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刻, 陆庭甚至感觉自己的世界也被血色覆盖了。

他的眼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赤红一片，连呼吸里都带着浓重的疼痛。

可有人比他还疼。

有些伤藏在心底，总以为不闻不问就会好。可事实却是, 随着时间的流逝, 伤口并不会好, 它只会发脓、生蛆, 日日剜着心。

“娇娇……”陆庭伸手捧着他的脸, 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你听我说。”

沈娇别开脸, 并不想听，“陆庭我累了。我真的好累，我不知道我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唯一的朋友欺瞒背叛我, 我的家人不要我, 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我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 我就可以摆脱这一切。”

他难受的呜咽开口，“我摆脱不了，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的……”

“所以娇娇现在连我也不想要了吗？”

沈娇闭上眼，“对不起……”

扶在他肩上的手倏地收紧，然后又冷静的松开。

“娇娇……”男人的声音很紧绷, 可语调缓慢，缓慢到沈娇能够清楚的听见他说的每一句话。

“我后悔我之前说的话了。如果你走了，我也不想一个人留下来，娇娇那么可爱, 我这么舍得让你一个人走呢？我肯定是要跟你着的……”

沈娇睁开眼看了他一眼, 原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张纸。“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陆庭捏了捏他的指节, “我选的戒指上刻有荆棘，你知道这代表什么吗？这代表我们俩这辈子都得缠绕在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沈娇白着脸就要把手上的戒指拔下来，陆庭就这么看着他动作，“丢了也没有用的娇娇，你带上它的时候就代表着你同意了。”

“你……”

“我知道，我们娇娇很难受，可是那些人毁了你的前半辈子，你到最后真的就这么打算如了他们的愿吗？”

“你死了，他们不会为你感到难过，他们只会觉得解脱。你的离开，惩罚的永远都是爱你的人。”

“那些爱你的、喜欢你的，他们会在你离开的日子里反复流泪，一遍又一遍的质问自己当初怎么没能留得住你，在往后的岁月里不断的煎熬着，眼睁睁看着那些欺负过你的人过得比他们还要开心、快乐。”

“沈娇，这难道是你想看见的吗？”

他越说，沈娇的脸就越白，整个人摊坐在轮椅上，仓皇失措，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你走了，厨房的阿姨可能再也不能在别墅工作，她每次做那些美味的饭菜时都能想到你。也没有人每天跟安迪说早安。何熠跟我说，他结婚的时候要找你当伴郎。还有别墅里的园丁，他总是把那些花照顾得很好，因为你说你喜欢……”

沈娇伸出手想去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

陆庭拉开他的手，“而我，我没了爱人。你以为我会很快就找到新的恋人，然后结婚，进入新生活，最后忘了你吗？”

他淡淡道，“不会的沈娇，忘不了的，我会活得比谁都痛苦。我会忍不住每天都想，究竟是我做错了什么，我的爱人才会不管不顾的离开我……”

“别说了……”沈娇这回是真的怕了，连手都用不上，抬起脸凑过去，想用嘴把他说的那些话堵起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求你，别说了……”

陆庭别过脸，和他的唇错开，“为什么不让我说？肯定是我做错了对吧？娇娇不满意，才用离开来惩罚我。”

“不是的……”

“或许我还能遇见沈家人，遇见谢家人，他们会嘲笑我，说我真贱，说我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说我眼睛瞎了才会和你在一起，说我的爱人连我都不要了……”

“到那时我能做什么呢？我什么都做不了沈娇，因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才不是！”沈娇猛地推了他一把，“我不允许你这么说，这不是真的！”

陆庭被他推得趔趄一下，险些坐在地上。

“那时候你都不在了，哪里管得了他们说什么。”

沈娇咬着牙，“这明明就不是真的，他们怎么可以这样说你……”说到这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会死，他们都没死，我凭什么死？”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时，陆庭紧绷着的脊背才开始缓缓放松。他摊开紧攥着的手，手心里全是黏腻的冷汗。

“娇娇说什么？”

沈娇被他的那番话气得胸膛都在起伏，“我说，我不会去死，我不会如了他们的愿，我就要活着，活得比他们都好，气死他们。”

男人把他丢在地上的戒指捡起来再次戴回他手里，“小骗子，娇娇每次都这么说。”

沈娇抬起大拇指按了按那个戒指，眼里闪过冷意，“这次是真的，我不会让陆先生被人嘲笑的。”

陆庭那么好，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光想着他说的那些画面沈娇就难受得不行，他不允许那些人这么说他。

陆庭微怔，满腔的话在喉咙里滚了一圈，最后只化成一丝很浅的叹息。

原来……

是为了他啊。

因为情绪过于激动，沈娇忍不住咳了咳。

陆庭伸手拍他的背，“现在娇娇在我这里已经没有可信度了。”

沈娇揪住他的衣服，神色有些着急，“我说的是真的。”

陆庭道，“你发誓。”

“我发誓……”

男人的动作不停，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好，那你就发誓，如果再有这样的想法，陆庭就不得好死。”

沈娇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陆庭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声音很温柔，“我也不想逼你，可是娇娇，在你的事上，我比谁都害怕。”

