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有变。他靠着陆庭, 神色里带着一丝不满足。

“你知道的，我不想要你亲这里。”

陆庭换了另一边，“这样？”

青年的脸颊微微鼓起, 显然有些生气了, “你这是在懂装不懂。”

陆庭收了指甲钳, 把手里剪下来的指甲丢到垃圾桶里, “好了, 娇娇该睡觉了。”

等他丢往垃圾回来，青年依旧保持着刚刚的姿势。陆庭垂下眼, 把他抱到里面，自己也上了床。

他神色如常的关了灯，拍了拍沈娇的背, 像是在哄小孩子, “闭上眼睛, 乖乖睡觉。”

沈娇在黑暗里睁着双眼，根本睡不着。他往陆庭那边看了眼, 男人的脸被黑暗完全淹没，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和身上传来的味道。

他们用着一样的沐浴露，日日睡在一起，彼此的味道交融, 像两条交缠在一起的线，

可偏偏有时候，沈娇又觉得他们很远，远到他都不知道男人的心底究竟在想什么。

沈娇想问他为什么, 话到嘴边又默默的咽了下去。

他翻了个身, 背对着他, 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只有小孩子才会固执的需要一个答案，成年人，选择不说，只是为彼此保留着最基本的体面。

夜色静默流淌，指针不动声色的转了一圈。

而在沈娇身后原本已经闭上眼睛睡过去的陆庭睁开了双眼。

他很小心的从床上翻身起来，踩着拖鞋，出了门。

半夜的书房灯火通明，男人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指尖有些发白，夹着烟，神色颓靡。

视频里外出度假的科林依旧在喋喋不休，“陆，你知道现在几点吗？啊！我在华国，我跟你一个时差，我明天六点还要去爬山，你半夜给我打视频？你是不是有病！”

陆庭不咸不淡的应了声。

科林顿时卡壳，“……”

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承认自己有病的？

“不是，你到底在愁什么？沈娇在按时吃药，我听陆九说你还把当初欺负他的人都教训了个遍，这一切都在往着好的方向发展，你还能抱得美人归，怎么这个死样？”

陆庭咬着烟，仿佛只有辛辣的味道灼烧着肺，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好不了的。”他说，“我好不了。”

科林听见他这么说，微微坐直身体，“你怎么了？”

陆庭闭上眼，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眼皮，无论怎么照，总会有一层阴影蒙在上面。

因为抽了烟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说，如果他知道他被家人赶出去是因为我的怂恿，他会怎么看我？”

“你说……”他冷静开口，“如果他知道我的过去，他又会怎么看我？”

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指尖的香烟已经燃尽，猩红的烟头挨着他的指节，陆庭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

他养的玫瑰，那么好看，他会拥有更加坦荡和光明的未来，而不是和他这样的人在黑暗里沉沦。

他可能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只是本能的攀附着唯一可以攀附的枝干。他对着他时，永远都是乖顺的，像是将所有都交付到了他手里。

让他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他能掌控他的生死，也能掌控他的情爱。

男人偏过头，闷闷的咳了一声。

如果他真的那样做了，和之前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看见他这样，科林道，“或许，你可以去询问一下他的意见。”

陆庭伸出手指，按住香烟，烟头毫不留情的怼进掌心，空气里传来一丝很浅的皮肉烧伤味道。

“我不敢。”

只要想着青年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睛朝他露出失望的神色，内心的惶恐大到足以将他淹没。

他甚至都不敢过分的亲他，留在脸颊的吻都小心翼翼的。

每亲一次，陆庭都会忍不住想，要是他知道了真相会怎么想？

会不会嫌他脏？

“陆。”科林道，“你要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会包容他的全部的。”

“可是……”陆庭道。

“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沈娇可以错把对一个人的依恋当喜欢，可他不能。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让他在未来的日子里，得到的所有的都是好的，包括感情。

他伸手把额头的碎发撸了上去，露出冷冽的眉眼，在灯光下，透着深不见底的颓然。

叩叩——

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的死寂一般的氛围。

陆庭一怔，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像是要打破他的猜想，紧接着，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挂断视频，将桌子上的烟灰打扫干净。

还没等他打扫完，锁芯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书房的门就这样开了。

陆庭扭头，看着在门边的人，整个人像是被按住了暂停键，僵着身体有些缓慢的开口，“娇娇……”

沈娇的手放在门把手上，走廊橙色的灯光在他身后倾泻，肤白墨发。

他看着陆庭，目光平静，“你在干什么？”

“我……”陆庭张了张嘴，“我睡不着，出来待一会。”

