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冯子章要渡命劫, 宁不为一开始还打算去帮忙,毕竟冯子章喊他声爹,就算插手因果也大不过这声爹去, 谁知没过半天, 冯子章自己就颠颠地回来了。
“爹!太尊!”冯子章背着大包小包, 整个人风尘仆仆, 像是从哪里逃难回来。
江一正赶紧帮忙接过他背的包,“你怎么不放纳戒里?”
“纳戒里也都满了。”冯子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然后将纳戒也打开,将里面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来, “我捡到了好多东西,大部分都不认识。”
宁不为随意一扫,里面的天阶法宝不下五件,还有许多天材地宝, 这傻小子一路背回来没被人抢真是离天下之大谱。
冯子章带回来的东西林林总总上百件,江一正带着几个小的兴致勃勃地帮他清点。
冯子章很有大哥的自觉,十分大方道:“喜欢什么自己拿!”
说完又走到宁不为和褚峻面前, 从袖子里捧出来一只圆滚滚的小蘑菇, 那蘑菇胆子小得可怜,窝在他手心里不敢动, 冯子章道:“爹,太尊, 这些东西都是它带我找到的, 不过我不知道它是什么。”
“寻宝菇。”褚峻道。
宁不为接话道:“这小东西是上古时期才有的灵物,和十七州现在的寻宝鼠差不多, 不过胆子极小, 也不会认主, 能不能收服全看缘分,浮空境里也没剩几只。”
“啊。”冯子章挠了挠头,“它一直跟着我。”
“此物难得,既然你们有缘,便照顾好它,切忌随意现于人前。”褚峻道。
冯子章点了点头,就被崔元白拉着去看宝物了。
宁不为低声问褚峻:“他命劫破了吗?”
褚峻缓缓摇了摇头。
宁不为看着蹲在宝贝里面傻乐的冯子章,皱了皱眉,却也没有再多问。
破命劫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情,从命劫显现到完全破解的时间长短因人而异,有些人一个命劫可能几百年都破不了,有些人可能只用几个时辰就勘破。
凭冯子章这逆天的气运,宁不为以为用不了多久,结果人回来了劫没破。
“你我无需过多插手。”褚峻见他皱眉,便出声道:“有些事情需要他自己想明白。”
褚峻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江一正就问道:“子章,你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啊?”
冯子章神色微顿,继而摸了摸鼻子,干笑道:“没啊,我就一直在忙着捡宝贝。”
一脸心虚生怕别人看不出他在撒谎的模样。
宁不为:“…………”
入夜。
熟睡中的冯子章猛地惊醒,他条件反射般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只摸到了一手冷汗,半晌才坐起来,使劲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透过窗户向外看,已经月上中天。
他犹豫许久,又将窗户关了起来。
半个月后。
梨城。
繁华的城池熙熙攘攘,在东南坊沉寂许久的一座宅子终于又迎来了它的主人,只是这一次它的主人不再是孤身一人。
宁不为这五百年来四处漂泊,从来没有在哪个地方久留过,自然不会想购置宅子,乍一看这黑瓦白墙宽敞素净的院子,竟然还有点恍惚。
冯子章几个大的带小的早就迫不及待地去四处观光,时不时发出惊叹,一副很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但明明就是随处可见再普通不过的宅子。
“爹,太尊,咱们家真大呀!”江一正叉着腰感慨,指着角落的一块地问褚峻,“太尊,我能在那里种棵桃树吗?”
褚峻点头,“可以。”
“爹,我能住这间吗?”崔元白跑过来拽褚峻的袖子,仰着脸问他。
褚峻道:“去问问其他人,你们自己商量。”
崔元白欢呼一声,便去征求冯子章等人的意见,原本冷清空旷的院子中瞬间充满了人气。
宁不为随手抹了一下石头做的灯罩,上面古朴的兽纹看上去气势十足,他有些好奇,“你一个人怎么买这么大的宅子住?”
褚峻仔细回想了片刻,眼里浮现出了一丝困惑,“记不清了。”
宁不为揶揄地挑了挑眉。
“我买这座宅子时——”褚峻清了清嗓子,“不过三十余岁。”
如今过去了近千年,他实在记不清当时三十多岁的自己到底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买下这么大一座宅子,只是一直习惯进出凡间界时会来此处歇歇脚,护院的大阵也一直用灵石养着。
宁不为有点无法想象三十多岁的褚峻是什么模样,也是现在这种不紧不慢的温吞模样?又或者十分活泼?
