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烨漆黑的眼珠颤动了两下, 拇指轻轻摩挲着王滇的虎口,“朕自然信你。”
王滇扯了扯嘴角,贴在他的耳朵边轻笑, “你当然信我, 不然也不会引着我去那个密室……你早就发现了却没办法打开, 为什么引我去呢?因为你发现有些事情你自己做就做不成。”
梁烨喉结微动。
“要不是你早就抓心挠肝想打开,就你他妈那个尿性, 腰带都解了你不做?”王滇嗤笑, “密室前那些痕迹根本就是你想开门搞出来的。”
梁烨眉峰下压,神色不虞地咬住了他的耳朵。
“我不说,是觉得你我之间没必要,”王滇靠在他怀里吻他的脖子, “我能猜到的你恐怕早就猜到了, 偏要多此一举来问我,你揣得什么心思我都不用猜。”
梁烨冲他龇了龇牙。
“傻逼。”王滇使劲抓了一把他的头发,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梁烨抱得他很用力,灼热的手掌紧紧贴着他的后背, 自他的后颈顺着脊骨一寸寸地往下摸, 暧昧又轻浮。
“你郁症发作, ”梁烨声音微微发闷,“在宫外休息, 等朕来接你。”
“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当我放屁呢?”王滇冷笑, 食指按在了他的眉心, “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当初崔语娴谋逆时, 你非要拿出药弄得两个人都难堪, 现在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 你又搞这一出?”
事到临头忽然反悔,一副动心动情的样子,却又不会改变决定,最后只让人心里烦躁。
梁烨用密室的事情试探了王滇的确有那么点“神奇”的作用,再稍微联想一下之前种种,也是王滇在他身边而次次化险为夷,一次两次是巧合,但次数多了,任谁都得仔细想想,何况肖春和已经提示的很明显。
而王滇聪明又敏锐,不管他多么费尽心思遮掩,总能快速地反应过来,然后丝毫不顾及情面摊开在他面前,按着他的头逼得他无路可退。
“不一样。”梁烨的眼睛亮得可怕,仿佛终于踏破了迷雾,将伪装踩成一滩烂泥,然后不顾一切地将自己从深植骨血的权势和利益的藤蔓中生生撕扯出来,伤筋断骨,血肉淋漓,却兴奋刺激到神经战栗,将仅剩的嶙峋白骨亲自递到了王滇面前,“朕想让你好好活着。”
梁烨看起来好像兴之所至做出了这个决定,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毕竟刚才龇牙的时候他还兴致勃勃地邀请王滇一块去赴死局,这也正合王滇的意。
梁烨可以继续利用他,而他同样可以利用梁烨,他们相爱,又不择手段,同生共死,同归于尽。
不死不休,酣畅淋漓。
可现在梁烨却粗暴地撕毁了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扯烂了他们互相算计互相利用的皮囊,试图将他们之间那点谁都算不清楚的爱掏出来兴致勃勃地称量。
王滇有些愕然地看着他,良久才问:“为什么?”
梁烨咧开嘴冲他笑,“你来做皇帝,肯定比朕做得好。”
“我操你大爷!”王滇心底忽然涌上了一阵愤怒,鼻腔却不受控制地出现酸涩的胀痛,他愤怒地骂他:“梁烨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梁烨被骂得往后缩了缩脖子,嘟囔道:“郁症发作果然变得格外暴躁。”
王滇惊怒地看着他,“你到头来跟我玩这出?你他妈跟谁演情深似海呢?”
明知道死局还不想让他去,脑子抽风了吧!
梁烨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骄傲道:“你我确实情深似海——”
话没说完,就被王滇恶狠狠地揪住了领子拽到了面前,“你他妈少在这里跟我插科打诨,我费尽心思帮了你这么多次,也不差这一回,我当然要活着,我从来这个破地方开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用不着你替我操心,就算死我也会带着你,别他妈给我玩以退为进这招!”
梁烨盯着他愤怒的脸,垂下眼睛,凑上去亲昵又讨好地碰了碰他的鼻尖。
王滇的暴怒戛然而止。
“这样多刺激啊。”梁烨冲他笑地志满意得,“怎么一句让你活着就将你吓成了这样?”
然后亲了亲他的鼻尖,“真可爱。”
“……可爱你大爷。”王滇瞪着他骂。
梁烨眉梢微动,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道:“你既然想去便去,我还真能拦得住你?做什么吼我。”
“我先弄死你算了。”王滇恶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
梁烨顺着他的力道晃了两下脑袋,“朕又不是护不住你,你不信朕吗?”
王滇这才稍微冷静了下来,扣住他的后颈将人抱进了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目光冰冷又晦暗,声音轻到几不可闻,“信。”
梁烨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又伸手摸到了他的后颈骨,吻痴迷地流连在他的颈项间,喟叹道:“好香啊王滇。”
王滇被他咬得脖子发疼,却没将人推开,只是带着怒意骂人:“死变态。”
梁烨亲得愈发放肆,问他:“那你现在最爱的人是不是我?”
