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安稳了三百年，平静突然被打破。

几处星域联合封锁跃迁通道，宣布退出联邦，并以滞留其中的外部人口为人质，对联邦政府提出谈判。

那时阎泽刚把校内的突发事件汇报上去。上头对反叛军掌握的两样可怕技术将信将疑，一边在明面上和反叛军周旋，一边在争论讨伐计划。

一开始，联邦政府没太当回事。毕竟，以联邦的军事力量，三百年前失去一半星域都能逐步收复，现在的反叛规模连当时三分之一都不到。

至于“黑血”，因为始终查不出问题，也没引起多大重视。先前后备军校里的四名学生，明确服用过“黑血”的只有万和鑫。另外三人从初步调查的信息看，有服用的可能性，可无法确定。

卫生部门对公众强调“黑血”的危险性，但依旧只着重于“违禁成分”。连“行星地表可控小型人造虫洞”的消息都被压下，“‘黑血’与其或许存在关联”的消息更是丝毫没有对外透露。

然而，反叛军显然不满意联邦拖沓的表面功夫，五天之后就给了联邦一次痛击。

联邦各地不断出现小型虫洞，规模甚至比后备军校出现过的那一道还大。反叛军借此进行多次自杀性恐怖袭击，甚至还有阁臣、议员、高级将领遭到暗杀，逼迫联邦政府低头。

而且，和上回首都星那批黑户杀手不同，这回的杀手和先前丰义全亲卫队相似，都是被短暂控制的人。“黑血”的情况终于捂不住，先前米家出产的药品也牵扯其中，一时间，联邦全域都人心惶惶。

重重压力下，联邦不得不暂时妥协，一边内部严加防范，一边付出巨额物资赎买人质和平安。

但，联邦政府自然不会忍气吞声。各星域的严查严防刚一落实到位，联邦军就对反叛军发起偷袭。

这一次，反叛军展现出了他们在空间技术上的领先。甫一接战，联邦军就被打得溃不成军。反叛军顺势挺进，甚至又攻下几片星区，将其纳入版图。

前方战事一时胶着。

后备军校离前线尚远，加之阎泽早有警觉，行星又是以军校为核心，他在行星政务上有一定的话语权。提前排查防范之下，并没有出现恐怖袭击。

时间进入十二月，前方交战已有月余。联邦后方的情绪基本恢复稳定，但仅是短短一个月内，失去控制的区域就从六分之一增至四分之一，各方面受到的影响都很大。

阎泽还在等待军部的调令。

校长办公室内，阎泽和林腾前方显示着戴志昆的全息投影，这是通过加密线路拨来的通迅。

戴志昆脸上带着疲态，不过精神还可以，一边喝着提神的茶一边说：“刚才又吵到当初苗少将那支特战队用的战舰系统，内阁和军部拍着桌子催科研院破译。

“科研院那边直接摆烂了，顶回去说当年他们为争权势对苗少将夫夫见死不救，还要抹黑一道，现在才知道让联邦损失了多么宝贵的人才。反正他们就是做不到，谁觉得自己行的就自己上。”

阎泽嘲讽一笑，面色却阴沉得很。

戴志昆放下茶杯看向他：“党派里也开了个短会。先前他们就提过推动你回去，但当时军部那边人人想抢功，搪塞了过去。

“现在眼见着战局不力，倒是更合适你起复的时机。所以想问问你，你有没有扭转战局的把握。要是你有自信，就再着力推一把。”

阎泽沉默着没说话。不过，戴志昆和他多年好友，看他神色便能知道，他或许没有完全的把握，但的确有些想法。

戴志昆续道：“如果你能在这一战中起到关键作用，那战后要恢复苗少将夫夫的名誉，想来困难会小很多。”

阎泽：“你不用拿这事激我。哪怕不为这，我也不会退缩。我就孤家寡人一个，无牵无挂的，没什么要顾虑。”

戴志昆笑笑：“那现在怎么说？”

阎泽：“能不能给我争到前线总指挥。”

戴志昆一愣，没想到阎泽的野心这么大，上来就提总指挥：“这个……如果你能拿出胜算极大的方案，可以试一试。”

阎泽把玩着手里的电子笔，垂着眼帘沉思片刻：“等我两天。”

戴志昆点点头，转个话题：“对了，关于三百年前的SS级，最近查出一点东西。”

阎泽听得心中一紧。上回得知的SS级相关消息，他和林腾可都一点没透露。戴志昆也一直没再提，他还以为对方没再查下去。

戴志昆：“现在事多，人手不够，就都召回来了。只打听到一点点，听说那人还很年轻的时候，就误进了S017上的特殊虫洞。那里你也知道，应该是没再出来。”

