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二十,太阳的光刚把天际线染成金白色,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黄予洋奶奶家在山区县城的一个旧城中村里。车在楼旁的路上停下来,打开车门,荣则听见唢呐和鼓奏的哀乐。楼外搭好了喝素酒的棚子,有几个披着白麻衣的亲戚站在棚边。
黄予洋下了车,人站得不大稳,脸色苍白地往门口走。
荣则犹豫了少时,陪他走了过去。
刚走近房子,一个双目通红的中年男子从楼里出来,看见黄予洋,停住了脚步,顿了顿,低颤道:“洋洋。”
“爸。”黄予洋说。
他爸张了张嘴:“上楼吧。”
黄予洋“嗯”了一声,跟他爸往里走。
荣则没出声,看黄予洋走进铁门,出了一小会神,打开手机叫了去机场的车。很快有车接单了,他便朝大路上走。
黄予洋奶奶家房子离大路不远,荣则经过几栋大门紧闭的房子,上了车,给黄予洋发了消息,说自己回去了,节哀。
车里很安静,荣则想想,也给战队经理Meko发了一条,让Meko睡醒了给自己来个电话。
Meko有早上健身的习惯,荣则发了没几分钟,Meko就来电话了。
“怎么了?”Meko问,“黄予洋那边情况怎么样?”
“不大好,”荣则说,“他奶奶过世了。”
Meko安静了。
荣则靠在后座的椅背上,看着县城陌生而狭窄的街道,老旧的房子和刚摆出来的早餐摊,又想了一小段时间,问Meko:“最近安启明在二队打得怎么样?”
“还可以,我基本都看了,进步很大,”Meko那头顿了顿,说,“不过……下一场比赛还有5天,黄予洋……Bunny的强度毕竟……”
“让安启明上吧,”荣则说,“你晚点给黄予洋发个信息。”
Meko静了几秒,让荣则觉得他有什么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没说,只说了“好”。
挂下电话,荣则看了一眼手机,发现黄予洋给他拨了两通语音,荣则回过去,黄予洋立刻接了起来,不过没有马上说话。
荣则等了等,黄予洋开口说“你回去了吗”。
黄予洋声音很哑,听起来没什么力气。
“嗯,已经上车了,”荣则告诉他。
“刚刚我以为你一起进来了的。”黄予洋说。
他的表意不太明确,但荣则明白他的意思,对黄予洋说:“我知道。”
“你到家我就回去了。”荣则解释。
黄予洋沉默了片刻,说“那你路上小心,回到S市告诉我”。荣则说“好”。
挂下电话,荣则看见太阳在天边若隐若现。
他一夜没睡,觉得有些疲惫,闭上了眼睛,脑海里突然浮现黄予洋奶奶家门口的场景,穿素衣的人与哀乐。
他记起一些父母过世时的事。
他小学第二年时一个很普通的周末,父亲去分公司。母亲想带他去分公司旁的科技馆看展览,因此一起上了车。在高速上发生了追尾事故,司机和荣则的父母都没有活下来。
荣则很久没再想过了,他以前认为在被挤压得只剩下一点点空间的车里,他是清醒着的,当时他的腿在流血,痛他已经忘记了,他认为自己一直在叫爸爸和妈妈,但是难以从嗓子里发出声音。
心理医生以为这不太科学,像噩梦场面,可能是大脑制造出的虚假记忆,荣则应该是昏迷的。
他姐姐在国外上大学,赶回来办了葬礼。
荣则同样也记不清葬礼的具体内容,留下的只有很短的片段,和一些细节。
父母在白色的鲜花中央的两幅黑白遗像,荣馨挺直的背,他自己坐着的儿童轮椅,因为护士一时疏忽没换好药、血流不止的右腿。
飘满白布的灵堂,半山上满是汉白玉的墓地,墓碑上的刻字和照片,刻字写着爱女荣馨,爱子荣则奉。
此后荣馨中断了学业,继承公司,和荣则两个人生活在了一起。
荣馨婚前过得很辛苦,结婚从家里搬出去后,过得好了许多。姐夫对她体贴,在公司承担了许多工作。
不过和荣馨不一样,他并不希望荣则回公司。荣馨不在时,他对荣则总是防备的。
在FA的几年,只要手离开键盘和鼠标,眼睛离开游戏,荣则就感到迷茫。
荣则不想回公司,他不受欢迎,不知道如果不接着打比赛,他还能去做什么。
有时他很感激IPF,感激电子游戏,觉得IPFL像是一片无家可归的人的收容地,他购置FA,在IPFL购置了一个房间,于是虚拟世界容纳了他,IPFL夸赞他,辱骂他,奖赏他,打击他,暂时性给他一份除了竞技和赢外什么都不用想的、能够远离不欢迎他的现实的工作。
IPF不好打,近年的团战总是输,赢比赛很难,冠军梦想仿佛永远无法实现,但为赢比赛而付出努力,本身很简单。
竞技不关心选手内心世界,本身不要求选手成为意志坚定的道德模范,给予原始的刺激和快乐,宽容地允许人迷惘和内向。
轿车在六月下旬、早晨八点的太阳里送荣则原路驶回机场。
飞机十一点起飞,荣则去吃了点东西,印乐很罕见地给他私聊了信息,问他:“荣哥,刚才经理跟我们说了。你还陪着黄予洋吗?他还好吗?”
荣则回他“他到家了,我在等登机”。
印乐说“好的”、“回来再说”。
荣则坐在休息室的沙发,回想昨晚出租车里,黑暗之中,黄予洋靠在他肩上的样子,产生很自私的想法。
如果黄予洋能够一直陪伴他,就好了,他以后也就永远都不会感到孤独。
随后荣则打开了他收藏的、夏安福在群里发过的新闻文章,下滑到他与黄予洋的合照。他觉得他们是登对的,他自己是可靠的,有许多优点。如果在一起,他们都不会再孤独。
看了一段时间,荣则想自己自作多情了。因为黄予洋本来就不是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