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露也遮不住梁烨脖颈上浅淡的海棠香, 梁烨喜欢将王滇扒拉进怀里抱着,王滇就会将自己团吧团吧窝进他怀里,他睡眠质量一向不好, 但挨着梁烨总能睡得很踏实。
这次罕见地不怎么踏实。
开始依旧是一个混乱而荒诞的梦境, 梦里是冷寂的雾气和无处不在的红纱, 铺天盖地将人压得密不透风,无处可逃, 数不清的蛊虫密密麻麻啃噬着皮肤, 死亡仿佛如影随形。
梦境逐渐从恐怖变得暧昧旖旎,白雾中红纱与黑发缠绕在一起,梁烨熟悉的声音好像贴在他的耳朵边被凭空放大,但偏偏眼皮沉重得要命, 无论怎么努力都睁不开, 只能遵从本能任凭自己在混乱的梦境中飘荡。
他听见了梁烨戏谑的轻笑声,好像在喊他。
“王滇……王滇……”
“王滇,王滇,王滇。”
冰冷的海水没过口鼻, 无能为力和无法挣扎的恐惧带来了铺天盖地的窒息和恐惧, 却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屈服, 痛苦和恐惧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企图将他拽进更深的深渊。
“——梁烨!”他猛地喘了一口气, 睁开了猩红的眼睛, 心情尚未来得及平复, 就下意识地扣住了梁烨的胳膊。
梁烨正肆意妄为, 见他终于醒来, 露出了个欠揍又嘚瑟的笑容, “睡得可真沉。”
王滇清醒了瞬间的意识又开始变得混沌, 他急促地喘着气,缓了半天才从恐惧中脱离,暴躁地发出声音:“梁烨……你是不是有病!?”
梁烨眼睛亮了亮,“朕还是喜欢你醒着。”
王滇只想抽死他。
但是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迫转移到了别的地方,昏暗的房间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骂声和喘息。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撒了进来,床头柜的手机被一只泛红的手抓住,手背上的吻痕看着诡异又暧昧,王滇眯起眼睛看屏幕上的时间,忍不住骂了声脏话。
梁烨将他手中的手机抽走,搂着人餍足地打了个哈欠,“还早,早上八点。”
“你他妈大半夜发什么神经?”王滇被强行唤醒的起床气还没彻底消散。
梁烨心满意足地拍了拍他的后腰,“朕醒得早,怎么叫你你都不醒,就换了个方式。”
王滇猛地起身拽住枕头就捂在了他脑袋上,“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我弄死你!”
“唔唔——唔——”梁烨拽着枕头开始挣扎。
两个人在床上手脚并用纠扯好似什么恐怖凶杀案现场,半晌后王滇坐在他肚子上喘着粗气,睡衣还缠在梁烨的脖子上,恶狠狠道:“下次再敢这么叫我起床,勒死你。”
“朕错了。”梁烨笑得面目狰狞,“松、松开。”
王滇眯了眯眼睛,松了手,下一秒梁烨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嚣张地往浴室跑,“朕下次还敢!”
“我他妈——”王滇一把将枕头砸向他,结果晚了半步,只砸到了浴室的玻璃门。
他盯着玻璃里面正洗澡的梁烨兀自气了半晌,他只告诉梁烨从外面看不见,但没告诉他前提得开关通电,早就在梁烨不知情的情况下欣赏了许多次,这会儿看着看着起床气就变了味道,使劲按了按眉心,将目光从玻璃的身影上撕了下来,转身去楼下浴室洗。
王滇正泡着澡,突然听见梁烨兴奋的声音:“王滇!王滇!!”
“怎么了!?”他起身拽起浴袍边穿便往外走。
王滇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情,快步出了浴室,就见梁烨光着脚赤身裸体站在客厅里,指着胸口的小红痣兴高采烈道:“朕的小红痣又长出来了。”
湿发垂在眼前,滴滴答答落在了地毯上,王滇猛地松了口气,伸手将头发捋到了脑后,又气又笑地看着他,“……我他妈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梁烨盯着他看了半晌,低头摸了摸心口的小红痣,又走到他面前扯开他的浴袍,摸了摸他的,眯起眼睛道:“朕竟不知天下还有这等奇事。”
王滇眉梢微动,拍开他乱摸的爪子,“堂堂皇帝都能大早晨遛鸟,这算什么奇事。”
“朕怎么觉得你一点都惊讶?”梁烨按了按他的心口。
王滇面无表情道:“穿越这种事情都能有,长个小红痣而已,我回来身上的伤口也都没了。”
梁烨不置可否,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为什么不跟朕共浴?”