阎泽不由得瞪大眼，回想起徐谷当时说她先祖设法诈死，原来竟然是去了那里。

戴志昆很忙，说完该说的，便挂断通迅。

阎泽稳稳心神，转向林腾：“去申请一下专航，尽快出发。”

林腾点头：“是。”

温理今晚本打算留下值班，不过收到杨叔一则消息，想了想，给手底下人交待过几句，便按时下了班。一边往医院外走，他一边发出两条消息。

等温理搭悬浮车回到家门口，另一辆车几乎同时抵达隔壁秦家。他下了车，在院子里等着那辆车中的秦从野、雁臻走过来，互相点个头，一同走进房去。

阎泽和林腾在大厅里候着，见三人进来，都站起身。

温理领他们到书房，待各人坐定，开口问：“阎校长特地过来，是要谈谈温寒和秦风的一些事吗？”

阎泽一一看过三人：“不，我今天不是以校长的身份过来。而且，我总是现役军人，估计很快会被召回，校长也会换人。”

温理动作优雅地端起杨叔送上的红茶，一边回道：“那就先恭祝阎少将旗开得胜了。”

阎泽苦笑一下：“媒体一直在报导，现在前方战况你们也有所了解。反叛军在空间技术上有优势，联邦军都被压着打。还有他们的信息素炮弹，甚至能穿透我军的过滤器。就昨天，战线再次后移，又有一片星区沦陷。”

温理皱起眉：“信息素炮弹，我半月前就提交了一篇应对论文。怎么现在还没有在前线试点应用吗？”

阎泽愣住：“我完全没听说。”

秦从野嘲讽一笑：“上头还没争好怎么分功，就压着不让用吧。”

阎泽沉默一瞬，脸上渐渐显露坚定之色：“所以，我希望自己能争到前线总指挥的位置。”

秦从野和雁臻对视一眼，都收敛起表情。

雁臻：“你来找温医生，到底是为了……”

阎泽正色道：“从现在的战况看，能让我军快速摆脱困境的，就是当年少将那支特战队所用的战舰系统。”

温理垂下眼，轻轻吹着茶水，好一会儿才道：“那些战舰不都在军部手上，来找我干什么。”

阎泽：“但系统全被锁死。温医生当年继承了所有遗产，其中是否也有开启钥匙，或是全套系统数据？”

温寒依旧垂着眼：“当年我去接收，可是每一件都经过几重检查。我常待的地方，同样被来来回回地查过好几次。要真有那种东西，军部也不可能让它留在我这里。”

阎泽：“我是猜想，你们会不会在少将夫夫临终前拿到，又立刻藏到别的地方。”

一边说，他一边将目光转向秦从野和雁臻：“那段时间，我们亲卫队被严密盯防。但我偶然察觉，你们悄悄离开过。之后的审查中，我还给你们打过掩护——你们应该不知道这事。”

秦从野和雁臻都有些诧异。

阎泽叹口气：“后来你们执意退役，我还很不解。但经过反复推敲，我猜测你们应该是接到消息，去见了少将最后一面，可能被托付了什么事。

“少将夫夫的遗体一直下落不明，虽然根据现场视频的情况，存活概率很小，最后也还是失踪达到十年才宣布死亡。他们的遗体，也是你们藏起来了吧。”

秦雁两人和温理都沉默着不说话，阎泽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叹口气，继道：“本来我不想提这些旧事，但现在这战况……能早一点得到开启钥匙，就能少许多战士牺牲。”

顿了一下，他最后说：“只要这一仗我能打胜，战后必然能恢复少将夫夫的名誉。”

秦从野和雁臻对视一眼，又都看向温理。

温理刚才一直在喝茶，这时才放低茶杯，直视阎泽：“开启钥匙和系统数据，都作为他们的陪葬品下葬了。”

阎泽眼中闪过希望：“我亲自去取出来，绝不会泄露墓地所在。”

温理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俩的医疗舱，当年被我们送进了S017上的虫洞。”

阎泽一下瞪大眼：“那里……”

温理：“一个内部时间无限趋近于停止的虫洞。阎少将，你若有本事，自可去取。”

阎泽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用力闭上眼睛，过了片刻才睁开。

“关于三百年前的SS级，老戴打听到一个消息——那人误入了S017的虫洞。”

他又把重点重复一次：“顾文女士，当年就是借那里假死脱身。她出来了。”

