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借回十车粮,这下连章琰都挑剔不出什么了,但问过过程以后,拉了云祯来细细盘问,犀利的目光仿佛刀子割肉一般,云祯倒是对答如流,如实答的:“从小住北边,父亲永州人,母亲江南人,家里有个小爵位,没实差,射箭的和家里养的护卫学的,母亲长得和大姐姐很像,随家人回乡探亲,运河路上落水,醒来就在这边了。玉佩以前一个亲戚送的。”
章琰抽着考他四书五经——竟然也对答如流,他却不知他问来问去,也不过是那几本他最爱的,云祯被他管教多年,早就摸熟了路数。
章琰看了他几眼,知道他家世必然不凡,但他们这山匪窝,一贫如洗,老大还是个女人,相貌还平平……实在没什么可让他图的,看他笑眯眯的,的确莫名会给人亲切感,几日下来已和山寨上下混熟了,尤其是养马的小于,那是个炭头,没想到却和这小子聊得起来,说起来马怎么养,那种马跑最快,头头是道。
也就这么混着了,云祯大多数时候跟着樊慧慧去打猎,后来章琰抓他苦差,让他留着替他记账盘数,毕竟整个山窝的土匪头里,会打猎的人不少,会写字算账的却只有章琰一个,忽然多出来一个,章琰索性拘着他在身边登记人名,分配粮草,计算账目,安排诸般账目。
云祯却知道章琰是怕自己对樊慧慧不利,心下明白,但面上仍然也只是笑着陪着章琰,几日下来就连章琰那原本时时要爆炸的脾气都被他给抚平了——至少自己说个什么,有人听得懂。
云祯却越发思念姬冰原。
一天,有人冲了进来,慌张禀报:“章先生!老大又救了一伙人,结果被北魏军给围上了!老大见势不妙派我们跑过来报信,说是这次闯了大祸,惹了北魏军大军来围,让章先生您带着山寨的人赶紧逃掉。”
章琰脸色铁青站起来:“好好的去打猎怎么能惹上北魏军?她活腻了?”
报信那男子脸色也是青色,嘴唇都哆嗦着:“我们打猎又遇到个人带着护卫迷了路,那护卫杀马烤肉,说是已在深山里迷失了三日了,老大一时好心就说带着他们出来,结果后来才知道他们竟然被北魏军追捕的。”
章琰怒道:“我就知道她这整天捡人的毛病总有一天要惹祸!”
云祯起身道:“有多少骑兵在,我带人去接应他们,章先生你带着山寨的人先躲一躲吧。”
章琰跺足道:“折损太大了,还有那些粮食!咱们好不容易囤下来的!要便宜魏军了!”
云祯笑了下:“兴许这次,咱们就能转运了呢?”
章琰冷冷道:“你懂个屁,你以为你会射几箭,看过几本兵书,就能和真正的军队对上?赶紧跑吧!”
云祯看着他笑:“章先生难道会放弃慧慧姐吗?”
章琰脸色难看,云祯道:“章先生智计无双,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的——魏军远道而来,地形不熟,队伍集结必然和呼应必然很慢,咱们人少,又占了地利之便,难道就不能一搏?”
章琰没说话——他原本只想着报了恩,在乱世里苟活一方,没想到命运最终还是推到了这一步,放弃经营多年的山寨,不得不说他是心疼的。
云祯只是看着他,他没有说自己在京营带过几年兵,没有说过自己是上过真正的战场,他只知道,没有自己,他们也能赢,一支山匪,带着庆和帝他们,击穿了北魏军的围堵,护送庆和帝回到了江南,迁都江南,封为公主。
这里,是他们曾经拥有过的辉煌历史,他无意打扰他们,他害怕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反而改变了未来,万一有个万一,他该不会自己都无法出生吧?
没有封公主的话,樊慧慧将不会有机会和云探花成婚。
章琰没有犹豫多久便下了决断,一番整队后分成了数队,将那山路细细分了,让云祯领队,带着大部队直接抄小路很快便与大部队接应在一起。
他们接应到樊慧慧的时候,樊慧慧手里挥舞着那九环大刀,喘着粗气将对方一个敌将砍下马来,身上沾满了鲜血,她旁边的劳平同样手持一把大刀,他身旁几乎无人,落着的全是尸体的碎块——简直就像一个人形的绞肉刀一般。
他们和一群护卫护着一个衣衫华贵,神情憔悴的中年男子在后头,云祯一眼看去,就看他眉目果然和姬冰原微微有些相似。
云祯搭箭在弓上,不停射箭,箭无虚发,将围攻着樊慧慧的魏军瞬间射倒了不少。
樊慧慧抬头看到是他们来救,脸上仿佛焕发出了神采,大吼一声,又斩下了一个魏军的头颅,哈哈大笑着:“章先生,咱们这也叫同生共死了!”
章琰呸了一声:“都上马!咱们熟悉地形,未必就能输!”
