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严栩早早起床烙饼,裹着葱花的薄面饼在平底锅中滋滋作响,他却盯着别处在发呆,以至于池烨打开卷闸门走进来都没察觉。
池烨提着豆腐脑掀起厨房门帘:“怎么起这么早?”
严栩被突然冒出的声音吓一跳,扭头时却已经调整好了面部表情:“哥,早啊。”
“小老板哥!早啊!”池烨没开口,熟悉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小汤探出头来,“好久不见!”
“小汤,”严栩惊喜,“好久不见!”
小汤笑嘻嘻地提溜起手中一个红色塑料袋,说:“我给你带了油炸蕉叶,甜咸口味都有,味道还不错。”
池烨在一旁补充:“小汤说在工棚里待着无聊,想来帮忙。”
严栩感动的接过小汤手中的袋子:“谢谢你特意给我带来。”
小汤粗糙惯了,和工友相互之间带点吃的、帮点小忙,从来不会这么正经地说谢谢。他不好意思地笑,说:“多大点儿事,我妈还会做油炸鲜奶,下回还给你带。”
“好。”
店里不需要人手帮忙,但严栩很欢迎小汤的到来。平底锅中的葱花饼发出隐约的焦糊味,他慌慌张张地把饼盛出来,对两人说:“小汤也没吃早餐吧,你们先坐会儿,我再烙两张饼。”
小汤从池烨那里得知小狸花猫被严栩领养,他以前也时常蹲在工棚楼下逗猫,一段时间没见还怪想念的,便嘿嘿笑着,问严栩自己能不能看看猫。
严栩往锅里放面皮,回答他:“饺子在楼上看动画片,你去陪它玩吧。”又告诉小汤柜子里有零食,茶几上有水果,让他自己随便拿。
小汤瞄了池烨一眼,见池烨点了头,乐颠颠地上了楼。
池烨走进厨房,把豆腐脑放在微波炉旁,说:“我给你帮忙。”
严栩关掉炉灶上的火:“我只准备了两个人的,得再拌点面糊,葱花还得再切点,咦,我把胡椒粉放哪儿去了……”
池烨扫了一眼:“在这儿。”
严栩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胡椒粉就在燃气灶的旁边,他尴尬地笑笑,伸手准备去拿。
与此同时,池烨也伸出手,想把胡椒粉拿给严栩。一瞬的时间差,他没有抓到罐子,却抓住了严栩的手。
池烨的心脏几乎跳停,紧张、激动、欣喜,还有一点难以察觉的畏惧,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放手,可手却不听使唤。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人沉迷,根本舍不得松开,甚至想把那只手包在掌心里,抓得再牢一点。
严栩的心脏亦是止不住地发颤,池烨的手很大,掌心粗粝的茧子压在他的手背上,触感坚硬、粗糙,但让人感觉踏实。
谁都没用松手,谁也没开口,厨房里很安静,猛烈的悸动藏在两人的胸腔之中。
陡地,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暧昧,旋即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旖旎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严栩先回过神,抽出手朝楼梯口看去,只见饺子灵敏地跃下最后两级楼梯,往店外跑去。
“哥!快!猫跑了!”小汤紧随其后追了下来。
池烨马上追出去,幸好饺子以前一直待在荒僻的工地,没见过街上的车水马龙,没敢跑出去多远。
两分钟后,池烨抱着饺子回到店里。
小汤跟在后面,干笑着向严栩道歉:“我本来拿逗猫棒逗它玩呢,不小心踩了它尾巴,它受了惊吓就跑了。”
“没事,找到了就行。”严栩擦擦手去安抚缩成一团的饺子,哄它,“等会给你拿罐头和酸奶吃。”
饺子舔舔鼻尖,拱着严栩的手“喵呜”了一声。
池烨说:“我带它上楼检查一下,看看尾巴有没有受伤。”
小汤愧疚不已,积极道:“要是受伤了,我负责送去宠物医院!”
严栩笑笑:“好,要是饺子没事,你们就下来吃早餐,再烙两张饼就好了。”
池烨仔细地检查了一番,饺子没受伤,只是受了一点惊吓。他给饺子拿了罐头和冻干,饺子心灵和肉体上的创伤被抚平,将头埋在碗里不停地伸舌头舔食,连头都懒得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小汤蹲在一旁咽咽口水:“它胃口可真好,我都饿了。”
池烨扬扬嘴角:“那下楼吃早餐吧。”
开门下楼时,小汤跟在后边,说:“小老板哥真是人靓心善。”
池烨顿了一下,应道:“嗯。”
三人在一起吃早餐,小汤对葱花饼赞不绝口,连竖两次大拇指,说:“严哥,你太厉害了,你包的饺子好吃,烙的饼也好吃,有机会一定要尝尝你做的菜。”
严栩说:“不用有机会,今天中午就能吃到。”
小汤喜出望外:“那可太好了!”
