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如皋的目光落在他颈侧的位置, 那里衣襟下有几个深重的吻痕,勉强能够遮住,但是微微倾身便能看见。
这意思不言而喻, 林似锦简直百口莫辩,他心里生气, 察觉出来奉如皋气息冷了些许,这冰块也在生气呢。
他说了半天,对方一句话都没有回他,接下来林似锦也没有再跟奉如皋说话。
一路回到了小院, 林似锦被放下来, 他只能趴在床榻上,看着奉如皋在他房间里忙碌,帮他拿药拿话本拿点心。
茶几也挪到了他旁边, 殿中非常安静, 林似锦看了眼,奉如皋手里还拿了伤药和木签,看样子是要过来给他上药。
林似锦顿时挣扎起来, 抱着枕头朝里挪了挪。
“把药放下, 我一会自己上,不用你帮我。”
他话音落了, 奉如皋在他床榻边站了一会, 一动也没动。
好一会才开了口,“你自己够不到。”
“那我也可以叫别人, ”林似锦觉得别扭,反正不想让奉如皋帮他, 何况他的板子是因为奉如皋挨的, 他现在还在生气呢。
奉如皋气息沉敛, 把伤药和木签放下来了。
没一会人就不在殿里,生气出去了。
林似锦朝天翻白眼,他只能趴着,没法乱动,自己确实看不见伤处也碰不到,他给林扶衡传了音。
“林扶衡,你忙完没有,忙完了来给我上药。”
这么一句传音飞去将军府正殿,林扶衡当着一众下属的面接了传音,传音符是一只小麻雀,笨拙地飞到林扶衡肩上,传出来少年清脆带着些许理直气壮的嗓音。
“前几日在各个城里妖族都失去了踪迹,我们怀疑和不问之前的预言有关。众所周知,凡有天灾,妖族都会提前避世。”
下属停止了汇报,整座殿回荡着少年的嗓音。
“林扶衡,听见了记得回复。”
“你在干什么啊,怎么不理我。”
“你是不是不想过来,不准不想。”
林扶衡肩膀上立了好几只小麻雀,他额角跳了跳,感觉有些头疼,简直是被惯的无法无天。
挨了板子也不老实。
“你们前去妖族查探一番,看看他们知不知道什么,以及多关注鹤家的动向。”
几位下属应了一声“是”,知道将军接下来不会再听他们汇报,他们身形全部在殿中消失。
林似锦床头趴了许多只小鸟,他摸摸鸟屁股,对小鸟自言自语,“真羡慕你们屁股还好好的,不用挨板子。”
不过他跟小鸟说什么呢,啾啾就是啾啾,它什么也不知道。
房门打开,林似锦顺着看过去,林扶衡换了常服,神色看上去隐隐有些暴躁。
人很快到了床榻边,林扶衡在他旁边坐下来,“为何要叫我过来,看不出来我忙,还要抽空来给你上药。”
“和奉家那小子吵架了?”