“……为什么你自己心里没点数?”王滇瞥了一眼没拉窗帘的落地窗,牙疼地推他往楼梯上走,“赶紧滚回去继续洗。”
“朕要跟你一起。”梁烨纹丝不动,笑眯眯地勾住了他的脖子,“亲爱的。”
王滇被自己狠狠呛了一口,“少从网上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梁烨乖巧地点头,然后不怎么乖巧地扯着他进了浴室。
等艰难地洗完了澡,已经将近中午,王滇擦着头发,严肃地对正在研究投影仪的梁烨道:“这样放纵对身体不好。”
“朕刚来那几日你更过分,也没说对身体不好。”梁烨拎起游戏手柄来看了看,转头问他,“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游——害精神健康的东西,你不能玩。”王滇想起他抱着手机不肯撒手的样子,面不改色地扯谎,“放下。”
“是用来玩的。”梁烨精准地抓住了他的关键词。
王滇沉默了片刻,“梁烨,你就不想出去看看吗?”
梁烨唯一一次出门是去见余则天探听骨头的消息,回来之后王滇对他发了通疯之后,他就老老实实一直跟王滇窝在别墅里,王滇不说出门,他就连院子都没踏出去过。
“外面很吵。”梁烨漫不经心地揉了揉耳朵,又开始兴致勃勃地研究手柄。
“你就不怕我将你困在这里一辈子?”王滇声音微沉。
梁烨惊讶地转过头来看向他,脸上写满了“竟然还能有这种好事”,顿了顿又拧起了眉毛,“若要朕住一辈子那得是宫殿,比那个什么宫大上两三倍就行,宫人可以比在大梁时少一些,每个宫殿都给朕连上网,御花园要更大够朕开跑车。”
“……我看你像跑车。”王滇眼底的冷沉和阴鸷瞬间凝固。
梁烨失望地看着他,“王滇,你不好好工作,怎么养得起朕?”
王滇伸手扯住了他的脸,“陛下,吃软饭可以不用这么理直气壮。”
梁烨被他扯得面目狰狞,扑上来将他压在了沙发上,两个人闹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梁烨又忍不住去摸他心口的小红痣,沉声道:“你要关朕一辈子也无所谓,但你不能有事情瞒着朕。”
王滇抓住了他的手,“出去走走吧,这些天都把你憋坏了。”
梁烨闻言咬了一口他的鼻子。
临近新年,大街上都是喜气洋洋一片红,梁烨坐在副驾驶上懒洋洋地支着脑袋,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和行人,“你要带朕去何处?”
“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散散心。”王滇怕他不适应,特意放慢了车速。
“开快点。”梁烨不满道:“骑蜗牛呢你。”
“市区限速!”王滇稍微加快了点速度,他平时不太爱开这辆,但家里他喜欢的那几辆全都被梁烨给拆了,发动机都被他倒腾得稀碎,忍不住气闷道:“再拆车我就送你去学汽修。”
“没意思。”梁烨兴致缺缺地摆手,“朕最近比较喜欢那个什么潜艇和坦克。”
王滇微微一笑,“你他妈真是生怕我进不去。”
他们到达目的地时已经接近傍晚,郊外这座山不算太高,山腰建了座庄园,王滇穿越时便是来这里的酒庄拿的酒。
梁烨先是兴致勃勃地跟着他参观了一圈,然后两个人骑着马溜溜达达到了山顶。
冬天的山风有些寒凉,但比起北梁已经暖和了不少,王滇只穿着大衣也没觉得多冷,将马拴在栏杆上,看梁烨给它们喂小零食吃。
山顶的路灯有些昏暗,又或者是因为周围的黑暗太过浓郁,让这几点光都显得微不足道。
梁烨拍了拍手,转头看向山下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市,氤氲的灯光下让他的侧脸看上去有些神色难辨,“你生活的地方很好。”
王滇转头看他。
“比大梁要好得多。”梁烨冲他笑了笑,将胳膊搭在了木质的栏杆上,“难怪你总想回来。”
王滇靠着栏杆,垂眼盯着路灯洒下来的那团光晕,“为什么一直不问我?”
“问什么?”梁烨兴致盎然地看着灯火璀璨的城市和天边挂着的那轮朦胧的满月。
“你其实早就发现了,我跟之前不太一样。”王滇吐了口浊气,歪头看向他,“突然记起来这么多事情,我需要一些消化的时间。”
“跟朕有什么关系。”梁烨头也不回道:“你是王滇就行。”
王滇抬起手来,漫不经心地勾住了他的手指,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人往自己这边扯了过来,凑在他耳边道:“陛下,你来了这边之后怎么愈发瞻前顾后了?什么都不敢问,是我死得太惨将你吓怕了么?”