铛的一声，温理重重将茶杯放到桌面上。

秦从野和雁臻同样面沉如水。

阎泽顶着三人刺痛皮肤的目光，郑重道：“我现在就去找徐谷，看看她家里还有没有什么线索。我答应你们，没有绝对把握，不会将这事告诉秦风和温寒。”

阎泽没有久留，很快带着林腾离开。

秦从野站在窗边，低头看着下方两人的车升空，才转回身看向温理：“温医生，小寒他……”

温理闭着眼睛靠在沙发背上。

雁臻斟酌着开口：“可以设法留下小寒。秦风那边，我和他说说。”

温理依旧合着眼，只道：“留不了。你们把秦风教得太好，只要秦风去，温寒必然会跟去。血缘，有时候真是很奇妙，总会重复相同的选择。”

雁臻和秦从野对视一眼，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温理睁开眼睛，轻叹：“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偏偏我们就选择了那里，偏偏他们就是SS级。”

他目光有些失焦地看着空中，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诉说。

“温寒……是我儿子。”

十二月中，放冬日假前夕，秦风叫上风寒小队聚今年的最后一次餐。

他和温寒先到包厢，点了饮料和小食。

秦风一边帮温寒倒饮料，一边说：“我的信息素曲线一直很平稳。看来上次相互标记的安抚作用很大，可能易感期会推到和你同一时间。”

温寒：“那不是挺好，同时解决问题。”

秦风冲他抛个媚眼，暗示道：“如果我们先相互标记，会不会就不用经历易感期？”

温寒看过来一眼，没说话，只拿起杯子喝饮料。

见他没答应，秦风也不在意，笑着转个话题：“没想到你另一个父亲竟然是苗家的人，可惜还不知道具体身份。你说，上面到底有没有查出你和明卓昱的关系？”

温寒淡淡地道：“无所谓，联邦法律没有连坐。”

就在刚才，秦风考完试一身轻，打了个通讯给林腾，问一下明卓昱等人的消息。

明卓昱已经转移到军部去审讯。另外四人还在晕迷中，实际上已经是植物人状态，哪怕醒来也只会是傻子，后续看他们亲属还有没有救治意愿。

秦风耐着性子听完，又拐弯抹角打听明卓昱的出身。林腾给的答案挺出人意料，是那个三百年前和米家联合，又在二十三年前被米家和窦家收拾得家破人亡的苗家。不过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一想，似乎又在情理当中。

温寒一位父亲出自窦家旁支，一位父亲出自苗家，听起来两家还有仇，也不知道当年怎么会走在一起。

不过秦风对此并不关心，他只担心明卓昱这个反叛军的人会牵扯温寒。但林腾完全没有提到这事，并且看神色，仿佛一点不知情。秦风又拐着弯子旁敲侧击，才知道SS级各方面信息的保密级别都很高。顺着猜测下去，就是很可能没有比对到温寒的基因信息。

秦风这才暂时放下心。

两人正聊着，包厢门打开，高立伍、宋羽奕、余苒和龙赫一同走进来，龙赫还捧着个一臂长的盒子。

盒子被放到秦风和温寒面前。

余苒笑着说：“这一年都承蒙两位队长照顾，这是我们一同送的小心意。明年，也还麻烦你们多多关照。”

秦风失笑：“怎么这么客气呢，还破费。快坐下点餐吧。”

高立伍探身将盒子打开：“原材料是捡来的，我们四人就凑个定制钱，平摊下来没花多少。”

秦风低头一看，先被反射的灯光闪了下眼，随后才看清——是一座他和温寒的石头雕像，雕的是两人开学典礼时一同发言的情形。石头呈淡琥珀色，和温寒眸色有点接近，看着很是漂亮。

那时两人还时常针锋相对，临场发挥共同发言，却也意外地和谐。想到这里，秦风不由得扬起唇角，伸手抚过温寒雕像的脸。

好一会儿，秦风才笑眯眯地抬头：“谢谢大家，我很喜欢。”

温寒也点下头，看着颇为满意。

四人都笑着回道：“你们喜欢就好。”

秦风刚要盖上盖子，温寒却伸手拦住。

他同样探手进去摸摸，突然抬头扫视四人一圈，问：“这石头，是不是和我们在C275上捡的那种一样？”

秦风一愣，再次伸手贴到雕像上，悄悄放出一点精神力，果然发现石头能吸收。

队员们不知原委，都看向余苒。

余苒点头：“应该是吧，看着很像。我那时见到你们捡回来的，才突然想起，我家所在的行星，有一颗卫星是废弃矿星，上面好多这种石头，大大小小，各种颜色都有，随便捡。

“那里被开发成探险游乐园，因为离得近，又便宜，家庭条件好一些的家长时不时会带孩子去玩。我小时候去过几次。这回选礼物，我就托人去找了一块合适的寄过来。”