可“活泼”这两个字安在褚峻身上又实在违和。
当褚峻说这宅子的陈设近千年来没换过后,宁不为便对这宅子起了浓厚的兴趣,每个院子房间都端详了一遍。
简单朴素的摆设和褚峻的识海一样无聊。
三十多岁的景和太尊大概和活泼也沾不上什么边。
等宁不为逛完了所有的房间,那边几个小孩也都商量好了各自想住的房间,宁修也十分积极地参与了进去。
“啊~”宁修指着一间厢房,激动地蹦了蹦。
这一间呀~
崔元白揉了揉他的脸,认真道:“那我们就是邻居了。”
“似~里居~”宁修弯起眼睛冲他笑。
江一正点了点头,“那最大的一间就留给爹和太尊吧。”
宁不为正好从连廊外拐进来,就顺嘴问了一句:“留什么?”
“爹你和太尊住这一间吧。”冯子章指着最大的一间正房。
宁不为愣了愣,“房间这么多我为什么要和他住一间?”
“啊?”冯子章被他问地懵了一下。
江一正眨了眨眼睛,“啊。”
只有崔元白心直口快,理所当然地说:“爹和爹爹跟爹和娘一样,道侣都要住一间的。”
仰灵竹点了点头。
“爹~凉~哩!哒!”宁修摇晃着走过来抱住宁不为的小腿。
爹爹娘亲~要和我住一间哒~
宁不为被这一双双眼睛盯着,罕见地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我和他——”
说不是道侣,可道契结了,雷劫也帮着挡了,神交双修也没落,亲儿子都会喊爹了……
可说是道侣,他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于是他和许多当爹娘的一样,无师自通地糊弄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忙你们自己的去。”
于是一群崽子又兴致勃勃去各自房间里布置窝去了。
只有宁修还抱着他的小腿仰着小脑袋。
宁不为伸手将他抱了起来,看着他和褚峻十分相似的那双眼睛出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捏他的小脸蛋。
“爹爹~不!”宁修大概被他捏疼了,气鼓鼓地拍他的手。
宁不为很识趣的收回了手,低头问他,“要是……很久见不到我,你小子会不会把我给忘了?”
宁修眨了眨眼睛,歪了歪头,“啥?”
“啧。”宁不为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这是跟谁学的?”
“大~哥哥~”宁修见他爹笑,便也跟着一起笑。
“算了,就快你生辰了。”宁不为抱起他来掂了掂,“一岁了,儿子你起来成熟了不少啊。”
“哒!”宁修搂着他的脖子往宁不为脸上亲了一口,正好啃到他爹的鼻尖。
“哎,糊我一脸。”宁不为嫌弃的抹了一把,举着宁修仔细地瞧。
当初那么一丁点儿大揣他前襟里都绰绰有余的小东西,现在白白胖胖都能走会说话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竟然真磕磕绊绊养活了。
“小兔崽子。”宁不为哼笑了一声。
最后还是没有和褚峻住进一个房间。
褚峻将宁修哄睡之后,推开房门出来,一抬头就看见宁不为懒散地坐在对面屋顶上,手边还放着坛开了封的酒。
见他出来,宁不为便冲他招了招手。
片刻后,褚峻和他一起坐在了屋顶上,晒月亮。
秋风渐凉,虫声唧唧,在梨城看到的月亮要比浮空境小上不少,平白多了分寂寥的意味。
“后天是宁修的生辰。”宁不为看着院子里的小路,月光洒在青石板上沁凉,“我刚在无尽河边上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还以为他是谁扔进我怀里的,皱巴巴一团跟个没毛的小耗子一样……”
即使看见他眉心的九叶莲家纹,其实也是不想养的。
那么点大的小东西,身上玲珑骨的气息又那么浓,他怕自己忍不住给炼化了,但莫名其妙就揣进了怀里,在冷冰冰的雨里靠他不怎么暖和的体温暖着。
宁修不会说话也不会自己吃饭,除了尿床只会哇哇大哭,还总会被人给盯上拖后腿,半点用处都没有,搞得他焦头烂额,后来在临江城他一时犯浑差点给扔了……
宁不为已经忘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习惯了半夜时不时起来给他喂米糊换尿布,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见他哭不再是不耐烦,而是心急火燎生怕他哪里不舒服。
放在一年前,他打死都想不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我以前,一直想不明白爹娘当年为什么要把我藏起来……我宁愿和他们死在一起。”宁不为扯了扯嘴角,目光平静地看向褚峻,“但是有了宁修之后,我就明白了。”
好好活着,原来是他爹娘对他最大的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