“别跟我提他,他才不会吵架,闷葫芦一个,”林似锦嘟囔两句,不高兴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林扶衡略微挑眉,掀开了被褥,看一眼少年的伤,从一边拿了伤药和木签,“他说的也没错,你不是去东宫送上门给人消遣了。”
“我才没有,”林似锦有些不高兴,原来扶衡什么都知道,“是你跟我说小殿下会去,还答应了会让我见他,他不来我去找他也没什么错。”
“嘴倒是会说,”林扶衡也不怎么会上药,平日里这些事都是下属做的,他动作略有些笨拙,下手不知道轻重。
很快殿里传来了惨叫声。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林扶衡又被轰出来了。
林扶衡是黑着脸走的,里面少年还在骂他,他现在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把不问请进府,不应该把人接回来的。
大将军身边气势冻得能生冰碴子,林扶衡被赶出来,他撇见了门外杵着的奉如皋。
“你进去帮他。”
交代完了林扶衡就走了,没空跟俩小孩玩,他得去看看妖族的情况。
林似锦在床榻上趴着,眼眶有些红,原本伤不怎么疼,现在非常疼,他就不应该让扶衡过来。
他累了就趴着睡着了,在他睡着之后,殿中才传来动静,门外的少年才进来。
奉如皋到了床侧边,他非常耐心地给少年上完了药,目光落在少年侧脸上,视线略微停顿。
指尖慢慢地摩挲,略微使力,少年侧脸上便多出来一道红印。
奉如皋收回了手,他把茶几边的点心收拾了,话本也排列的整整齐齐,然后在旁边守着。
少年不出一个时辰开始乱动翻身,一翻身就会碰到伤口,一会说不定会喊疼。
方翻身翻了一点点,奉如皋又帮人翻回原来的姿势。
少年是在趴着的,这样居然还能踢被子,奉如皋又把被子合紧,还把被角塞了塞,让少年没法踢。
少年睡相不怎么好,脸埋在枕头里,奉如皋托着少年的脑袋转了个方向,不让少年埋着枕头睡。
没一会,少年自己又转了回去。
奉如皋:“……”
两人生闷气不过是一天的时间,林似锦忘的快,第二日就又开始使唤人,他不能动,使唤奉如皋帮他做这个做那个。
奉如皋几乎有求必应,他心里舒服了,然后发现了一件事,奉如皋似乎跟他跟得更紧了些。
上次因为喝酒生病没去成,他就跑出去消遣,奉如皋似乎受了刺激,之后都再也不帮他喝酒,而且每天还早睡早起,几乎跟他的作息保持一致。
他的伤两天就好了,不过是当时疼一会,之后他去军营奉如皋要跟着,几乎是寸步不离,他要偷溜去东宫都找不到缝隙,连去茅房奉如皋都跟着。
林似锦现在看见小冰块就有点窒息,很快到了上元节这一天,上元节是晚上才开始,他暗暗决定一定要想办法甩掉奉如皋。
为此林似锦特意找侍卫要了一壶酒,要的是最烈的酒,保证一杯就倒。
林似锦担心上次的事情发生,小冰块生病估计很难受。他最后又换成了药粉,把药粉混进茶水里,他刚从军营回来就喊了奉如皋过来。
桌上摆的是一盘热乎乎的点心,是他自己做的,上面一盘歪七八扭的小兔子。小兔子都是用糯米和红豆锦捏成的,闻起来香香甜甜。
“小奉,我今日听见副将夸你了,你的剑练得很不错,”林似锦没话找话,把点心朝奉如皋那边推了推。
“有没有空教教我剑法?我也想学。”
奉如皋看了眼盘中的点心,略微顿住,“你想学剑?”