庆和帝看向他们,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希望。
这支队伍不过数百人,看起来也只是乌合之众,但却有着惊人的效率,十人一组,队长号令,整支队伍有着超乎寻常的团结力和战斗力,迅速将还没有反应集结过来的魏军击溃,迅速护送着庆和帝,突破重围,逃了出去。
一路护送他到了江南,樊慧慧她们才知道他们一路护送的,居然是南雍庆和帝。
有了庆和帝,江南流亡着的雍朝文武大臣们迅速重建了朝廷,樊慧慧很快得了定襄公主封号,在江南赏了宅子许她居住,又有各种赏赐流水也似的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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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孤就这么多了一个姐姐了?”
姬冰原坐在帐中,神情淡淡,问着刚从江南带着人赶过来的丁岱。
丁岱笑道:“定襄公主挺有意思,我觉得太子殿下能和她说到一块去。”
姬冰原看了他一眼,丁岱陪着笑道:“太子殿下不知道,饮宴当晚,有人建议要召回您,说什么皇父有难,太子应当星夜疾驰而回护驾才对,魏军都打到家门口了,太子还去攻魏都,耗用兵马粮草,实在不划算。”
姬冰原寒声道:“围魏救赵没听说过吗?那么多平日里吹得上天的功勋武将,没守住南都,怎么好意思让大军回撤?我们打了这么艰辛才打到这里,回撤就全都前功尽弃了,到时候真的就只能偏安南隅,醉生梦死自欺欺人做个小朝廷,迟早亡国灭朝。”
姬冰原面色冰冷,丁岱道:“屈大人倒是说了几句,说北伐的战术是兵部议了许久定下来的,无关人等,不该擅议军机。”
姬冰原微微松了口气,心下想着父皇耳根软,这次南都被破,吃了惊吓,若是没有老师,怕真的要被说动。
丁岱却小心翼翼道:“但当时承恩伯却说了句,说皇后病重,不如请您回来侍疾。”
姬冰原脸色陡然黑了下来,丁岱连忙道:“幸好当时定襄公主说了一席话,席上都笑开了,屈大人、定国公等几位大人借着这话开解了一番,皇上这才打消了那召您回去的念头。”
姬冰原看向丁岱,丁岱连忙绘声绘色捏着嗓子学道:
“哎?我听说我这个太子弟弟,今年才十四岁没到十五岁?一般人家这等年纪,尚且家里娇养着呢,怎的太子弟弟就这般辛苦,亲自领兵打了这许多胜仗,还要回来护持生父,侍疾生母。怪我没见识,我以为皇家那都不缺伺候的人啊?多少朝代才能出来一个能带兵打仗的太子,皇上恁地想不开,明明要有个能青史留名的儿子,偏要个老百姓的儿子吗?”
姬冰原脸色微微一松,露出了点笑意:“有点意思。”
丁岱看他笑了也松了口气,又道:“席上全笑开了,偏偏她还不依不饶接着说——”
“我们乡下地方,若是外边干正经事的孩子放下手头正经事赶回来说什么要服侍老人的,一般那都是看老人不行了,回来抢家财的呢!”
姬冰原这下真的绷不住噗嗤笑了,丁岱道:“承恩伯当场脸就黑了!离席伏地请罪。”
“皇上倒没说什么,只笑着说定襄公主乡野之言,玩笑之语,大家不必放在心上,又叫承恩伯起来,让承恩伯夫人进宫陪伴皇后,侍疾宫中。”
姬冰原淡淡道:“父皇这才是真的听进心里去了,否则他肯定真的召我回去了,这定襄公主……若是真是无心之言,那算是我的福星,若是有心,那也是个大智若愚,大拙若巧之人了。”
丁岱笑道:“可不是吗?娘娘派我出宫来服侍您,我出京时听说定襄公主不知怎的又和承恩伯闹僵了,似乎是打猎之时,她身边的家将射箭不小心惊了承恩伯,承恩伯要问罪那家将,定襄公主偏偏要护着。僵持着,又闹到皇上跟前了,定襄公主闹着说不习惯,说国难当头,她待在京里天天吃酒打猎的,觉得自己有负皇恩,闹着说也要领兵去北伐呢。”
姬冰原一怔,招了手下长史过来道:“替孤上书,就说听闻皇上真龙气运,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得一女武曲星护佑,平安到了江南,儿臣不胜欣悦。听说这位皇姐武运昌隆,又有报效皇恩,北伐征战之心,儿臣请求父皇允这位皇姐到孤军中,助孤一臂之力,为父皇直破魏都,一雪前耻,指日可待。”
丁岱看着太子长史领了命下去,才笑道:“太子殿下仁厚,这是想护住定襄公主吧?”
姬冰原淡淡道:“好好的人,莫要被那些利欲熏心勾心斗角的人给带坏了。”
丁岱含笑,姬冰原却道:“只是闹了这么一遭,母后怕是心里又要疑惧父皇猜忌,病情又要加重了吧?”
丁岱脸色一僵,含糊道:“承恩伯夫人进宫陪着开解,也还好。”
姬冰原道:“不必瞒我,孤知道的,怕是又要日夜不寐,坐卧不宁……”只是他回去有什么用呢?日日相对,不过是相互熬煎,让她病更重罢了。
微不可查的叹气消散在空气中,他不再说话,脸上的忧郁软弱也收拾回去,变回了平日那淡漠端肃的表情。
丁岱心里又酸又苦,几乎要替太子流下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