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泓溪和黄日贤在花园里聊了近半个小时才离开。回到车里后,他通知丁澜今晚不见面了,然后接上叶枫回到位于长安街附近的工作室开会,忙到晚上十点才关灯离开。
这家工作室名叫“轻黎”,是陆泓溪去年注册的。他从小就喜欢画设计稿,后来做模特又开始接触服装设计。而将他从籍籍无名的模特提携到如今地位的MJ正是业内知名的设计大佬,他跟在MJ身边五年,认识了不少独具创意的设计师,自己也设计过优秀的作品。
MJ是法国人,每年有八九个月要飞全球,因此能留在国内的时间少之又少。但在当初陆泓溪创建“轻黎”时,他还是挂上了合伙人的头衔。
有他的帮忙,“轻黎”在创建之初就不乏订单。尽管不是走量的,陆泓溪还是有了不小的压力,甚至一度焦虑到严重脱发的程度。直到后来身为资深设计师的好友霍森过来帮忙才解了他的困境。
“泓溪。”
听到有人叫他,陆泓溪回头看去,是比他晚一步出来的霍森。
“你刚才在茶水间打的电话是什么情况?黄晟业又闹了?”
霍森走到他面前,即便被夜色掩映了五官,依然能感觉出这是个高大帅气的男人。
陆泓溪解锁了自己那辆悍马,打开驾驶座的门道:“习以为常了。”
他语气很平静,霍森却明白事情不简单,扶住他想关上的车门:“我听说那家伙为了约会网红连昨天的婚礼都没参加,又害你差点被嘲上热搜。”
即便知道霍森是在关心自己,但陆泓溪忙了一天都没喘口气,这会儿实在是疲倦至极,就道:“有什么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只想洗澡睡觉。”
“你以前不是这么委曲求全的!怎么跟黄晟业结婚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霍森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若放在平时陆泓溪还会争辩几句,今天实在心力交瘁,尤其是想到等等回去还要面对黄晟业。
“霍森。”他看着好友道:“明天再说,行吗?”
霍森也是一时气急了,此刻见他真的很累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逼,只好目送他离开。回去的路上,陆泓溪拐到东城区的一条胡同口,停好车后往里走了两百多米,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纪奶奶,照旧。”他对着在厨房忙碌的人道。里头探出颗花白的脑袋,纪奶奶都六十多了,笑起来还很甜。一见他来了就去冰箱里拿啤酒,又拿个杯子给他。
等热乎乎的油泼辣子面端上桌后,纪奶奶借着灯光看了眼他的脸色,担忧道:“今儿个这么累?瞧你这小脸苍白的,别喝啤酒了啊,奶奶去给你下碗胡辣汤。”
陆泓溪说不必,拌开碗里的面就大口吃了起来。见他吃得急,纪奶奶还是进去给他弄了碗面汤,看他几口就喝完了,还叮嘱他慢点别呛着。
这是今天吃的第二顿饭,看着很简单,却是这几天来最让他放松的一顿。吃完了喜欢的食物,他整个人都暖了起来,心情也不像刚才那么糟糕。
他和纪奶奶聊了一会儿才离开,等开进京郊的【兰亭】别墅区后,忽然又没有踩油门的动力了。
他是南方人,却在大二那年暑假瞒着母亲回国,偷偷跑到首都来闯荡。那时没有经济来源,又不能找母亲开口,他一度落魄到连泡面都要吃不起的程度。后来还是出租屋的邻居纪奶奶发现了他挨饿的窘况,给他做了近一个月的北方美食。
后来的几年里,纪奶奶做的饭菜在他看来是任何高级餐厅和家乡菜都无法取代的美味,直到遇到黄晟业。
那个人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来追他,也曾为他洗手作羹汤,让他以为终于找到了可以放心在一起的另一半。可曾经浓烈的感情就像肥皂泡泡,在阳光下闪烁着迷人的虹彩,却脆弱到只能持续很短暂的时间。
看着那栋已经不能称为“家”的房子亮起了灯光,他却再也感觉不到以前回家的期待。而进门的时候,一身酒气的黄晟业果然不负他所想,上来就质问他干什么又去黄日贤那告状。
他垂着眼帘往楼上走。黄晟业被他无视的这么彻底,又想起晚上被黄日贤劈头盖脸痛骂,甚至被打了一耳光的待遇,不禁气不打一处来,拽住他的胳膊,抬手就把这一耳光转给他。
他俩的身高一般,但作为模特,陆泓溪严格控制着体重,黄晟业却偏壮。因此这一巴掌下来,陆泓溪的耳朵都嗡嗡作响了。
黄晟业口齿不清地骂着:“我出差是为了谈公事,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那些狗记者就会乱写!你还要到我爸那告我?还要离婚?”
“当初要不是我爸你早就一无所有了!你有现在的一切靠的都是我们黄家!你有什么脸跟我摆谱?”
