,你做好选择了吗?”
苏宥不解:什么选择?
那人轻笑,语气有些失落,但没有松开他:“我不会离开的,宝宝,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出现,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一夜至天光大亮。
苏宥穿好衣服,拿着自己的一沓病历本,拖着行李箱办理出院手续。
护士归还了他的手机还有其他物品,告诉他:“出院手续已经办好了,药也开好了。”
“啊?”
“有人帮你办好了,他在那里等你。”
苏宥顺着护士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站着一个高挑修长的男人,面容俊美,穿着灰蓝色的工装夹克和白色休闲裤,脸上挂着笑,朝他招了招手。
他阔步朝苏宥走过来。
苏宥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总……总裁?”
傅临洲挑了下眉,“不错,还记得我。”
“您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
苏宥指着自己,“我?”
“是啊,我在等你,等你回家做饭呢,老婆。”
苏宥吓得瞳孔都缩小了,“什么?”
“你忘了吗?”傅临洲从苏宥的兜里拿出小本子,翻到第三页,“喏,这是你自己画的,自己的笔迹不会不认识吧?”
“?”苏宥整个人裂开。
傅临洲完全不管苏宥的震惊,他左手握住苏宥的手,右手拖行李,直接把他抓到车上。
苏宥连挣扎都忘了。
一脸懵地缩在副驾驶上。
傅临洲倾身过来帮他系安全带的时候,视线碰在一起,傅临洲没忍住亲了一下苏宥,苏宥僵住,嗫嚅着刚想说话,傅临洲又吻上来,舌尖探入,直到苏宥呜咽出声。
傅临洲松开他,“讨厌吗?”
苏宥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他看起来更呆了。因为药物治疗和电休克,他的情绪感知能力比正常人低很多,换句话说,他现在既没有情绪,也感知不到别人的情绪。
“宥宥,我是谁?”
苏宥说:“傅、傅总。”
傅临洲摇头,“不是,我是你老公。”
苏宥觉得有点离谱,但是他被这个人控制在车里,根本挣脱不开,只好先承认下来,努了努嘴,说:“哦。”
傅临洲看着苏宥略显呆滞的眼睛,心疼地说:“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把呆呆小宝抱回家喽
宝子们,医院是正规医院,电休克和重复经颅磁刺激(敲脑袋)都是规范安全的常见治疗方法嗷,虽然我知道这样写有点劝退,但后面就都是甜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