吃完早餐,严栩和池烨去厨房为中午的生意做准备。池烨早就游刃有余,严栩和面,他便在一旁剁肉馅。
小汤干不来后厨的活,便在前面擦桌子、等着接待客人。今天客人仍旧不多,他只在中午迎接了几个食客,便没事可干了。
说是来帮忙,结果忙没帮上,白蹭了两顿饭和一堆零食还踩了猫。小汤心里过意不去,偷偷出了门,不久之后提着一桶腻子膏回到店里。
严栩走出厨房,惊讶地看到小汤蹲在角落,正拿刮刀修补墙面。店里的墙面有不少地方因为受潮而墙皮脱落,斑斑驳驳挺难看的,他原本打算开春再来修补。
小汤听到脚步声抬头,得意地说:“严哥,现在店里没人,我帮你把墙给补一补。”
严栩怎么好意思让小汤给自己干粗活,想去拉他:“你上楼跟饺子玩吧,改天我找工人修补就行。”
小汤躲开:“浪费那钱干嘛,我这个免费劳动力你尽管使唤,绝对专业。”,想起什么,他又补充一句,“你放心,这腻子膏是我在外边买的,不是工地上拿的。”
严栩一愣,马上反应过来小汤是怕他误会腻子膏来历不明,所以才会说出这样带着一点自嘲意味的话。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陡然又想起昨晚方锦铖说的那些话。
在认识池烨之前,他从没深入接触过民工,对他们并不了解,昨晚只是出于本能地维护池烨,维护这样一个群体。冷静下来后他细思一番,不可否认的是方锦铖所说的那种情况也是真实存在的。但他坚信那只是极个别情况,并非司空见惯的事,而且不堪的从来不是某个群体,而是人。
民工会把身上的水泥灰拍干净了才进店,而社会精英也有可能随手就往地上丢下一片垃圾。
严栩替小汤拍掉衣袖上的一点灰尘,说:“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不太好意思麻烦你。”
“嗨!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你误会罢了!”小汤大方爽朗,“哦对了,你可千万别跟我说钱不钱的事啊,行了哥,你快去忙吧。”
严栩拗不过小汤,只得由着他去,他拿起湿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和小汤聊天。
小汤很善谈,聊工地上发生的趣事,聊自己的初恋,聊自己的梦想,又说起自己以前在工地上被几个老乡按着打,然后池烨站出来帮他的事。
严栩听着听着,又开始发起来呆来。
“严哥,”小汤见严栩双目放空,便扬声叫他一句,“你发啥呆呢?那张桌子都擦三回了。”
严栩回神,捏着抹布干笑:“突然想起一件事。”
其实不是突然想起,从昨天晚上方锦铖离开后就一直在想了。
不久前,他才刚从一段感情中挣扎着走出来,短期内并没有感情方面的想法,也没有意识到池烨是否对自己有想法,直到他在池烨的床下发现了那个饼干盒。
他当时没有问,其一是怕自己会错意,莽撞地追问可能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其二是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去观察去了解,得到答案是水到渠成的事,他也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冷静地想清楚,对他而言池烨意味着什么。
但昨天方锦铖的话点醒了他,是的,池烨他们就像候鸟,工程项目竣工他们就会集体迁徙到另一个地方或是另一个城市。
池烨是个太踏实、太安稳的人,以至于他从来没有想过池烨会离开这里。一旦意识到了这件事,他就再也无法平静,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不想面对,而后是不舍。
“严哥,啥事啊,表情这么严肃。”小汤追问,“我能帮得上忙不?”
严栩握了握左手,粗粝温热的触感仍在,他走到小汤面前,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工地大概什么时候竣工。”上次去,他看到有许多楼栋已经封顶。
小汤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快的话大概四个月,慢的话……最多半年。”
严栩又问:“那你们是不是要换地方了?准备去哪儿?”
小汤:“那得看包工头的安排,东南西北哪都有可能,我们嘛,反正跟着他,之前他还吹牛说带我们去国外赚大钱呢。”
国外这样的字眼,让严栩喉咙发紧,他咕哝着“半年……”,咬着下唇彷徨片刻,问道:“那池哥他……”
“小严呐……”一道沧桑低沉的声音横插进来,打断严栩。
严栩咽下话音,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房东乐喜大娘正站在店门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大娘,”他放下抹布迎上去,“您怎么过来了?快到屋里坐。”
乐喜大娘冲小汤和善地笑笑,不太自然地拢鬓发,抓住了严栩的胳膊:“孩子,你出来一下,我跟你说点事就走。”
“好。”严栩被乐喜大娘拉着,走到店外。
两人站在门头下边,低声聊了一会儿。
乐喜大娘于心有愧,拍了拍严栩的手:“孩子,委屈你了。”
“您别放在心上,我知道您也有难处。”严栩宽慰她,“我过几天给您准确答复,您看行不?”
“行,都行,不急在这一时。”乐喜大娘从自己的布包里拿出了两个红彤彤盒子,塞进严栩手中,“这是我侄孙女结婚的喜糖,特意给你留的,你拿着吃。”
严栩捧着纸盒:“谢谢您。”
乐喜大娘温情脉脉地看着严栩,像看着自己的孩子:“沾沾喜气,你年纪不小了,也该找个人了,两个人在一起啊,日子要好过得多。”
严栩的脸被嫣红的喜糖盒子染上了一抹绯红,他的声调变轻,回答:“好。”
乐喜大娘离开,严栩在店门口站了片刻,整理好情绪才进门。
小汤立时起身,一脸担忧:“严哥,是有啥事吗?”
严栩晃晃手里的喜糖:“没事,刚才那是我的房东,她过来给我送喜糖呢。”他把其中一盒塞进小汤手里,拿着另一盒进了厨房。
池烨出门买菜去了,还没回来,把外套挂在厨房门后的钩子上。
严栩把喜糖拆开,剥了一颗酥心糖进嘴,把剩下的糖果都塞进了池烨的外套口袋里,但他把装喜糖的纸盒给拆了叠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