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空鹿神情渐渐凝肃,没想到宋皇后也来甫阳了。
前世姜朝亡后,宋皇后便不知所踪,她那个亲生儿子也一直没出场,怎么这一世又不一样了?
他思索片刻,最终淡声说:“先不了,母后一路奔波,舟车劳顿,等她安顿好后,我再去看望。”
不是他反应冷淡,而是宋皇后恐怕不太想看见他,他还是晚些去添堵比较好。
邬辞一直注意他的神情,见他这般反应,便知他和皇后的关系不是一般不好。
他望着眼前人,对方身穿浅色襦裙,虽是女子打扮,但大约是身形瘦削、容貌过于精致昳丽的缘故,并不显得违和,只是清冷冷地坐在窗边,莫名有几分孤寂。
对方本是男儿,却被迫成为公主,仍不得皇后喜。
邬辞默默垂眸,几许后,解下腰间布袋,走到对方面前,单膝抵地,将布袋放在林空鹿手中。
林空鹿神情微讶,低头看一眼,见是妖兽元丹。
邬辞看着他的眼睛,说:“你喜欢的鸡蛋黄。”
语气像哄人。
这样心情会不会好些?
邬辞没说完,但林空鹿读懂他眼中的讯息,不由莞尔,忽然弯腰,飞快轻吻他一下,在他耳边说:“谢谢,我很喜欢。”
*
宋皇后到甫阳后,也被安顿在将军府,同行的还有她的兄长——曾经的宋大将军。
镇国公不是很想接纳这些人,但他要以“替天子复仇”的名头起事,就必须善待皇室的人,至少表面上得。
好在来的是皇后,不是皇子,更不是皇帝,不会妨碍他登基,倒也无妨。
当晚,镇国公和萧夫人亲自准备宴席,给宋皇后接风。林空鹿也露面,但没说上几句话。
宴席散后,他带着夏鸢,去皇后的住处打算再拜见。
许是刚安顿下来的缘故,院中人手有些乱,一路走来,竟一个人都没见着,甚至连引路的小厮、丫环都没有。
林空鹿绕过回廊,方要往厢房的正门方向走,忽听房内隐约传出人声——
“……方才在宴席上,娘娘实不该盯着邬辞的玉佩看,您看它的次数比看公主都多,公主当年也见过那玉佩,万一发现……”
“发现又如何?他本就不是本宫的孩子。”宋皇后咬牙打断中年男子的话,声音虽低,但明显带着不甘和怒意,“不过是个农人的孩子,能代替本宫的孩子进宫,成为公主,享受不该享受的富贵,已是走了泼天大运,该感恩才是。再说,姜桓都死了,我还怕他一个假公主不成?”
“还有那玉佩,兄长你也知道,那是我当年亲自为我儿求来,护佑他平安……”
“娘娘,您小声些,这话还不能说出来。”宋将军急道,“眼下我们能利用的只有镇国公,镇国公想让他儿子娶玄幽,为的就是玄幽亡国公主的身份。
“再者,您忘记那位仙长的话了?仙门要用姜氏皇族的血祭阵,这是会死人的。眼下除了殿下,就只有被姜桓换过血的玄幽身上还有皇族的血,所以玄幽还有用,而且他暂时必须是公主。”
厢房外,跟林空鹿一起来的夏鸢听见这番话,脸色瞬间苍白,吓得呼吸都变了。
林空鹿神情冷静,反应极快地捂住她的嘴,随即带她轻手轻脚地后退,远离厢房后,迅速离开。
厢房内的声音却仍在继续——
“娘娘,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您一定要再忍忍,切勿再像今天这样失态。”宋将军提醒。
皇后沉默,片刻后泣声:“我自是知晓,可我儿自小身体不好,带上那玉佩才好些,偏这孩子不知轻重,竟把这么重要的玉佩弄丢,以致如今身体每况愈下,今日见玉佩在邬辞身上,我怎能不急?”
“娘娘不必忧虑,殿下如今拜那位仙长为师,仙长定会替他调理身体。”
“唉,但愿如此,就是不知那玉佩为何会在邬辞身上?他又怎会跟玄幽在一起。”
怡景院内,回到住处的林空鹿也再次好奇,当年那块玉佩怎么会在邬辞身上?明明按剧本中设定,皇后的儿子另有其人。
等邬辞晚上再来,他没忍住,将对方的玉佩要来又仔细看一遍。
厢房外,夏鸢消化完之前偷听到的话,终于也理清思路:公主竟然不是皇后的女儿,更不是陛下的?皇后给自己的亲儿子送了一块护身玉佩,玉佩现在在邬公子身上?所以邬公子才是皇后的儿子?
