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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沉浮事 十三把剑 1961 2024-02-05 20:24:21

【小书生做噩梦】

宴江这辈子也就在自己的方寸之地内活动,还是头一次到月三乡来,才发现这儿竟然是个比自己乡里还要穷困的地方,好在人家倒还密集。赶紧赶慢,他终于在夕阳收敛起最后几缕余晖之前敲开了一家农户的门,假借自己是外地旅客,路过此地想要借宿几日。

开门的是一对看着面善的老夫妇,见来者是个儒雅白净的书生,便热情地忙把人迎进了门,又打扫出一间空屋来。宴江松了一口气,要付住宿费,对方也只收了他两文钱。

此时太阳已经彻底隐匿了,又是一个夜晚来临,惊惧随着暗色涌上心头。

普通农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比不上县城中的销金窑,在这儿连根红烛都是奢侈的宝贝,轻易不舍得拿出来用。宴江自然懂得,也就不好意思开口要,所幸农户为他腾出的房间还算不错,白日里向阳,晚上还残留着暖呼呼的温度,不至于阴森。

到晚些时候,老夫妇两个外出做短工的儿子也踏着月色回到家来,就住在隔壁房间,宴江透过窗缝瞧见了,心又往下放了一点。

他缩回干燥温暖的地铺里,一边努力酝酿睡意,一边胡乱发散思维。

——都逃这么远了,该是没事了吧?

他也好,他那双早逝的父母也罢,一家三口都是极为老实安分的人,一辈子从未害过什么人,家中更是无物可贪,想来想去,都没有被恶鬼缠身的理由。

爹娘在天之灵,定会保佑他顺遂平安。

宴江闭上眼睛,放松身体,从胸腔里呼出一口浊气。

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自我催眠真的有用,横在他胸中的那份不安慢慢在呼吸中减淡,连日来忐忑不止的心也随着困意一点又一点平复下来,意识在不知不觉中开始模糊。

比起县城的烟花巷,农村的夜晚很静很静,无风无云,就连时间也似乎暂停了流动。

半梦半醒间,窗外似乎有细微的振翅声,而后又断断续续传来几声黑鸦的啼叫,不太清晰。宴江梦呓着翻了个身,睡眠沉入更深的地方。

他梦见自己十二岁那年,父母还健在,晚饭舍不得吃米,一家人就围坐在饭桌前啃着粗面馒头。吃着吃着,夫妻俩商量起了卖地的事儿,那已经是家中仅剩的半块地,父母想要换了钱,供他到县城更好的学塾读书。

读书,自古是个烧钱的玩意。宴江开蒙晚,彼时才跟在隔壁村老秀身边认了几年字,饶是先生不收多少学费,但笔墨纸砚与书册已经花去了家中仅剩的银两,为着供他读书,这家中几年过得一日比一日艰苦。

宴江年幼,但也知事,父母为他做的、说的,他都记在心里面,想要家中最后一点田地都要变卖,顿时愧疚难当,端端正正的放下碗筷,跪在父母面前实打实地磕了个头,咬牙说自己不喜读书,只愿一辈子在这半分地上耕田。

娘亲被吓了一跳,父亲则是当场摔了筷子:“你再说一遍!”

“宴家男儿哪有你这窝囊样的?列祖列宗在上,光复宴家昔日荣光的希望全在你一人身上,你这竖子莫要丢老子的脸!”

宴江吓坏了,惶恐地抬头,只见到父亲暴跳如雷的眼神。这些话他以前是从未听过的,本以为父母供他读书只是单纯的宠爱,所以不愿因此而拖累父母,现下才后知后觉地听出些许门道来。

一辈子没有动过手的父亲,盛怒之下顺手抄起扫帚就要打,娘亲回过神来,急急起身来挡。

“阿浮莫要任性,娘知道你只是心疼爹娘,快给阿爹道个歉,好生读你的书去,将来考取半点功名进京去,爹娘就是饿死,在九泉之下也是欢喜的。”

“阿浮”是宴江的小名,爹娘从小就这么叫他。

接下来的一切好像忽地就变得模糊了,乱糟糟的声音变得遥远,眼前的场景也慢慢淡去。一股酸涩冲上宴江心头,他突然想起,已经许久许久没有人这么叫自己了,脑中抓到一丝清明,才意识到眼前是梦。

再聚起视线仔细看去,阿娘那张年轻的脸果然蒙了一层灰黄,似发黄的画卷,一切不比记忆里的鲜活。

宴江胸膛起伏。

这些年勤学不休,在书上走遍了天南地北,但身处的世界还是很小很小,父母在他的人生中占了太重的分量,叫他日也思,夜也想。没有犹豫地,他在梦中扑向娘亲,眷恋地埋进她的膝上。

“阿浮?”

不知是不是梦的失真,娘亲声音有些奇怪,轻拍他肩背安慰的手也有些冷,不似记忆中那般温暖柔和。

宴江忍住眼泪,闷闷的答应:“嗯,孩儿在。”

“娘知道,阿浮是我们宴家的乖孩子。”

娘亲的身体逐渐在变虚,终究是梦,抓不住、留不住。宴江难过地抓紧娘亲布衣一角,像幼儿一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眷恋与依赖:“娘亲……”

“可是乖孩子要听话才是,阿浮抛下爹娘的牌位出走他乡,让阿娘好生难过。”

宴江心中猛地一跳,呼吸也忘了。猛地抬起头来,才惊恐地发现眼前根本不是自己记忆中温柔的阿娘。

她依然笑着,面皮却像久晒的干脆蛇皮一样皲裂成片,一张口,就斑驳地往下掉落,露出其下血淋淋的红肉。

嗓音也变了,变成一种凄厉的尖声语调:“回家吧,阿浮,阿娘还在等着你呢……”

宴江被眼前的恐怖画面吓得面色煞白,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本是半蹲半跪着的,失去了平衡,一屁股敦摔坐在地,连连地往后退。

才推出几尺,脚背上却传来一股撕心裂肺的痛,仿佛血肉被野兽生生嚼碎,须臾间就流了一滩鲜血。他被痛得哀叫得蜷缩起来,急急低头看去,便见那道已经痊愈的伤疤里,有一条小指粗的黑蛇生生破开他的皮肉,正扭动着往外游,鲜血沾上黑色鳞片,瞬间就被吸收干净。

“——!”

宴江面色发白从被窝中惊坐起身,胸膛跳得飞快,鬓角碎发已然被冷汗打湿一片。

眼前是农户的小屋,一切如常,没有爹娘,也没有鬼怪,日光照进屋子,伴着老妇人喂鸡的声音,稳住了不太平静的魂魄。

竟是噩梦一场。宴江抓着背角,喘了许久的气才回过神。

老夫人来敲门了,轻声喊他起床,他答应了一声,打开门,屋外天光明媚。

【作者有话说】:

看上的宠物不要急着抓,先吓一吓,再抓回来,以后就可乖可乖的啦!

——鬼王《如何饲养一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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