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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天色黑得早,很快外面就变得黑漆漆的。
晚饭是陆昭做的。
夏余是不会做饭的,真让他做,把厨房砸了还差不多。
但他一直靠在流理台上,咔擦咔擦地啃苹果,屋子里很热,一点也不像冬天,他毛衣的领子松松垮垮,露出颈上暧昧的吻痕。
刚才他跟陆昭在沙发上纠缠亲吻,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了。
但是临门一脚,陆昭却摸着他平坦的小肚子,说该吃晚饭了。
所以夏余现在有点欲求不满,看着陆昭的眼神也颇为不忿。
陆昭却像毫无感觉,还在用做实验的严谨姿态盯着锅里,他会做的菜也不多,晚饭很简单,奶油炖菜和煎鱼,但恰好是夏余喜欢的。
陆昭从锅里舀了一勺汤汁,递到夏余嘴边,“尝尝看。”
夏余看了陆昭一眼,才低头喝了,觉得还不错,但他又很奇怪地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陆昭明明跟他一样,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我妈妈教我的,”陆昭说,“在她去世前几个月。她其实也不会做饭,就会这两样,后来又交给我,说有一天可以做给心爱的人。”
而现在,他心爱的人就在旁边。
夏余咔擦咬了口苹果,挺难想象这是陆昭妈妈会说出来的话,她在感情上跟从前的陆昭很像,冰雕一样不近人情,没有一丝柔软的成分。
他好奇地问陆昭,“那你妈妈给你爸爸做过吗?”
陆昭瞥他一眼,“当然没有。”
他父母的开放婚姻人尽皆知,如果说最好的朋友,他父亲没准能竞争一下,但爱人,他们从来算不上。
陆昭把炖菜从锅里盛出来,他低着头,屋子里的灯光,外面的山色,都映在他脸上。
他像想起了什么,又轻声说,“但我妈妈应该给我的钢琴老师做过。”
夏余差点被一口苹果噎到,一脸惊悚地看着陆昭,这是可以说的吗?
但陆昭显然不在乎。
他把晚饭摆上桌,红酒也醒好了,倒进了高脚杯里。
他示意夏余坐下来,聊天一样,漫不经心地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在跟我钢琴教师约会了,他们还以为我不知道。”
夏余默默往嘴里塞了口吃的,虽然很想克制,不太好意思吃长辈的瓜,但眼神却亮晶晶的。
陆昭看得笑了笑,其实他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现在想想,这也许就是他跟夏余多年前没法沟通的原因,他见惯了逢场作戏,见惯了把真心当作廉价的彩色碎片,所以他也学不会珍惜夏余的爱意。
想到这儿,他的神色又敛了几分。
他拿起刀叉,帮夏余剃掉鱼骨,又说,“我的钢琴老师当时还很年轻,才不到三十,如果我没记错,他其实跟我母亲求过婚。但很显然,我母亲不会答应。”
夏余把嘴里的鸡肉咽下,不自觉追问,“那后来怎么办的?”
“分手。”
陆昭答得很平静,他母亲怎么会把不听话的情人留在身边。
他还记得,那个钢琴老师离开的时候像个苍白的孤魂,可是到最后,他母亲都没有见这个自己最爱的情人一面。
陆昭淡淡说了结局,“后来这个老师四十几的时候过世了,肺癌,一直没结婚。”
他没什么说故事的天赋。
这样一桩隐秘的旧事,也平淡没有起伏。
但夏余却听愣了,他听说柳夫人给这个钢琴老师亲手做过晚饭,还以为他对她很不同,可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总觉得那个钢琴老师有点可怜,可是他好像又没立场说什么,只能沉默地吃了口煎鱼。
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听见陆昭说,“我曾经以为我母亲不在意我的钢琴老师,可是直到她也过世了,我发现她一直留着钢琴老师给她的求婚戒指。”
夏余一怔,抬起头来。
陆昭却没有看他,看着壁炉的火,不知道在想什么,映着他灰蓝色的眼睛。
“那只是一枚连钻石都没有的戒指。”
陆昭说完,抬头看了夏余一眼,灰蓝色的眼睛突然很亮。
夏余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心弦一动。 。
吃过晚饭,夏余本来是瘫在沙发上看电影的,可是山里月色清朗,外面的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雪,他又非要溜出去堆雪人。
很孩子气。
陆昭陪着他一起,却有点心不在焉。
夏余只捧了几把雪,做了一个小小的雪人,放在廊下的扶手上,他从厨房里顺了个胡萝卜做鼻子,还拿了一条手帕,给雪人当围巾,做完以后他拍了张照片,对自己的大作很得意,顺手就发给了许詹。
但许詹估计也忙着约会,没理他。
夏余撇撇嘴,觉得没劲,又把手机收起来,一转头,却看见陆昭站在旁边,望着眼前的雪景,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戳了戳陆昭,“你发什么呆?”