夏鸢倏地瞪大眼。
不止如此,皇后还想让公主被血祭,代替她儿子去死?嘶,这太、太……
太怎么样,夏鸢不会形容,但再见到邬辞后,她忍不住神情愤恨,目露凶光。
邬辞察觉,觉得有些奇怪。
*
隔日,林空鹿虽知宋皇后对他不怀善意,但明面上,他还是对方“女儿”,仍需去对方院中问安。
古人重孝,尽管心中有别的想法,面上功夫还是得做做。
但没想到,宋皇后也不太愿见他,听说他来,直接说自己“身体欠安”,连面都没见,就让他回去了。
林空鹿也不在意,回去后问系统:“邬辞查那个神秘人查得怎么样了?”
他在这个世界没好用的下手,自己又不方便行动,只能点拨邬辞去查。
0687很快道:“好像有眉目,最近在盯七星宗那两个人。”
林空鹿回忆一下,才想起那两人叫谷曜和陈琦,微眯起眼说:“他怀疑这两人?”
0687:“应该是。”
林空鹿暗忖,如果真是这两人,为何迟迟没有动静?或者,是在等什么?还有,宋将军昨晚说的那位仙长是谁?
看来他和宋皇后也不简单,值得调查。
这么想完,林空鹿决定以后早晚都要去宋皇后那请安,和宋将军比起来,宋皇后更容易接触,也更好试探。
另一边,邬辞发现林空鹿不是那么在乎宋皇后和宋将军后,也放下顾忌,决定直接用术法“拷问”他们是否知道其他姜氏皇族的下落。
他将目标先定为宋将军,宋皇后是女子,他不便潜入对方房间,再者,公主和皇后关系再差,两人也是母子,皇后也就是他未来岳母,用术法对付未来岳母……不妥。
于是当晚,邬辞就潜进宋将军房间。
宋将军中术法后,双目无神,几乎是被问一句,就答一句。
邬辞很快得知,皇室确实还有其他皇族存活,不由紧声又问:“是谁?在哪?”
“宋、宋昱璟,在晋城,一位白发仙人……”
邬辞蹙眉,姜氏皇族怎么姓宋?还在已经被叛军占领的晋城?还有白发仙人,难道是那位指点叛军破城,还想杀公主的神秘人?
之前老兵描述的神秘人就是鹤发童颜,且都在晋城,会道法……
还未想完,数道银针忽然破窗射入,寒意逼人,直取宋将军命门。
邬辞眼神微凛,抬掌便将其悉数打落,宋将军却因此番动作惊醒,看见他站在自己面前,不由愕然:“你、你……”
邬辞迅速抬手,抹去他这段记忆,身影同时消失。
半刻钟后,甫阳城外。
邬辞一剑将黑衣人打落在地,随即上前,剑尖挑开对方蒙面,看见一张略有些眼熟的脸。
“果然是你,”邬辞冷眸,“方才为何要杀宋将军?”
谷曜诡笑:“我倒也想问你,忠心给公主当狗,公主知道你用摄魂术对付他舅舅吗?”
邬辞微眯眼眸,审视地看着他,不答反问:“你怕他泄露秘密?他泄露的话跟修士有关的,只有白发仙人,你认识白发仙人?你们是一伙的?或者说,你听命于他?你们想杀公主。”
谷曜听了,脸色渐渐难看,忽然掐传送符欲逃,但在传送的前一刻,邬辞一剑贯穿他的心脏,将他钉在黄沙中。
“你的身体是夺舍来的。”邬辞最后说。
谷曜死死睁大眼,仿佛并未瞑目。
邬辞收剑拭血,迅速折回城中,欲再处理谷曜的同伙。但回到将军府,却不见七星宗那个小师妹——陈琦的踪影。
对方显然是得到消息,提前跑了。
邬辞眼中仿佛堆砌冰雪,少许后,微垂眼睑,握剑的手紧了紧。
无妨,想必是去晋城了。他连夜赶去,将她和那个神秘人一并解决,再带回宋昱璟即可。
只是离开前,他想跟林空鹿说一声,免得对方担心,于是思索片刻,留信说自己要去城外斩杀妖兽,不出意外的话,明晚归来。
然而出了甫阳城,御剑方行不到百里,他忽觉一阵不安,下意识减速。就在这时,一道困仙阵忽然从天而降。
邬辞反应极快,身影瞬闪避开,同时出剑。然而眨眼间,又有数道剑气袭来,磅礴沛然,接着又是困仙阵。
对方显然不止一人,且实力俱在他之上。
邬辞挡下剑气,脸色就已苍白,体内气血翻涌。对方却仍密集出招,他左攻右挡,最终还是露出破绽,被困仙阵重重压下,双剑骤然脱手。
来人显然不想杀他,只想困他。
邬辞牙关紧咬,竭力抬头。
很快,四方上空御剑飞来数人,竟是玉迦宗、七星宗的掌门、长老,包括邬辞的师父苍长老,乔岷、向潮和刚逃走的陈琦也在其中。
乔岷和向潮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乔岷忐忑问苍长老:“师尊,您、您和掌门师伯为何这么对邬师弟?”
