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俊同躺在被窝里,侧靠在床头看书。
浴室的门打开,时沂裹着浴袍出来。
钟俊同抬眼一看,竟然挪不开眼了。
时沂身上毛茸茸的浴袍松松垮垮,肩线滑落半寸,就那么半寸,好像随时可能顺着窄窄的肩滑落似的。他的腰带也没有系好,随意地绑了一个蝴蝶结,露出雪白一小片胸口。
时沂低着头,像是迷路的羊羔似的,莽撞无知地爬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
“水是冷的?”钟俊同摸到他冰冷的小腿,像是无生命的玉石。
时沂略长的头发盖住了眼睛,碎发下他的眼睛半阖,懒洋洋的困倦,有种罕见的娇。他把头埋在钟俊同的颈窝里,缓慢地吐息,一点一点折磨自己的丈夫。
“嘶。”钟俊同倒吸一口冷气。
“冷。”钟俊同坦诚地说。
钟俊同把手放在他的腰上,也缓慢游移起来。
“房间暖气坏了,靠我近一点。”钟俊同低声说。
时沂依然半闭着眼睛,慢吞吞唔了一声。
钟俊同看到难得作怪的时沂通红的耳根。薄薄耳垂好像凝固的一颗血泪。
时沂自己翻跪,双手撑在床头。
浴袍剥落腰际,层层堆叠,像是开到荼靡的白色花朵。
层层叠加的汹涌浪潮让他胡乱地呜咽起来。
时沂转过头看向跪在身后的钟俊同,眼角飞红地问:“俊同......俊同喜欢和我做吗?”
“喜欢。”
看吧,俊同对于好恶爱憎都很坦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他都不敢问出口,俊同喜欢我吗?
时沂伏低了上身,脸颊蹭在柔软的枕头上,真丝枕套磨红了他薄薄的眼尾。慢慢的,枕头上洇开水渍。
一切结束后,时沂蜷成一团,只缩在钟俊同的手臂边。
钟俊同疲惫而餍足地半闭着眼睛,尚未从**逃脱的脸有种绯色的性感。
时沂苦涩之余,又有了一丝满足。他虽然很没用,但是好像蛮能满足俊同的需求。
这具苍白干瘪的身体也没有那么糟糕嘛。
时沂偷偷笑了一下,但笑意稀薄,立刻被稀释干净了。
他太累了,很快就睡着。可是他睡得不安稳。半梦半醒间,他恍惚看到钟俊同提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说他要走了。梦中的自己吓得大哭,像个任性的小孩儿,揪着俊同的袖子不肯放,只是不停地哀求。可是钟俊同还是走了。
时沂从梦中惊醒,一抹脸,发现冷汗涔涔,他呼吸停了一下,慌乱地去摸钟俊同。
他的丈夫还熟睡着,呼吸平和,身躯有种沉睡中特有的滚烫,像是夜半时分安静燃烧的火炉。
时沂不管不顾地钻进他的怀里,捞过他的手臂环住自己。钟俊同身上的温度和味道慢慢将他包裹起来,像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安全的蛹。好一会儿,那种太过真实的被抛弃的恐惧才渐渐消散。
时沂知道自己完蛋了,他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刚刚知道钟俊同要和自己结婚的时候,他简直像是得了精神分裂,坐在床上,突然就克制不住地笑起来,可是不知道又是哪一刻,他又开始反复质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美梦成真来得太突然了。
时沂这才知道,中学课本里中举的范进为何发疯。
巨大的梦境吞噬了惨淡的现实,现实里的人无立足之地,也开始做飘在云端似的幻梦。
时沂把脸埋在钟俊同胸口,用力地蹭了几下,像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似的,张嘴咬住了钟俊同睡衣衣襟,等睡意再次袭来,唇齿才松开衣料,就着这个被保护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钟俊同睁眼就看到窝在自己怀里的时沂,他动了一下,时沂就受惊似的动了一下,苍白面颊睡出团团红晕,鼻尖也泛着红。
被窝里太暖和了,时沂又恰到好处的温软。钟俊同破天荒地赖了床,并且决定今天不去公司。
等时沂醒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双双起床。
他们没料到会留宿,也没准备换洗衣物。钟俊同穿上了念大学时候买的厚毛衣和牛仔裤,刘海没有梳上去,头发蓬松柔软,有种令人惊叹的青春俊帅。
时沂也穿上了钟俊同的衣服。钟俊同比他高大半个头,毛衣套在他身上太过宽大,像是偷穿父亲衣服的稚气高中生。钟俊同看了,难得笑了一声,伸手把时沂过长的毛衣袖口卷了一卷。
时沂就把鼻梁以下半张脸埋在柔软的毛衣领口里,痴痴地抬眼看钟俊同低头时的脸。
他突然好想抱一下俊同,就是伸着手臂钩上他的脖子,脸颊蹭在颈窝的那种,就是小孩儿撒娇那种。
时沂正想着,听到宋苑容在门外喊:“起来了没?收拾收拾吃早饭了!”
