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宁市第二精神卫生所。
晚上,指针指到了九点。
林盛雪走进办公室,熟门熟路地换上了白大褂,翻了翻桌子上的患者资料。
夜风顺着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头顶的灯光微微暗了暗。
林盛雪的目光不经意掠过虚空中的某个点,将桌子上的资料收拾了一下,转身去查房。
夜晚往往是精神病人最精神的时间。
201病房里的病人一个人蹲了一个墙角,正在兢兢业业地当蘑菇;202病房里正在开末世动员大会,致力于共同抗击窗台上一株变异的仙人掌……222病房里三把椅子摞在一块,上头高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正跟周围的病友传授飞升成仙的经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今天我们在医院脚下,明天医院在我们脚下。在座诸位只要吃了我研制的易筋洗髓丹,包你即刻入道百年飞升!一颗不要九九八,只要九十九块八,九十九块八,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好耶!给我来一颗!”
“呵,问道修仙算什么,不如加入我古娜拉黑暗之神的麾下,让我们一起毁灭世界吧!”
林盛雪冷淡地看了一眼病房里群魔乱舞的盛况,抬手敲了敲门。
看见林盛雪清冷的面孔,一干精神的精神病人们纷纷缩成了鹌鹑。
方才正在售卖易筋洗髓丹的少年敏捷地从床上跳下来,欢快道:“老大老大,你又来查房啦!”
林盛雪冷漠地“嗯”了一声,目光扫过所有的病人,核对好病历本,叮嘱他们早点回到自己的病房,重新关上了病房门。
病房内重新热闹起来。
222隔壁的224是这层楼最后一间病房,里面住着个老太太。
听说这老太太原本是个继承祖业的神婆,日常神神叨叨的,家人不堪其扰,就把人送进了精神病院。
进了医院之后,老太太继续兢兢业业地神神叨叨,精神病人们不堪其扰,于是她拥有了单独病房。
林盛雪翻看完病历,抬手拧开了老太太的病房门。
老太太身形枯瘦,像是一颗脱了水浑身褶皱的腌咸菜,很安静地坐在床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林盛雪并不在意老太太的眼神,做完例行工作,正打算离开,老太太忽然咧嘴一笑,声音活像是乌鸦在叫唤:“后生,你身边有东西。”
周围的空气陡然阴森起来,似乎暗处睁开了一双猩红的双眼。
林盛雪的动作顿了顿。
……精神病人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七月半了……”老太太伸出枯瘦的手爪忙忙叨叨地拉开了床头的抽屉,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捏出一把纸钱,站起来塞进了林盛雪的手里,笑容诡异,“后生,它来找你了。”
风有些凉,不过待了一会儿,就让人身上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您最近是不是觉得屋里格外冷?”林盛雪本着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没有立刻把纸钱扔了,目光凉凉地在老太太身上转了一圈,“奶奶,我也告诉您一个秘密。”
老太太的动作一僵,背后忽然开始发凉。
林盛雪瞥了一眼老太太背对的空调出风口,不紧不慢道:“您病房里的空调遥控器,是被隔壁那个卖丹药的偷了。”
老太太瞬间暴怒,跳起来去找隔壁算账了。
林盛雪解决完了所有病人,慢悠悠地回到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两个面生的小护士正在一边聊天一边配药,听见动静抬起头来,就见一个长得跟画儿似的医生走了进来。
一个小护士眼睛矜持地亮了亮,凑过去搭话:“你是新来的医生吗?以前好像没见过。”
林盛雪放下手中的病人资料,温文尔雅地笑了笑:“对,我是新来的实习医生,姓林。”
他一边回答,一边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到下班时间了。
他跟两个小护士道了别,脱下身上的白大褂,步履从容地走出了办公室。
两个年轻的小护士看着他的背影,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小林医生长得可真好看,气质也好。”
“是啊,也不知道有女朋友了没。”
“这还不简单,等他明天上班的时候打听打听呗——”
几个小姑娘眼见实习医生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办公区域。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从走廊里传了出来:“林盛雪!你他妈是不是又偷我衣服穿了?”
即将走出医院大门的“实习医生”身子一僵,不敢回头,默默加快了脚步。
几个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年轻护士看见从走廊里走出来的中年医生,奇怪地问:“徐医生,您这是怎么了?”
徐医生怒气冲冲地看了一圈,没找着人:“那个小兔崽子呢?”
两个护士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您是说……今天新来的小林医生?”
徐医生气得脑门发亮:“什么小林医生,那是个病人!穿了我衣服的病人!人呢?赶快给我抓回来,他今天的药还没吃呢!”
门口空空如也,哪里还有“小林医生”的影子。
一个护士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徐医生,他得的什么病啊?”
徐医生神情复杂:“不是什么大病。”
“精神分裂症而已。”
*
被一帮医生护士惦记的林盛雪此时已经下了出租车。
出租车师傅看了一眼旁边的坟圈子,颤颤巍巍地接过林盛雪递过来的一把零钱,咽了一口唾沫,没忍住问了一句:“小伙子,大晚上的怎么想到来这个地方啊?”