向潮也不解,讷讷道:“师弟他……没犯什么错啊。”
苍长老一脸恨铁不成钢,道:“你俩还有脸说?传讯纸鹤被人改了都不知道。”
玉迦宗掌门玉霄叹息,直接看向邬辞,垂眸怜悯问:“邬辞,我问你,你是不是将妖兽元丹交给玄幽公主,助她修炼魔功,被七星宗的谷曜发现后,就杀人灭口,甚至还想杀陈琦?”
乔岷、向潮一听,更茫然,但都下意识替邬辞解释:“掌门,邬师弟不是那种人。”
“他是!”陈琦这时红着眼睛上前,控诉道:“你们忘了,他失忆了,被那个公主迷昏了头,事事都听他的。”
显然,方才玉掌门说的那些事,都是陈琦“告状”。至于妖兽元丹一事,则是她设法诬陷。反正没人知道邬辞有多少妖兽元丹,她说邬辞给了,邬辞也解释不清。而且她正好知道林空鹿是半魔半鬼体质,并不担心掌门去验。
“那、那也不可能,师弟他秉性善良……”乔岷仍挣扎解释。
“秉性善良?他之前不是还拿剑想杀你吗?就因为你想把公主带回玉迦宗。”陈琦冷哼道。
苍长老转头,问:“乔岷,可有这回事?”
乔岷张口结舌,磕巴道:“是、是……但师弟他应只是吓唬……”
七星宗掌门这时不耐开口:“那就是了,想来是他心性本就不佳,失忆后被妖女迷惑,走上偏路,助妖女修炼魔功,更杀害我七星宗弟子,此事你们玉迦宗必须给个交代。”
陈琦听掌门一口一个“妖女”称呼林空鹿,微皱了皱眉,眸中闪过杀意,但很快又压下。
苍长老也看向邬辞,痛惜问:“邬辞,你可有解释?”
邬辞压根不记得他们,听七星宗掌门称呼林空鹿为妖女,眸中更是迸射杀意。
“小鹿只是普通人,没修魔功。”他咬牙艰难说,“至于谷曜……”
他神情带着冷意,一字一顿道:“夺舍之人,本就该死。”
说完,他看向陈琦,又道:“你也是夺舍。”
陈琦一惊,下意识想后退,但又硬生生忍住。
玉掌门蹙眉,和苍长老同时看向陈琦,皆未看出她是夺舍,不由摇头。
在几人看来,邬辞这显然是攀扯诬陷,执迷不悟。
“邬辞,你只是失忆,被那公主欺骗,她其实是你仇人,等你恢复记忆,便不会再这么想。”苍长老忍不住劝道。
邬辞毕竟是他徒弟,当年他又是受老友国师所托,收下这孩子,实在不忍心他走上偏途。
唉,要怪就怪那玄幽公主,真真是祸水。
“先念净华咒吧,助他恢复记忆。”玉掌门也叹。
“净化咒?”乔岷闻言,脸色发白。
净化咒是玉迦宗上等法咒,确实可助人寻回失去的记忆,可如果被施咒的人抵触,咒语就会一遍遍梳洗其神魂,极其痛苦,直至想起。
眼看阻止不了掌门和师父,他赶紧好心劝邬辞:“师弟,你、你千万别抵抗。”
陈琦看一眼被阵法压得头都很难抬起的邬辞,想了想,又说:“几位前辈,那修炼魔功的玄幽公主该如何处置?”
七星宗掌门哼道:“此事不用担心,她只吸收一些妖兽元丹,功法低微,待血祭时,自会被阵法消除。”
邬辞闻言,骤然抬眸,咬牙道:“他没有。”
说话间,眼中竟已浮现血丝。
他竭力挣扎,想伸手去握剑,然而阵法像大山一样压着,使身体一动不能动,最终只有指尖颤了颤。
他神情终于闪过痛楚。
*
将军府中,林空鹿早上醒来,在枕边发现一封信,拆开后看见那句“不出意外,明晚归来”,下意识皱眉:“怎么写得像立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