时沂吓了一跳,缩回了手。
时沂洗漱完,去厨房帮忙做了早餐。
一大锅排骨西芹粥端了上来,旁边还有一碟刚刚炸好的松脆酥香的油条,一笼馒头并玫瑰腐乳。
宋苑容不禁喃喃:“蛮能干的嘛。”
时沂低头摆碗筷,又听到宋苑容在一旁问:“我差点忘记问了,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时沂摆筷子的手一僵,说话已经没了底气,怯怯地说:“之前是图书编辑,现在......辞职在家。”
宋苑容一听,挺不高兴地说:“虽然俊同会赚钱,但是你不能老待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时沂连忙应下:“在找工作了。我不会在家偷懒的。”
宋苑容看他一眼,有些别扭道:“没说你偷懒。你不要弄得我欺负你一样嘛。”她拉时沂坐下,给他盛了第一碗粥,“你先吃吧,忙活好一会儿了。他们爷俩晚点吃没事。”
时沂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宋苑容看他有些呆,心里有几分嫌弃,撞撞他的手臂,轻声喝道:“快吃呀!”
时沂这才拿起勺子。
上午钟父和钟俊同就在院子里钓鱼。
钟宅花园里凿了片湖,半夜的雪过后,晨起时结了层冰。他们在冰面上凿开个圆圆的脸盆大小的洞,把拴着鱼饵的鱼钩扔了进去,随后搬了两个小马扎坐在一边等。
不过五分钟,钟俊同便坐不住了。他看到时沂从屋子里走出来,东风凛冽,吹开他的额发,露出清秀的半张脸。他瑟缩了一下,肩膀轻轻抖动,毫无攻击性,像是可爱柔软的白羊。
时沂向四周张望了一会儿。
钟俊同这时候又很坏,没有喊他的名字,也没有挥手示意,他就坐在那儿等时沂来找他。好像时沂总会找到他似的。
钟俊同就等了一会儿,可是时沂突然转身回屋了。
钟俊同猛地从小马扎上起身,踩着积雪往屋里走去。
等钟俊同走到门口,还未站定,就看到时沂小跑着正撞上来,时沂吓了一跳,手撑在他胸口。
钟俊同低头,看到时沂手里捧着的格子围巾。
时沂笑了,把围巾抖开,一圈又圈绕好,柔声说:“山里冷。多穿一点也好。”
原来是去给他拿围巾了?
钟俊同不动神色地握住他的手,说:“已经暖和了。”
钟俊同拉着时沂走到湖边。两根鱼竿架在一旁,深色水面像是有细小裂纹的水晶,倒映着天与云。
他们低头看去,发现薄薄冰面下有流线形的黑影游动,一时很近,一时似乎又远远地沉入湖底了。
“有鱼。”时沂说。
“嗯。”钟俊同自然地应道。
两人一时沉默,只盯着残缺的银白湖面,天光云影浮动闪烁,冰面下的鱼逐渐会集,都到那小小裂口处吸氧。
一对冰下的游鱼浮出水面,呼吸之时,鱼吻相接,好像亲密爱人。
时沂微微弯了唇角。
时沂为每一个两人相伴而沉默的时刻满足。
他习惯把日子过得很细碎平常,如果可以被记录下来,就是日复一日的默片,日记本上一模一样的流水账,这座城市里固定的交通路线。他像是一个最无关紧要的人,但是他也蛮努力地在生活。
但是俊同又不一样,他让自己很多遍地鸡毛的瞬间变得像是地下树根上凝固的冰晶一样闪闪发光。
他珍惜地把这些零碎的片段全部好好收拢,缩在自己的匣子里。等到措手不及、避无可避的灾难来袭的时候,他光靠这些片段都能苟延残喘,在洪水人世里有片刻的幸福。
时沂用自己根本没法儿想象的轻快俏皮的语气在心里默念钟俊同的名字。
没有吻,有名字也是好的。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