王滇感受着颈项间的刺痛,目光漂浮在虚空,扯了扯嘴角,不再反抗,半晌后他抓住了梁烨的头发,在对方的后颈上留下了个染血的牙印。
“……是。”
夕阳已经完全沉落,天空泛着灰暗的青白色,窗外还能听见鸟鸣和晚风,破旧的木桌上被放了几盏清茶,冒着袅袅热雾。
岳景明端正地坐在首位上,肖春和懒洋洋地靠着窗户,指点着旁边的项梦在画什么东西,殷红的朱砂被笔毫沾起又落下。
“白玉汤的方子是我给崔语娴的。”
岳景明的一句话宛如炸雷,王滇的目光倏然从毛笔上收了回来,冷冷盯着岳景明,已经想出了十几种弄死对方的办法。
肖春和糟心地扶额,敲了敲桌子,示意支棱起耳朵的项梦回神。
梁烨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但王滇看见了他倏然收收紧的拳头,“为什么?”
“来压制你体内的毒。”岳景明道:“你百毒不侵,是因为剧毒早已蔓延到四肢百骸和血肉深处,崔语娴一直以为那是可以让人神志不清的毒药,才会按时给你服用。”
梁烨眯起眼睛,“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日积月累之下更难戒掉。”岳景明神色淡淡道:“我医术不精,这方子至多压住毒性,却无法清除,甚至使人上瘾,到后面你会越来越依赖它,与其当成药,不如当成毒,让你自己去对抗保持清醒。”
“可他现在已经许久未喝白玉汤了。”王滇心中悚然一惊。
“因为再喝白玉汤毒也已经压制不住了。”岳景明看了梁烨一眼,“你之所以百毒不侵,是因为当年被灌的不是鹤顶红,而是枫霜落,寻常的毒碰上,完全不会有作用。”
王滇对这毒药闻所未闻,大概是看出来他们眼中的茫然,旁边弯着腰看项梦画画的肖春和道:“是心思不纯的邪道搞出来的毒药,一百多年前在大安朝甚为流行,起初杀手用来化尸,滴上几滴,血肉便会簌簌而落,白骨化作粉末,如霜染红枫,故名枫霜落,不过因为原料昂贵,极少有人用得起,再加上其中重要的一味原材灭绝,便没人再用了。”
“你可能没了印象,当时你被人灌了满满一整瓶,对方大概是想让你化成灰。”肖春和直起身子给他们比划了个手掌的高度,“当年要是再晚半刻,神仙都难救。”
王滇手脚骤然发冷,用力地扣住了梁烨的手。
梁烨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掌心,漫不经心道:“你们知道是谁灌的?”
“此人来历成迷,我从未看清过他的脸,几次交手都不敌。”岳景明沉声道:“去年春白玉汤便已失效,带你离开也是想去寻些机缘。”
“那个人为什么要给梁烨灌枫霜落?”王滇谨慎道:“他当时不过是个八岁稚儿,犯得上灌一整瓶?”
别是他们在自导自演。
王滇几乎警惕到了极致,像个浑身布满尖刺的刺猬,看向岳景明的目光充满了敌意。
岳景明却对他出奇的宽容,甚至颇为耐心地解释道:“梁烨资质颇好,寻常人苦修十年,都不敌他一日之功,一瓶枫霜落将他根骨断送十之八九,即便如此,他残存的那一分根骨也足够超过大部分普通人。”
梁烨微微蹙眉。
“枫霜落的毒如今已经在你体内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岳景明道:“届时毒发,全身血骨灰飞烟灭,留下来的第三截颈椎骨,就是那人想要的东西。”
梁烨下意识地想去摸脖子,被王滇死死扣住手按着,他扯了扯嘴角,“为什么会是颈椎骨?还能精确到截?”
岳景明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道士的神秘感,反而皱了皱眉,“因为我只能算到这里。”
“能在枫霜落底下留存下来的定非凡物。”肖春和抱着胳膊靠在桌子上道:“寻常人往身上滴一滴就成血水了,这小子被灌了一整瓶还能活蹦乱跳活到现在就很能说明问题了,再算下去就要你们师父的老命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窗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惊雷声,紧接着狂风暴雨骤然而至。
梁烨稀奇地挑了挑眉,“师叔还会呼风唤雨呢?”
肖春和皱着眉看向外面的天色,骂了句脏话,“要是我会就好了。”
“现在该如何做?”王滇力道大到快要捏碎梁烨的手掌。
“对方身上有解药。”岳景明道。
窗外吹进来了雨,打湿了项梦的画,墨迹浸染开了大片,露出了一个无脸的画像,肖春和给她往旁边拽了拽,指尖抹起一点朱砂按在了无脸人的眉心,落成了个朱砂痣。
“引蛇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