“我就随便说说,副将夸你我很开心,等你哪天成了天下第一我再跟你学。”
林似锦催促道,“这是我做的点心,你要不要尝尝。”
奉如皋没动,马上就是夜晚,扶衡准了他们两人一起出去,如今正在防备他。
就知道这小子没这么容易上当,林似锦也确实没在点心里面下药,他自己拿了一个尝了一口,然后剩下的递到了奉如皋唇边。
“小奉,我又不会坑你,现在能尝了吧,快尝尝。”
少年指尖莹润,点心被咬了一口,剩余的碰到他唇边,鼻尖前都是香甜的气息。少年眼底带着期待,唇角略微扬起来,面容明媚晃荡人的心神。
奉如皋仿佛被蛊惑,他没有反应过来少年就将点心填进了他嘴巴里,唇角碰到了少年的指尖。
“这些都要吃完,不能让我白做,”林似锦剩下的都是尝一口给奉如皋,茶水已经倒好了,他只顾着往奉如皋嘴巴里填。
看奉如皋耳根处蔓延出来一层薄红,怕对方噎着,他拍了拍奉如皋的背。
“小奉,慢点,别噎着了。”
哄人的时候就是小奉,生气时便是奉如皋。
奉如皋确实有些受不了,他眼前仿佛多出来许多个少年,少年在他耳边蛊惑他,让他把剩余的点心吃完,他嗓子有些干,拿起一边的茶水一饮而尽。
“砰”地一声,冷峻少年面庞蔓延出来一层潮红,整个晕了过去。
“奉如皋,今天是我对不住你,但是我要去找小殿下,你今天就不要做跟屁虫了,好好休息。”
林似锦找了件自己的外袍给奉如皋披着,凑在奉如皋耳边道,“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天边夜色渐深,今日是上元节,城中非常热闹,灯光重重,两侧的梧桐树上挂满穗灯,行人人来人往,焰火明亮。
林似锦戴了面具出去,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小殿下,想来是一定能够碰见的,自己随着人群逐流,哪里人都很多。
他在空中看到了翩翩起舞的蝴蝶,只是今日蝴蝶是黑色的,蝴蝶落在他指尖,指引他向前。
蝴蝶引的是一条人少些的路,他穿过了碧波桥,发现这边还有暗巷,此处灯火通明,有人在朝暗巷里挤。
“快点,一会可能就看不见了,不要错过扔铜币的时间。”
黑色蝴蝶飞进去,他也跟着踏进去,小殿下为何会在这里?
他此时尚且不知自己认错了蝴蝶,碧波桥上的银蝶绯蝶团团转找不到人。林似锦踏进暗巷里,这里两边是石台,中间有四个大字。
——惩恶扬善
他在石台上看到了深色凝固的血迹,黑色蝴蝶围绕在他左右,两边人声沸腾,他视线在人群中试图寻找小殿下的身影。
没有找到小殿下的身影,倒是听见了锁链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最中间的石台空了出来,他这时才注意到角落的阴影。那里有一座黑色的牢笼。
此时牢笼被打开,里面有人影出来。
“这是从炼妖塔里出来的罪人,诸位想必都知晓,能送去炼妖塔,必然都是罪大恶极之人,出来了也只能当奴隶,三千世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今日的铜币只有一个,落在谁手中,奴隶便归谁。”
锁链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那具人影微微佝偻着背,身形单薄,很快被人带到正中间的石台,清晰地映入众人眼前。
那是一名少年。他穿着破烂的囚服,身上是凌厉的鞭痕与各种伤痕交错,跪地时在地上浸出一片血迹。他容貌应当生得不错,只可惜此时脸上密密麻麻的疤痕毁了他的好容貌,耳垂处有两抹殷红,手腕上的镣铐几乎勒进他骨髓深处,整个人跪在地上奄奄一息。
看模样,应当是十五六的年纪,林似锦此时略微分神,十五六岁的少年,能做出来什么罪大恶极之事?
铜币掷起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噤声,世界仿佛随之安静下来。
林似锦从来不觉得自己运气好,当铜币准确无误地落进他手里时,无形的寒气顺着爬遍他全身,仿佛有一只深渊中的恶兽在此时盯上了他。
人群潮水一般退开,台上戴着镣铐的守阙慢慢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少年。
少年戴着银白的面具,身穿月白锦纹长袍,面具下的双眼澄净透彻,干净的像是佛前座下的净灵池水,他与这里格格不入,仿佛是误入凡尘的小神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林似锦有些紧张,他指尖方把铜币稍微递出去一点,嘴边的话还没有出口,隔着半空和远处石台中央的少年对上视线。
那是一双深黑浓稠、宛如两口深渊的眼睛,像是随时能把人吸入其中。
不像是这个年纪应该有的眼神。明明人生才刚刚开始,却仿佛已经到了尽头。
黑色蝴蝶在他身边环绕,尾针已经做好准备,若是他敢说出来一个“不”字,淬了剧毒的尾针会立刻贯穿他的喉咙。
*
作者有话要说:
没写完,晚上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