“我……”沈娇张了张嘴，闭上眼，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艰难的开口，“我发誓，如果我再有那样的想法，陆庭就不得好死。”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他的鼻尖、脸颊、嘴角，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沈娇听到了一声轻笑，“我知道，娇娇生病了，有时候不能控制自己。只要你感到难过，你就第一时间来找我好不好？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赶回来，我会永远陪着娇娇的……”

沈娇靠在他的怀里，耳边就是男人沉稳的心跳声，一声盖过一声，述说着无声的爱意。

“对不起，陆先生……”

他忽然意识到他之前多想法有多荒唐。

他的腿是断了，可不能让脊骨也跟着一并断了。他们视他如娇花，以为断了他一条腿，他就永远在泥潭里爬不出来，可沈娇非不让他们如愿。

他不是花，他是可以翱翔的鸟。

“我……”

他张嘴，还想要再说什么，结果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睛一闭，就这么晕了过去。

陆庭被骇得心跳都停了下来，猛地抱起他打开了门。

李檀就站在门外，她怕别人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把所有人都支了出去，整个二十三楼只有她一个人。

看见陆庭抱着昏迷不醒的沈娇出来时，她被吓得脸都白了，“这……这是怎么了？”

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周身的气势压抑得可怕，“叫司机，去医院。”

李檀哆嗦着翻开包，拿出自己的车钥匙，“老李有事现在不在，坐我的车。”

她穿着高跟鞋，这辈子就没走这么快过。

好在公司离医院不到十分钟到路程，李檀几乎是卡着被开罚单的速度赶到医院，着急忙慌的挂了急诊。等到将人送进去，秉承着秘书的自觉，她拿着单子把费交了 。

回来的时候沈娇已经躺在病房里了。

他嘴上的口红被擦掉，露出苍白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的嘴唇，光看着，李檀都觉得不忍心。

她甚至都想不明白，那么好看、那么乖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陆庭站在床边，看着他，很沉默。

医生推开门进来，“家属呢？”

男人两步就走了过去，“我是，他……怎么样了？”

医生翻了翻手里的单子，“没什么大碍，病人情绪过于激动，大起大伏之下身体承受不住，一时间才晕了过去，不过……”

医生看着陆庭，眉头皱了起来，“家属是怎么照顾病人的？他的身体情况很不好，贫血，营养不良，胃还不好，身体机能都很差，再加上……”

他看了眼被被子盖住的双腿部分，“他的这种情况，本来心理就很脆弱，不要老是去刺激他。”

高大的男人低着头，乖乖的挨训，“是我的错，我没照顾好他。”

医生叹了口气，“先观察两天看看，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还是带他看看心理医生，年纪轻轻的，就这样了……”

“对了，记得留意病人的情况，他这样大起大落的，容易发高烧。”

果真，沈娇后半夜的时候就发了高烧，嘴里一直含糊不清的念叨着听不懂的词。

这场高烧来得汹涌，不管是打针吃药都不管用，退了又烧，反反复复的，整整烧了三天才慢慢的降下去。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的清晨。

今天难得的是个好天气，阳光明晃晃的，透过病房不怎么遮光的窗帘照进来，带着一阵暖意。

沈娇在暖意里睁开眼睛，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先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他试着动了动手，结果发现手被压在了被子里，而床边，正靠着一个熟睡的人。

男人三天没收拾了，下巴冒出一截青色的胡茬，眼底挂着青黑，人坐在椅子上，头却靠在床上睡了过去，姿势很别扭。

沈娇缓慢的动了动，才把手从被陆庭压着的被子里抽出来。

他的手背上青青紫紫的一片，都是挂点滴留下的印记，看着吓人，其实并不疼。

修长的手指微微抬起，借着光影，描绘着男人沉睡的轮廓。

下一刻，他的手就被抓到了另一只更大的手里，陆庭沙哑的声音响起来，“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男人睁开眼睛，坐直身体，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臂，抬手摸了摸沈娇的额头，“还难受吗？”

沈娇摇了摇头，“不难受。”

他弯着眼睛，慢慢地笑了起来，“你怎么变得这么丑啊？”

沈娇烧了三天，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最小号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空荡荡的，脸颊上连一点肉都没有。

不是却是好看的。

陆庭的喉结滚了滚，他的娇娇无论怎么样都是好看的，要丑也只有他丑。

想到这里他笑了一声，弯下腰，用自己青色的胡茬蹭了蹭青年白嫩的脸颊。

“小没良心的，我这么丑是为了谁？”

刚长出来的胡茬很硬，沈娇感觉自己的脸都快被蹭红了，他往后躲，咯咯的笑了起来。

“再蹭我就要生气啦！”

陆庭收回脸，看着他，“是吗，娇娇打算怎么生气？”

沈娇不回应他的话，而是道，“我想晒晒太阳。”

哗——

窗帘拉开，阳光正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沈娇在阳光下眯着双眼，大刺刺地躺在床上，张开了双臂，像只翱翔的小鸟。

小鸟晒了会太阳，翻身爬了起来，看着陆庭，“陆先生，你可以弯一下腰吗？”

陆庭听话的弯下腰。

青年干燥的唇瓣落在了他的下巴上，然后很轻的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陆先生，我好喜欢你呀！”

陆先生的双眸柔和下去，整个人都被阳光晒得柔和。

“陆先生也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ofer、白夜极光、12333 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