不过几秒的功夫，他就恢复到以往的模样，神色如常的靠近沈娇，想着自己满身的烟味，停在了离他一米远的地方，“你怎么醒了？做噩梦了？”

沈娇的目光扫过放在桌子上还没来得及拿下去的烟灰缸，淡淡的收回目光，“我也没睡着，出来待一会。”

他用陆庭的借口回了他。

陆庭心头梗了梗，伸手去推他的轮椅，“现在很晚了，我们回去睡觉吧。”

沈娇伸手按住了他的手，“我不想回去。”

男人皱眉，“娇娇……”

沈娇掰开他的手，朝控着轮椅朝桌子边走去，上面还搁着一个烟盒和打火机。

他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熟练的从烟盒里抽出烟，用打火机点燃，然后递到嘴里。

青年歪着头，轻轻的咳了声，咽下满腔的辛辣，眼尾带着红痕，长发柔顺的搭在肩上，指尖瓷白，五官在烟雾里柔和得像一捧散落在月光。

眼前的画面突兀又和谐，刺激得陆庭的瞳孔微微放大，目光落在青年颓废到极致的脸上，根本就移不开。

他的理智告诉他，眼前的一切是错误的，他应该立马冲上去把烟从他嘴里拔出来。可看着眼前的画面，脚底仿佛生了根，就连呼吸都忍不住重了几分。

那些被他压抑在心底的恶念在此刻全部从牢笼里倾泻出来。

就应该这样的，同他在深沉的、见不到底的欲望里共沉沦，与他一起堕落，耽于取悦自己。

好像只有眼前的人变成和他一样的怪物，他就能抓住他，将他牢牢的圈在怀里。

掌心被烟烫出的疤痕散发着尖锐的疼痛，疼痛将陆庭出走的理智拉扯回来。

他上前，拔出沈娇嘴里的烟，“你在干什么？”

青年的烟被拔出去了也不生气，自顾自的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打火机滑动的声音响起，沈娇很轻的笑了声，眼底的神色浓郁得宛如化不开的夜色。

新的一根烟放在了他嘴里。

他还是笑着，只有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陆庭，我学坏了。我变得不乖了，你可以赶我走了。”

陆庭呼吸猛地一滞，连带着心脏都不受控制的紧缩。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他踉跄着，跪在了沈娇面前，“我不是……我没有……”

沈娇低头看他，声音轻柔，“我让你感到了为难对吗？”

他咬着烟，恨不得把那些浓重的味道全吸了进去，好让他所有的感官都麻痹。

“我不想的……”他喃喃道，“我不想的，我以为我够乖了。”

“陆庭。”他笑着开口，“我不要你亲我了，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我不要你亲我了……”

“娇娇……”

陆庭伸手抱住他，声音发紧，“不会赶你走，没有讨厌你，我那么喜欢你，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沈娇揪住他的衣服，靠着他，带着祈求的口吻，“我不要你亲我了陆庭，我不要了……”

他明明是笑着，可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我不该贪心的，求求你，别丢下我，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了……”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脸上，温暖宽厚的怀抱包裹着他，好像他们本来就该这样密不可分。

“没有不要你，我只是怕娇娇不要我。”

手里的烟也被抽了出去，他被抱了起来，嵌在陆庭的怀里，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他的头靠在他胸膛上，传到耳边的心跳声急促又剧烈，紧接着，肩上一重，陆庭的头埋到了他的肩颈。

“我很自私，我总想不管不顾的独占娇娇。可我又很喜欢娇娇，喜欢到想给你最好的。”

“我的过去狼狈不堪，我也做过对不起娇娇的事，甚至还在你最痛苦的时候对你起了别的心思。”

“娇娇，我不是那个最好的，我不配和你在一起。”

沈娇垂下眼，“你总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可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陆庭道，“你还小……”

“我二十一了陆庭。”沈娇一字一句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

他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不想听解释，我只想要一个答案。”

终究，他还是成为了固执的小孩。

陆庭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的大脑很清醒，也没有犯病。”

男人伸手钳住他的下巴。那是一个绝对掌控的姿势，灰色的眼眸里带着浓烈到几乎压制不住的疯狂，像在风雪中独行许久的孤狼中终于找到了合心的猎物，强势的叫嚣着要将猎物占为己有。

“娇娇，我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你一旦点头了，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这辈子就只能被我圈在怀里，永永远远。”

他或许会遇见更好的人，比他有钱，比他与他更相衬，甚至比他与他更合拍。

可只要他今天点了头，那他这辈子，只能被他禁锢在身边。

爱意宛如枷锁，一头在他手里，另一头拴在他身上。

这辈子都别想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