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大名山洞府蕴藏的浑厚的灵力,解彼安的伤势每日都有好转,但真正让他忧心的并不是自己的伤,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酆都和更远之外的赤帝城,近的,当然也有,便是范无慑。
范无慑日复一日地要与他提起小时候,提起他们记忆中那些共同经历过的美好,不管他态度如何冷漠,有时候,他甚至觉得范无慑想要故意激怒他,就像小时候如果他因为别的事忽略了小九,小九就会故意作闹来惹他注意。
这一日,范无慑外出了几个时辰才回来,这并不寻常,他平时几乎不会离开行宫。
解彼安也犹豫过要不要逃,这行宫除了一些侍仆,没有其他人,范无慑也并未对他限制,但他思考过后,还是没有妄动,他觉得自己逃不出范无慑的势力范围,况且,逃走了又能怎么样。
范无慑推门进屋,他一袭黑衣长剑,身形颀长健硕,面颌刚毅如刀削,瞳眸锋锐而深沉,任谁见了他,也会被那阴邪霸道的气势所震慑,可偏偏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十分违和的东西——一个冒着热气的油纸包。
“大哥,你看我买来了什么。”范无慑献宝一样把油纸包递过去,见解彼安不接,又自己拆开。
解彼安怔了一下。
“是你以前最喜欢吃的张家铺子的糖油饼。”范无慑掩不住笑意,“张家铺子前几年就不做了,生意不好,张老头老了,女儿嫁人了,我特意打听了他的住处,去他家让他给我做的,我一路御剑飞回来,还热着。”
解彼安冷道:“你没有伤人吧。”
“当然没有。”范无慑面色微变,“我不过买两张饼。”
解彼安看了一眼糖油饼上那一层焦红的糖霜,油汪汪的,香甜的味道扑鼻,着实让人食指大动,大名城里有许多他喜爱的美味,他以为过去了那么久,他已经忘了,其实只需要一点香味,都能勾起所有的回忆。但他还是扭过了脸去:“那就好。”
“大哥,你尝尝吧,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味道。”范无慑眼中有几分忐忑的期许,“刚出锅的时候好烫,我揣在怀里,肚子都烫红了。”
解彼安并不打算与粮食过不去,便接过手,低头咬了一口。
“好吃吗?”范无慑喜道。
解彼安淡漠地点点头,一边看书,一边吃饼,这糖油饼正是记忆中的味道,薄厚适宜,不会太甜,虽然不如刚出锅时那么酥软,但依然很好吃,还有一天能吃到这一口,他心中也有几分感慨。
范无慑期待更多的回应,却又似乎早料到不会有更多的回应,他眼神有些暗淡,但并不死心:“大哥,我也想尝尝。”
解彼安正要将另一张没动过还给他,范无慑却突然俯下身,一把抓住他的手,在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解彼安僵了僵,就见范无慑舔着唇角的糖渣,在极近的距离内脉脉含情地望着自己。
刹那间,时空交替,景物转换,俩人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荆州城。他在夜市上买了一块麻糖,十分香甜美味,想让他的小师弟也尝尝,范无慑就是这样咬在了他咬过的地方,那是第一次,他察觉到范无慑若有若无的暧昧。
后来他倾心相许时,总以为他的小师弟是在与自己的朝夕相处中动了心,如今才明白,这锲而不舍的执念,可以一口气追溯到上辈子。
就在范无慑顺势想要偷一个吻时,解彼安猛地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
范无慑失落地垂下了手:“你吃吧,我不打扰你。”他顿了顿,又说,“大名城落魄了很多,我满城转了转,很多小时候我们去过的地方,都不在了。但我会尽量找回来,你喜欢吃的,喜欢喝的,我都去为你找来。”
“不必。”解彼安冷道,“别做这些没用的。”
“你应该也想念的吧,你一直都喜欢到处游历,赏四方美味,每到一个地方,总要去打听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儿的。”范无慑定定望着解彼安,“你想要的,是那样自在潇洒的人生,我本应是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我本不该相信你会为了皇位害人,可我却被蒙蔽了。大哥,待一切结束了,我们去过你最想过的生活,好不好,天涯海角,我永远陪着你。”
“我早已经不想那些了。”解彼安面无表情地说,“前世的我不想了,今生的我也不想了,我现在只想为师尊报仇,只想让他用命去守护的人间鬼界,回到从前泾渭分明、互不相犯的平衡。”
“我会做到的,为你。”范无慑笃定地说,“你想要的,我都要给你。我会重建无极宫,我会让大名重新繁盛起来,你喜欢的东西,你想去的地方,我都……”
“够了!”解彼安控制不住低吼一声,这是这段时日以来,他第一次表露出愤怒。就像一座垒砌得严严实实的城堡,突然被凿开了裂缝,被强行压抑着的愤懑一旦泄露出一点点,也是大量的。但他很快又清醒过来,他倒吸一口气,收拢外泄的情绪,转身就要走。
范无慑几步上前,用力扳过了那对薄削的肩膀,他的眼中有清晰地痛苦,他正色道:“大哥,你想骂我,想打我,想恨我,想杀我,尽情地来,别再装作无动于衷了。”
“放开我。”
范无慑慢慢收回了手。
“你是否能让师尊起死回生。”解彼安恶狠狠地盯进范无慑的眼眸。
“……不能。”范无慑的心直直坠了下去。
“那么我们也永远不能回到从前。”一旦不去压抑,解彼安眼中的怨恨就会流泻而出,“我告诉过你无数次,小九在我心里已经死了,你做什么都没有用,做什么都换不回他,所以别再做这些没用的。”
“他没死。”范无慑的大手按压在胸口,却还是抵不过那剜心的痛,“如果他真的死了,我就不会这么痛了,我就不会在地狱百年受尽酷刑折磨,都没有一刻能忘了你。”
解彼安的神情再次冰封:“他死了,你杀了他。”
范无慑被突然袭来的绝望压迫着心室,以至于连腰身都微微弯了下去,他的眼眸中爬上几缕黑色的血线,黑死气伴着戾气飘散。在他的精神旷野中,他遭到了最残酷的攻击,一时心魔蠢动,有了两世的经验,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很好地控制天机符阴气的侵蚀,却没想到有一个人,只需要只言片语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失控。
解彼安戒备地看着他。
范无慑握紧双拳,转身大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