以前吵架的时候黄晟业态度也不好,但从没像这次这样又是动手又是辱骂的。陆泓溪不知道黄日贤跟他说了什么,只是对他这种忽然动手的态度忍无可忍了,于是还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打得突然,黄晟业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陆泓溪却冷冷地不作声,大步上了楼。
回到自己房间后,他走到洗手间,打开灯来检查左脸。
他的左脸火辣辣的痛,上面有四根手指印,看来明天要戴口罩出门了。
和镜中的自己对视片刻后,他回到卧室,从药箱里拿出冰敷贴贴在脸上。本想趁着冰敷时候冷静一会儿的,门外的醉鬼却不肯放过他,一直在拍门转把手,试图进来继续吵架。
他从未像这一刻这样感觉到后悔,曾经那么爱他的人现在就像陌生人,对他充满了恶意不说,居然还动起了手。心脏在那不断拍打的叫唤声中沉寂下去,最后仿佛坠入深海里,再没有一点温度。
他闭着眼睛,连呼吸都缓慢到快要感觉不到时,门外没动静了。
不知道那人是累还是烦了,但他不想理会,他只知道终于结束了,可以洗澡睡觉。
临睡之前他照过镜子,脸颊上的指印淡了些,但没有完全消肿。他想着明天的行程,躺上床后拿起手机来,发现微信那有两条好友申请通知。
他点开看,其中一个星星头像的人引起了注意。
那人的好友添加就一句话:“帮你转送红玫瑰的人。”
看到这行字的时候他还迟疑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思绪也随着这句话而记起一段过去。
大学时候的他经常会收到追求者的花束。那些人送的几乎都是红玫瑰,可他只喜欢黑色的,每次收到红玫瑰就拿去扔了。后来被郑卓廷发现了,觉得这样太浪费,就帮他把红玫瑰转送给附近福利院的那些老人们。
一开始他觉得这么做很无聊,后来有次被郑卓廷拉着一起去,看到一位坐轮椅的金发老太太在收到花时喜悦而满足的笑脸后,他就明白这件事的意义了,有时候哪怕没收到花,也会自己掏钱买了让郑卓廷送去。
通过好友添加后,他想发条打招呼的消息,一看时间都两点多了,就按返回键继续看其他的。没想到五分钟后那边发消息过来了。
【是没睡还是被盗号了?】
看着这人跟以前一样会搞无厘头的发言,他一下子被逗乐了,回道:【被盗号了。】
一会儿后屏幕上跳出新消息:【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我都想不出要怎么回。】
看着这行字,他的神情慢慢淡下来,盯着屏幕不动了。
这几年在时尚圈摸爬滚打,基本没遇到过老同学。今天偶遇郑卓廷,虽然有过尴尬的事发生,但因为那人的坦率,现在没觉得有什么了,疏离感也被这人自然的态度打消了不少。
此刻夜深人静,望着窗外昏暗的夜色,他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个晚上。
他跟郑卓廷两个人在大考过后跑去喝酒。也是在这么昏暗的夜色下,他坐在很长很长的一排石阶尽头,望着巷子对面露出一角的海平面,聊起未来的愿望。
是郑卓廷先说的,想要当飞机师。
他好奇地问那为什么要读商学院?郑卓廷又喝了两口才跟他提起家里的情况。
原来和他一样,都有需要继承的东西。
他和郑卓廷碰了碰啤酒瓶,仰头一口气喝光了,然后也说出自己的理想。
许是相似的境况和对他有了了解的缘故,听完后郑卓廷特别支持他去做。
在他反问郑卓廷为什么不去尝试的时候,郑卓廷露出尴尬之色,说其实试过报考飞行员专业的,就是有一关没通过。
他追问是什么原因没通过,郑卓廷死活不肯说,不过还是真切地劝他别轻易放弃,毕竟他是有做模特资本的。
想起那天晚上的畅谈,他点开输入法,发了一行字过去。
【这几年你是都在国内?】
消息发出去后,过了十几分钟郑卓廷都没回复,他想着对方可能睡着了,也就没有再等,按了静音键就睡下了。
夜里他频频地在做梦,内容都跟黄晟业有关。而每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黄晟业都和今晚吵架时一样,狰狞着一张脸。
他睡得不安稳,早上醒来头痛欲裂,偏偏洗漱完开门又看到放在地板上的黑玫瑰。
那束黑玫瑰用的是他最喜欢的透明玻璃纸包装,黑色的卷翘花瓣上有着淡淡的细微金光,中间还插着张卡。
他拿起来看,是黄晟业的字迹:“宝宝,昨晚我喝太多了,又被老爸当着大哥的面教训了一顿,实在是气急了才跟你吵的。我知道你很生气,但你先下楼来吧。”
陆泓溪皱起了眉。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收到过黄晟业的花了,更何况是“宝宝”这个他并不喜欢的称呼。而且这人还用认错的语气来手写卡片?这简直太不合常理。
他不知道黄晟业想搞什么,只得走下楼梯看看。
一楼的客厅响着悠扬的旋律,餐桌上则摆了丰盛的西式早餐,一束铃兰插在欧式花瓶里,衬着洁白如雪的桌布,是他以前最喜欢的布置。
他站在几步开外,对着这半年都不曾出现过的景象,心里的疑虑更甚了。
片刻后,厨房里走出个系着围裙的男人。这人一改昨天喝醉时的模样,脸上挂着久违的温柔笑意,看到他就放下杯子,过来抱着他道:“宝宝,我做了你喜欢的早餐,快坐下来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