他现在心情挺不错的,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眼睛却很亮。
陆昭看着他,在温柔的灯光下,夏余裹着黑色的羽绒服,戴着帽子,像一只摇摇晃晃的企鹅。
他摸了摸夏余的脑袋,“没什么。只是马上你的生日要过去了,还有一个礼物想给你。”
他说得轻描淡写。
夏余也没放在心上,继续捣鼓他的雪人,心不在焉道,“你还要送我什么,我什么也不缺,你今年隔三差五就往我这儿送东西,连我画廊的人都奇怪了,我只好说是许詹送的。”
他以为陆昭无非又是要送他昂贵的名表或珠宝。
在钱财上,陆昭对他一向大方。
睡他那三年,他的生日宴陆昭从没来过,送的礼物却价值不菲。
想到这儿,夏余脸上的笑意又淡了点。 。
陆昭看了眼时间,离十二点只剩下半小时了,他问夏余,“要进屋吗?我还给你准备了蛋糕。”
夏余挑挑眉,没想到陆昭还会特意准备蛋糕。
但他还不想进屋。
大概是因为靠着暖融融的室内,这个廊下的走廊其实没有很冷,连一丝积雪都没有,木地板上放着桌椅,可以坐在这里喝茶看景。
他对陆昭说,“那你拿出来吧,我不想进屋,生日的最后我要看着雪过。”
陆昭摸了下他的手腕,觉得不是很冷,就也没反对。
他去室内拿早就准备好的蛋糕,却没有立刻出来,而是捧着蛋糕,站在落地窗前,看了屋外的夏余一会儿。
夏余还在拍空中的飞雪。
即使穿着臃肿的羽绒服,夏余还是显得很轻盈,身高腿长,在漫天飞雪里,像一只误入山野的小鹿,灵动又漂亮,让人心生欢喜。
而他站在室内,跟夏余明明只隔了薄薄的一层玻璃,却像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可是在他的口袋里,却藏着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
那是他即将要送给夏余的“礼物”,一件不知道会不会被收下的礼物。 。
几分钟后,陆昭推门出去了。
夏余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看见陆昭把蛋糕放在了桌上。
这是一个淡粉色的蛋糕,很不像陆昭的品味,上面画着春天的海浪与花枝。
但夏余还挺喜欢的。
他注意到旁边好像还放着一个文件袋,下意识问陆昭,“这是什么?”
陆昭却不说,拿手挡着风,专心地点蜡烛,“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夏余撇撇嘴,故作玄虚。
他又低头去看他的蛋糕,蜡烛被点亮了,26岁的蜡烛,被陆昭用挡着,火苗才不至于熄灭,颤颤巍巍的。
“许个愿吧,”陆昭说,“恭喜你又长大了一岁。”
可夏余想不出自己该有什么愿望。
他出生在一个美满幸福的家庭,有朋友,有事业,生活待他已经是不薄,他也没什么更大的野心。
他人生里最大的遗憾就是陆昭。
可是此时此刻,陆昭就在他身边,他们不是爱人,也没有相忘于江湖。
他跟陆昭这不明不白的关系,也许就是最好结局。
所以他已经别无所求。
“我好像没有愿望,”他轻声道,“该有的都有了,也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他说着就准备吹灭蜡烛。
可陆昭却拉住了他。
“那你可以把愿望借给我吗?”陆昭问道,“我有愿望,需要借一点好运。”
夏余愣住了。
他望着陆昭认真的脸,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不安。
但他还是点了头,把自己的好运借给了陆昭。 。
陆昭闭上了眼睛。
他从不是一个会求神拜佛的人,甚至连寺庙也不进,可是这一刻他却生出了祈祷,他祈求他的神明听一听他的祷告,施舍他一点慈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了眼,对夏余说,“好了,你吹蜡烛吧。”
夏余吹灭了蜡烛。
他有点好奇陆昭许了什么愿,但又不太想问。
陆昭也不说,低头在给他切蛋糕。 。
蛋糕里面有草莓酱,很甜,夏余也不饿,只吃了一小块。
他坐在屋檐下,喝了一口自己带出来的热茶,看着外面飘摇的雪,又看看在旁边的陆昭,突然觉得现在这样也不错。
这样与世隔绝的深山,只有他和陆昭两个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在这儿,他可以短暂忘记种种纷扰,就假装他跟陆昭是一对避世的爱人。
他们没有分开,没有争吵,只是世界上普通又幸福的一对情侣。
夏余想,他也真是死性不改,直到此时,还对陆昭无法割舍,幻想里也非要当一次爱侣。 。
他又喝了一口热茶,终于准备回屋了,正想对陆昭说话,却发现身旁的陆昭已经站了起来。
可是陆昭却不是要回去室内,而是站在了他面前,低头望着他。
“你这是干什么?”夏余问。
陆昭伸手掸掉了夏余头发上的一点碎雪。
他轻声道,“刚刚不是说了么,还有最后一份礼物要给你。”
他拿起了刚才就放在桌上的文件袋,递给了夏余。
夏余接过来。
他古怪地看了陆昭一眼,“什么东西搞得神神秘秘的。”
文件袋里能装什么,房产证吗,陆昭不会把这度假屋送他了吧。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但等他把袋子里的文件抽出来,粗略一看,脸上的神情顿时就凝住了。
他的手指僵硬地握住这些轻飘飘的却价值连城的纸。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抬眼望着陆昭,“你疯了?”
这是一份婚前协议。
白纸黑字写着他如果与陆昭结婚,就能立刻获得陆昭名下的大宗私产,包括但不限于房产,珠宝,名画,红酒庄园等等等等。
财产清单长得让人眼花缭乱。
即使夏余出身富贵,也被这一串手笔震惊了几秒。
可是……他蹙着眉,满是迷惑地看着陆昭,“我什么时候说要和你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