秦风和温寒对视一眼，都有些好笑——谁能想到，这一文不值的常见石头，对他们而言，居然还有奇妙的功效。

两人将礼物收好，和大家一起点菜，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

第二天一早，秦风、温寒和高立伍就一同踏上回家之路。

依旧是傍晚时分抵达，依旧是杨叔在星港等着，将秦温两人接回温家。

秦风提着他和温寒的行李上车，随口问：“杨叔，我爸他们也在？”

杨叔笑道：“在呢。还商量着说，让你搬进小寒房间来住。”

秦风没扭捏，揽着温寒肩膀哈哈一笑：“我们可以两边各住半个月。”

悬浮车停在温家院子，两人下车进门。

走进大厅却发现，不仅温理、秦从野和雁臻在，竟然连阎泽和林腾也在这里。

秦风没能过上预想中的轻松冬日假。

一个月的假期，他和温寒一直在忙碌，也就过年的两三天放松了下。

到了一月中，临近开学的日子，两人却是和三位父亲一同踏上阎泽的专属飞船。

飞船开到S017，远远停在那条地图上标注着“极危”的虫洞前。

自然形成的虫洞，多在宇宙当中。这一条，是联邦发现的唯一一条行星地表虫洞。

秦风和温寒坐进改造过的小飞船，从大飞船里驶出，向着虫洞飞去。

他透过舷窗望向下方的冰原，感慨道：“没想到这么快又来一次，我们和这里还挺有缘。”

温寒抬手，覆在秦风手背上。

秦风转眼看向他。

温寒也在回视：“其实你不必答应。以阎校长的为人，他不会逼迫。”

秦风笑道：“前线那么多战士舍身战斗，我既然有能力帮忙，也想尽一份力。”

温寒定定地凝视他片刻，才转开目光。

秦风却凑过来，在温寒脸上亲一口：“别多想。的确有你的原因，但我也是真做不到置之不理。”

温寒嘴角微翘，在秦风耳朵上扯一下：“好好开你的飞船。”

他知道，秦风始终担心他和反叛军苗家人有血缘关系。而帮了这次忙，他们也算是立下大功，总不至于再被反叛军牵连。

不过也确实，以秦风的性格，既然知道了，必定做不到袖手旁观。而既然秦风要来，他就不可能不来。反正他们两人一体，倒是不用说谁连累谁。

小飞船飞进虫洞中。

这里面很亮，外头说不清是什么色彩，像是扭曲的万花筒，很有一种光怪陆离感。

此处的时间无限接近于静止，进来之后没有信号，连计时装置都受到干扰而停摆。

两人甚至感觉不出小飞船有没有在移动，外面四周都是不断晃眼的光。

他们只能从饥饿程度来判断自身时间流逝，可即使他们是SS级，也同样受到影响，因此算不上多准确。

在吃过第三次营养剂之后不知多久，他们终于发现当年被温理三人放进来的那艘飞船。

秦风将小飞船接驳过去，和温寒一同进到那艘飞船中。

飞船里安安静静，保持着驶进来的情形。

两人在驾驶舱正中发现了温理所说的，透明的双人治疗舱。

看上去就像一副水晶棺。

秦风牵着温寒飞到近前，一同透过舱盖往里看。

里面并排躺着两人，都是青年时期的模样。从体形差看，一个是Omega，一个是Alpha。

Omega留着金色短发，面容几乎和温理一模一样；Alpha穿着少将军装，长相也是俊美无俦。两人十指相扣，神态安详，仿佛只是静静地睡着了。

秦风却是猛地瞪大眼睛，转头看向温寒。

先前，三位父亲没有多说这两人的情况，甚至名字都没提，只说他们见到就能知道。

的确如此，无论换谁来，都能一眼看出——温寒的模样结合了这两人的优点，必然是他们的孩子。

不，等下，这个金发青年既然和温理地么像……

就在秦风怀疑的瞬间，一年多前的一段记忆突然闪过脑海——是温寒十八岁生日那天。当时温寒没能自主醒来，秦风和温理进观察间之时，都戴上了信息素过滤器。

按理说，温理作为温寒的父亲，两人的信息素相互免疫，是不需要戴过滤器的。秦风当时以为，温理是怕自己被激出信息素，才会戴上。可现在想想，如果温理并不是温寒的父亲……

秦风不由得握紧温寒的手，担心地唤他：“温寒……”

温寒一直低头看着那两人，良久，才轻轻开口。

“我，只有一位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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