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微星站在镜前整理仪表, 他翻遍衣柜才翻出了件深色外套,可惜有些薄,祝微星不得不又取了条黄色围巾, 绕上脖子。
出门前, 他对奶奶说:“今天会晚些回来。”
奶奶看了他两眼, 没多问,只点头:“带钥匙。”
路过汽修店,祝微星看见在外给狗梳毛的姜翼,停步, 走了过去。
矮身摸了摸大款,祝微星请假:“今天有事, 不跑步了。”
姜翼眼皮抬起, 朝他不客气扫去:“穿这样,去上坟?”
祝微星竟点头:“对啊。”
姜翼一怔。
祝微星起身:“可惜这附近没花店,大概要走远些, 你知道哪里有吗?”
姜翼看着他,面无表情。
祝微星说:“算了,我自己找吧。”
祝微星便沿着渔舟街一路而行,穿过枫树公园、U市科技馆,二十分钟后在U市音乐厅附近终于找到了一家花店。
祝微星买了一束白紫相间的铁线莲, 捧着,去到对面等车。
去市郊的公交很少, 祝微星等了很久都没来一辆。寒假未过,游人出行良多, 眼看小小的安全岛又要被挤满, 这时,低沉轰鸣由远及近, 一辆黑色迈凯伦GT吱一声停在面前。
车门打开,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
那头瞧过来两眼,祝微星都还和周围路人一样看着帅哥豪车发愣,直到姜翼在里面朝他怒喊,他才回神。
抱着花怔怔的坐到副驾,车开出几米他还有些傻:“你中了彩票?”不然怎么开超跑。
姜翼朝他翻白眼:“客户的车,荣记开年大单。”
祝微星看着他,看得姜翼大为不耐:“要不是新车养护要找个郊区拉高速,老子乐意大老远管你屁事。”
祝微星听他骂人,反没忍住勾了下嘴角:“哦。”
姜翼:“……”
赶在他又发火前,祝微星说:“那到南郊墓园。”
……
南郊墓园很大,若无号牌,想在里面找一座坟不容易。但南郊墓园里有个叫“雅境”的园中园却很好寻,里头多埋葬社会名流,不对公众开放。
祝微星原该也进不去,但赶巧姜翼今日座驾不菲,墓园门卫见之竟未多问,车到近前就给抬了闸。
黑色GT一路驶进园里,寻了处空地把祝微星放下。
祝微星看出来了,姜翼不知何故对这地方颇为排斥,临到附近就摆出臭脸,真心的不乐意。此刻也没提要同行,祝微星便决定自己去。
下车时,姜翼还是没忍住朝他念叨:“快去快回,别磨磨唧唧。”
祝微星说:“知道了。”
在“雅境”走了一圈,终于找到目标物。祝微星在原地顿了几秒,才朝那碑走去。
周围种满了洁白的月光花,由同色的石英石围砌,墓上无照,只刻着娟秀的几个字——楼明玥之墓。
墓被打理的干净又精细,可见常有人来照拂。祝微星望着那处,碑上人亲自来给自己扫墓,这感觉也是奇妙,可除了奇妙,就没别的异样了。曾经的身体就睡在这里,祝微星还以为自己会有些归属感,可惜让他失望了。
矮身放花时,祝微星生出冲动想摸一摸那碑文,可手才探出,身后就传来一低喝!
“不许乱碰!”
祝微星一怔,回头对上一双不忿的眼,是贺廷芝。
贺廷芝质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谁准你到这里来?”
祝微星说:“我自己来的,只是看看。”
贺廷芝眯眼:“你凭什么来看,并没有人欢迎你。”
祝微星沉默,忽然很不礼貌地问:“楼明玥真的葬在这里吗?”
贺廷芝一愣:“你说什么?”
祝微星不语地看着他。
贺廷芝目光凌厉:“你究竟有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燕家吗?”
祝微星莫名:“燕家为什么要派我来?”
贺廷芝不理,沉脸道:“我记得我警告过你,让你收起不该有的心思,看来你是不打算听取这些告诫了。
眼看对方拿起手机,祝微星知道贺廷芝这是要给墓园管理方打电话赶人,他无奈叹气,暗忖选错探视时间。
看了眼墓碑,祝微星又朝贺廷芝身后停着的一辆白色古思特瞥去一眼,在身边人真正发怒前,他识时务的选择离开。
待人走远,古思特司机下车打开车门,从后座迎下一位妇人。
高跟、长裙、淡妆、盘发,能瞧得几分岁月,却半点无碍其仪态典雅,姿容婉丽。
贺廷芝上前,脸上余怒敛去,已恢复平静。两人站在一起,能瞧出几分相像影子。
贺铃兰问儿子:“就是他?”