梁烨冷嗤了一声,却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
王滇的手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握住了他的后颈,迫使人转过头来看着自己,在黑暗中沉沉地出声:“我要是不能保证穿回去,不会在雪山上玩命,那块骨头虽然年岁久远,正经的力量缺失,但不代表它没有别的用处。”
梁烨倏然抬起眼睛盯着他。
“你以为我怎么知道自己的谥号?”王滇在阴影里轻笑了一声:“你又以为我都死透了怎么收拾了崔琦跟闻鹤深?当初师父也只是给我折了支海棠花,我来这里是全靠得自己,你可是亲自去求得师父和师叔,他们合力才将你送来……猜猜我游荡了多少年才找到了合心意的身份转世成王滇,嗯?”鱼西湍堆。
一股密密麻麻的寒意瞬间攀上了梁烨的脊背,他对上王滇阴森含笑的眼睛,皱了皱眉。
“我喜欢给自己留后路。”王滇凑上来慢条斯理地亲了亲他的耳朵,低声道:“就算你渡了死劫活下来,我也不会就此消失,成全你……凭什么?这么多年的折磨我岂不是白受了,你说对不对?”
梁烨只觉得王滇现在冷得吓人,皱着眉,一把将人拽进了怀里暖着,“朕觉得对。”
王滇愣了一下,旋即笑出了声:“梁子煜,你是真不知道害怕啊。”
他的记忆是逐渐恢复的,哪怕到了现在还是有许多在缓慢地复苏,但这并不影响自己做出任何决定。
他抬手,将掌心覆在了梁烨的心口,低声道:“这颗小红痣是我们的标记,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你,我从决定转世开始就已经准备好……取代你,再次成为梁烨,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虽然中间出了些小差错,你的标记也消失了一段时间,原本也无伤大雅。”
梁烨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抱着他问:“那你现在要杀了我吗?”
王滇抬头阴恻恻地笑出了声:“但你这个蠢货自作聪明,挖了骨头来找我,害得我的骨头也消失,我他妈杀了你也没用处了。”
梁烨脸上的表情瞬间得意起来,“可见朕还是有先见之明的。”
王滇一手握着他的后颈,一手抵在他的心口,微微笑道:“但你已经答应将自己赔给我了。”
“嗯?”梁烨疑惑地出声。
“在地下室……”王滇脸上的微笑逐渐扩大,“所以这颗红痣又出现了,猜猜会怎么样?”
梁烨神色不虞地眯起了眼睛。
“师父他也不是什么事情都知道,我从前做得那些,足够他老人家清理门户了……”王滇享受地看着他不悦的神情,半张脸都隐没在黑暗里,像是在打量自己无处可逃的猎物,轻声笑道:
“陛下,蛊虫算什么,落在我手里,就永远都逃不掉了。”
又何止人间数十年。
他似笑非笑地观察着梁烨的神情,然而他期待中的愤怒、惊愕抑或着厌恶都没有出现。
梁烨开心地半跪在地上。
“……干什么?”王滇笑意微敛。
梁烨有些紧张地举起了手里那枚素圈的金色戒指,强装淡定道:“没什么,就是忽然想跟你求个婚。”
王滇喜怒难辨地盯着他,没成功将人吓唬住,让他有点不爽,挑眉道:“求婚?”
梁烨抓起了他的一只手,兴致勃勃道:“王滇,你愿意嫁给朕吗?”
王滇微微俯下身子,对上了他那双兴奋到放亮的眸子,神色阴沉道:“你他妈到底在兴奋什么?”
“没说不愿意就是答应了。”梁烨眯起眼睛,将戒指干脆利落戴到了他的无名指上,笑得灿烂,“朕只是觉得你越来越有意思了。”
“……操。”王滇暴躁地骂了一声。
梁烨低下头,郑重地吻在了他的无名指上,起身将另一枚戒指递给他。“该你了。”
王滇拿着戒指准备给他戴。
“跪下,跟朕求婚。”梁烨喜气洋洋地命令他。
王滇深吸了一口气,阴森森地瞪了他半晌,最终还是单膝跪在了地上,对上他那双眼睛,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清了清嗓子道:“梁烨,你愿意嫁给我吗?”
山间的晚风沁凉如水,冬天的枯枝张牙舞爪地在夜空中舒展蔓延,阴冷的黑暗终于吞噬掉了最后一点灯光,构筑起密不透风的牢笼,将两道身影彻底地吞噬缠绕,永生永世束缚不得出。
山下万家灯火汇聚成璀璨的光海,灿烂又热烈,是注定求不得的人间烟火。
天上的那轮明月被圈了戒指中,梁烨负手而立,冲王滇戏谑一笑。
“朕准了。”
十万丈红尘劫,渡了个执迷不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