海宁市虽然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偏僻远郊依旧不缺少这种无人祭拜的野坟。据说这些坟大都是上个世纪的老坟,到了现在后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的,加上城市规划压根没考虑这个方向,根本没有人管理。
晚上阴风一吹,格外瘆人。
林盛雪弯腰从后座拿出一把还沾着水的菊花,听见问话头也不抬:“哦,可能里面有人在等我吧。”
师傅又咽了一口唾沫,也不敢抖了,麻利地爬上车飞速地把车开走了。
妈耶,以后再也不在这种鬼日子出车了!
林盛雪拎着手中的菊花,头也不回地进了坟圈子里,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其中一座坟。
这是一座近些年的新坟,体量不大,跟周围一圈老坟看起来几乎有些格格不入。
一年前林盛雪身上出现过一件怪事。
那天他走在路上,恍惚了一瞬间,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躺在了这座坟的旁边。
他指甲里沾满了土和血,手上满是碎石块划出来的血口子,坟上甚至有他的手指印,好像……旁边那座新坟是他生生用手挖出来的一样。
但……他那个时候还不是个精神病,应该不至于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就把这件事暂时抛到脑后,先回了家。
变故是从他回到家中的第二天早上发生的。
那天他从床上醒来,感觉到了虚空中的一双眼睛。
从那天起,除了洗澡上厕所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在无时无刻地盯着他,似乎没有什么恶意,但同样也没有什么好意。
林盛雪自我观察了几天,见这种情况没有好转,上网查了查精神疾病相关的症状,果断把自己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在医院里躺了一年,无论是病理方面还是心理状况评估都已经达到了出院标准,但那双眼睛依旧如影随形。
这似乎不止是唯物主义可以解释的了。
因为事情的起因就在这座古怪的坟上,林盛雪在医院里闲得无聊,每逢初一十五都要跑出来看一下这座坟。
他打开手机上自带的手电筒,弯腰把手中的菊花放到坟前,盯着这座毫不起眼的坟看了一会儿。
看得久了,那个诡异的念头又出现了。
把这座坟刨开吧。
他几乎已经快要压抑不住这个潜意识里一直在催促他的这个念头了。
林盛雪不知道打哪里找出一把生了锈的铁锹,目光再次沉沉地盯上了坟包。
如果这玩意儿真是他自己挖坑埋好的,那他再掘开也不是不行。
林盛雪又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对里面可能存在但八成不存在的骨灰说了一声抱歉,一铁锹铲了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虚空中那双盯着他的眼睛存在感似乎更明显了些。
七月十五的坟地好像格外吓人,绿幽幽的鬼火升起来,像是无数诡异的眼睛。
林盛雪不为所动,几铁锹下去把坟刨了个干净。
里面果然没有骨灰。
而是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林盛雪皱了皱眉,把塑料袋掏了出来。
塑料袋里只有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里头的字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奇奇怪怪的鬼画符。
在他翻开笔记本的下一瞬间,周围忽然过分安静起来。
林盛雪若有所觉地回过头,就见地面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了一张纯黑色的邀请函,上面大咧咧地写着两个惨白的大字——神迹。
看上去半点不像神迹,倒像是哪家孤魂野鬼办丧事一样。
虚空中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在催促他立刻打开这张邀请函。
林盛雪的目光在这张诡异的邀请函上转了一圈,闭了闭眼睛。
估摸着是自己的病又严重了,看来还是早点回医院为妙。
他花费三秒钟的时间得出这个结论,将笔记本收起来,目不斜视地踩过邀请函往坟地外走去。
他刚走了几步,就见那张邀请函重新出现在了他面前。
林盛雪的脚步顿了一下。
幻觉?还是……真的存在?
他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纡尊降贵地弯腰把邀请函拎了起来。
邀请函像是生怕他再踩自己一脚,忙不迭地展开了自己的身体,将上面的内容展示到了他面前。
“亲爱的玩家,欢迎加入‘神迹’游戏,请务必遵守神的游戏规则,努力生存,神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哦~”
林盛雪将邀请函上的内容草草看了一遍,目光落到“神”这个字眼上,毫不迟疑地把邀请函撕成了两半。
见鬼的邀请函。
见鬼的神。
他一点也不喜欢神这种东西。
暗中盯着林盛雪的眼睛似乎闪了闪。
林盛雪手中拎着撕成两半的邀请函,正思考这鬼东西究竟是可回收垃圾还是有害垃圾,忽然听到了一道古怪的机械音。
[嘀——检测到邀请函损坏,触发撤销间隔时间惩罚,玩家将于10秒钟之后进入游戏。]
[十、九、八……零。]
声音诡异地停顿了一下,随后变得分外冰冷。
[时间到。]
[欢迎玩家进入神的领域,祝您游戏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