贺廷芝点头:“我今天故意激他,他竟也不生气,像是有备而来,倒是沉得住气。”
贺铃兰低头看墓上摆放的白紫色花束:“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贺廷芝皱眉:“是,连这墓园地址都摸清了,也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越想越可疑。”楼明玥葬于此从未对外公开信息,外人不该知道。
贺铃兰问:“你听过他弹琴?”
“听过,”贺廷芝露出几丝复杂矛盾,“好的时候像,坏的时候又不像,技巧混乱,忽高忽低。”所以他心底更倾向这个人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
“可几分像也不是人人都能模仿的。”贺铃兰说。
“正如此,我才担心来者不善,处心积虑。心知我们在意,下了功夫学习接近,有所图谋?”
贺廷芝自不信怪力乱神,那时宣琅姜来与他频谈起那人,贺廷芝只当巧合,而见了对方,的确有瞬间迷惑,可得知那人身份后,贺廷芝更多的还是秉持抵触态度,更别说他还找人查了祝微星,这位的品行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
“我怀疑是燕家让他来的。”贺廷芝说。
贺铃兰:“燕家?他们还能要点什么?”
贺廷芝生气:“谁知道呢,燕瑾凉那个疯子。”
贺铃兰却不在意儿子这些话,仍望着那束花,俯身将它仔细摆正,不顾长裙曳地,掏出纸巾亲自去扫碑上拂尘。
贺廷芝见母亲面上哀色,眼内悲伤也起,小声说:“打扫也无用,他又不在这里。”
贺铃兰动作一顿,又继续:“在不在不要紧,不管地下人间,我都只想给明玥留个可以回来的家。”
……
那一边,祝微星回到车里,神思也略混沌。
车开出几里,面对身边人打量眼神,祝微星忽道:“那是座空坟。”
姜翼颦眉:“你怎么知道?”
祝微星:“我能感觉到。”
姜翼对他的神棍做派颇为兴味,又吐槽:“那还进去转那么久?有什么好看的?”
祝微星说:“我的骨灰在哪里?”
这话似让姜翼不满:“不然现在转道去殡仪馆找找?”
祝微星只得改口:“我是说楼明玥的骨灰。”
姜翼沉默。
楼明玥肯定已经离世,不然贺廷芝不会那么难过,但想到方才两人对话。自己这来路不明的人遭逢他敌意祝微星可以理解,但对方以为自己背后有人是何缘故?
……燕家?
祝微星思忖着,不由自主低喃出一个名字:“燕瑾凉……”
姜翼侧目:“什么?!”
祝微星回神:“没什么,我在想以前的事。”
姜翼:“你记起来多少?”
祝微星坦白:“一半一半,大部分都是小时候,成年到死前那段时间很模糊,琐碎片段,零散混乱。”
他记得自己出生优渥,虽父母早亡自小体弱,但有很疼爱他的大伯和大哥。大哥大嫂是青梅竹马,婚后又有了个可爱的小侄子,一家人彼此帮扶和乐融融。他的记忆卡在大哥去世的节点上,去世前多缤纷连绵,去世后全暗灰昧朦。楼明玥的墓地也是他隐约记起楼方鹤和楼楼明珏的埋葬处,上网推断查找出来的。
像陷入某种颓唐,其后一路祝微星都无话。
南郊不近,往返用去一下午时间,再回到市中心,已是傍晚。
两人都未用饭,祝微星也想不起吃,仍盯着窗外发呆,待他返神才发现这不是往羚甲里的路。
“去哪里?”祝微星问。
姜翼:“还车。”
想到他要还车,但没想到会跟姜翼跑到故人坊还车。
他将黑色GT开到一幢小楼前。拿出手机打电话,没多时,里面就快步跑来几个少年。
一位该是车主,见到姜翼竟受宠若惊,原来也是U体学生,家境富裕,便照顾荣记生意。没想到交接时会是姜翼亲自来送车,搞得这小兄弟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收了车后便强烈邀请他们留下,这里被包下正在搞趴体。
“不和大家一起也没事,翼哥你可以和压寨……不是,和朋友一起吃个饭再走,吃的喝的玩的都在这里,你们自便。”
这是个中型露天会所,两边全是美酒吃食,中间按了大舞池,不少人拿着香槟跟着乐队在摇摆蹦迪,迷幻斑斓,炫色旖旎。
察觉祝微星瞧着那里,姜翼凉凉地问:“有钱人的聚会,让楼少爷怀念了?”
每次听他唤自己这称呼祝微星都有种心惊肉跳的麻痹感,微埋怨地看去一眼,祝微星摇头:“我的记忆里没这些东西。”
面对这些金迷纸醉灯红酒绿,祝微星只觉陌生,以前就不熟,此刻看来,更像隔着纱帘隔着玻璃,充满旁观者的不真实感。他跨入祝微星的身体,就已注定进入另一段人生,另一个世界。
“我们到别的地方吃饭好吗?”祝微星问姜翼。
姜翼翻白眼,面上写着“麻烦精”,脚还是朝外去了。